作者：去蓬蒿
“但我不会放走你。”
那天半日后，他并未追去，那时候他是真的想要放过她。直到缪吉凄惨的呼救声响起。
直到缪吉说她就在后面的屋中。
一刹那的犹豫后他还是带走了她。
那日他便做出了选择，此后也不会更改。
妖终归是残虐不仁的掠夺者，不通人性，遇见想要的不折手段也要攫为己有。
“野兽就是野兽，”阿忘道，“修成人形也做不成人。
“同类相食的怪物。
“同样有思想同样会说话的同类竟也能吃下，只会苟存的妖魔。”
苍鹫任她骂着，但他并非对人类完全不懂，阿忘说完后他问：“岁大饥，人相食*。人也是同类相食的怪物吗？”
阿忘蓦然怔住。
许久后，她道：“你说得对，人也是野兽。”
“我和你，”阿忘笑，“都是怪物。”
“不要难过，”苍鹫安慰道，“任何生物都有生存的本能。这是天性，自然的法则。”
“遵循天性活着……”阿忘道，“那样和兽类有什么区别。妖为何修人身，苍鹫，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上天如此安排是有深意的。”
苍鹫沉默下来，许久后道：“数千年前，妖并不在妖山，和人同样住在人间。准确来说，妖类是被驱逐到此地，被迫同类相食，自相残杀。”
“我想上天如此安排，大概是于平衡之道下对人类的偏爱。”苍鹫平静道，“人吃其他生物，其他生物进化为妖，妖食人，但数千年前，妖类被尽数驱逐于此地，从此自相残杀。到如今，我们不食同类便无法获得力量，这是一场停不下来的自我屠戮。”
“而人，只是一盘小点心，或许十分美味，却无法带给妖力量。”苍鹫道，“我们无法像人一样豢养家畜食用，一旦吃了没有理智的生物，妖会退化，最终跟野兽毫无区别。”
“我们越来越强大，”苍鹫平静之下隐隐沉哀，“数千年前妖和人的力量差别并不大，数千年后，妖已经拥有移山倒海之能。同类相食，大概是强大需要付出的代价。”
听到这里，阿忘心惊不已。若有如此之能的妖并不少，有朝一日他们去到人间，人类会如何？
阿忘道：“但你似乎并不十分强大。”
苍鹫道：“出了妖山的妖会被禁制削弱力量，越强大的妖能保留的力量越少。在人间呆久了这些被封印的力量无法恢复。
“妖并不会轻易出妖山。”
苍鹫不知为何要把妖的事说得如此明白，或许是想要阿忘了解妖、习惯妖，最后自愿留在这里。
阿忘听闻后心惊未褪，禁制？这禁制存在数千年，能否一直存在下去，在时间之河里永恒？
她或许对于生存的欲望不够强烈，但阿忘深爱自己的族群，那里有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好人坏人，将死的人新生的人……
有没有她不重要，人永远存在于这个世间，很重要。
阿忘的呼吸不稳，苍鹫下意识停止了关于妖的述说。半晌后，他转移话题道：“我不知昏厥了多久，你饿不饿？”
阿忘摸摸肚子，她确实有些饿了。
苍鹫瞧见她动作，嘴角浮现笑意：“我给你摘果子吃，这里和人间相似之处不少，很多人间有的生物这里也有。”
苍鹫闭上眼重新睁开，妖气弥漫在眼瞳，一瞬间看清前方十里之物。
数里外有青枣树，树旁有湖，苍鹫道：“阿忘，坐稳。”
随后他将收回体内的翅膀重新幻化出来，灰蓝到墨黑的羽毛铺展开，人间最好的绣娘也无法编织出的自然静美，苍鹫抱着阿忘飞了起来。
第34章 妖与美人33 抵达妖之王城
苍鹫本可以直接运用妖力赶路, 可他想要阿忘体验迎风飞翔之乐，暂时忘却心中的不甘与烦恼。
阿忘作为尘世的普通人，确实无法经历独自飞翔这件事。可不知为何, 在空中时阿忘感受到的不是快乐, 而是莫名想象摔下去摔成一滩烂肉，摔得面目全非、血流一地的场景。
天空很漂亮, 土地也漂亮, 唯一不和谐的只有她。
苍鹫落地时，阿忘回过神来，浅笑了下，道：“很喜欢，多谢。”
苍鹫放下她后, 去摘了好些青枣用湖水洗净，挺简陋的一餐。阿忘吃着，其实还挺甜的。
如果和昭在这里就好了，阿忘心道, 或许最开始不该来临城, 应该去其他城池。
她不需要找一个夫君，在短暂余生里拥有一份所谓相敬如宾的爱情。不需要遇到束元洲, 更不要遇到姜逢枝，那样或许小芸不会死，而她能静静地在和昭的陪伴下安然地死去。
接下来的一路有惊无险，遇上一些强大的妖，苍鹫战胜吞噬了敌妖补充妖力伤势恢复。而对于缪吉, 苍鹫不希望这小妖童出来插在二人之间, 破坏旅行的气氛, 便只是喂了些妖血维系他性命, 并没有叫他清醒过来。
苍鹫对阿忘的迷恋越发深沉，阿忘放纵着这份迷恋，却拒绝他更深入的亲近。
踏进王城那日，阿忘瞧见的是不尽的红。人形不完整的小妖被开膛破肚当街售卖，笼子里关着妖山最底层最低贱的肉妖，有些人头兽身、有些人身兽头，更有的奇形怪状兽与人狼狈的混合体。
苍鹫踏进王城时，沿路的商贩瑟瑟发抖跪了下来，惨叫着的肉妖也麻木闭嘴。一头逃离牢笼正被追捕的肉妖慌乱逃窜，生死逃亡之际忽略了突如其来的浓重妖气，向阿忘的方向跌撞而来。
苍鹫捂住阿忘双眼，十步之外，肉妖霎时四分五裂。大妖是不吃这种最低贱最没价值的肉妖的，但底层的小妖总得生存，肉妖的血肉溅到两侧小妖身上，有的下意识伸出长舌将脸上被溅到的血舔尽。
肉妖的来源不一，有的是实力弱小未能成功完全化形的小妖，这等肉妖价格不低；有的是小妖与兽类的后代。不少商贩们喜欢豢养野母猪，再买来雄妖奴给野猪播种，这样产出的肉妖虽然最没妖力，但比纯粹的野兽好多了。这等肉妖价格低廉，但吃多了小妖的神智会被逐渐腐蚀，最终堕为纯粹的兽类。只有最底层的小妖才不得不食此维系性命。
大妖在王城能够肆意食用小妖，只要起了兴致，当街捉来啃咬也是一种玩乐。但几乎没有大妖会这样做，他们有最上等的妖血妖肉供应，瞧不上街边巷尾里这些粗鲁的低贱的妖类，将当街吃这些小妖视为一种没格调的表现。
但不吃，不代表不杀。若是冲撞了大妖，四分五裂即刻死亡是一种幸运，更有的会被绑缚到街旁，受三千刀片片凌迟，大妖座下的妖奴饶有兴致地一边切一边生吃，有瞧不上的妖奴会肆意抛洒，引来一批最底层的小妖狂热哄抢。
有连最低贱的肉妖都享用不起的小妖，会在大妖出行时故意推挤其他妖冒犯，这样妖奴凌迟切片时，他也能抢食一餐。
但有时大妖心情不好，便会将冒犯者及周围的妖尽数屠戮。如此一来，这样做的小妖除非活不下去搏一搏，大都不敢耍此心眼。
妖山也有律法，但几乎只针对小妖，律法严苛残暴，只有极少数的小妖能够从底层突围，晋升大妖，获封官职。
左右护法便是王之下最尊贵的大妖。
但此时王城并无左护法，上一任左护法与东山诸侯勾结，被王上吞吃入腹，甚至牵连族群，整个族群堕为肉妖，分赏给征战中有功将士。
新的左护法王上无意遴选，这个职位便一直空了下来。
此处太过血腥，苍鹫忧心阿忘恶心，便直接抱起阿忘飞向府邸。早在路途之中，他便传令给府中管家，命其准备好人类需要的一切物品。权势之下，没有办不到的事，哪怕妖山了解人类的并不多，管家还是在最短时间内找到了这样的妖，并置办好相应一切。
管家还命妖四处搜集人类所食之物，甚至在王城之外养了批妖奴专事养殖与耕种，务必达成护法的命令。
苍鹫抱着阿忘进入府宅时，所有奴仆全数下跪，管家放下手中事急急迎来，道：“主上，您可算回来了。”
苍鹫“嗯”了声，问最近王城有无异事。管家一一答了，苍鹫这才将阿忘放下，道：“这是最尊贵的客人，待她如待我，有任何胆敢冒犯者，凌迟处死。”
管家忙道：“得令，一切都备好了。”
管家一直避免直视阿忘，阿忘方才又一直依偎在苍鹫怀里。
此时管家微弯下腰欲询问她，这才清楚瞧见主上带回来的人类女子，管家敖浦倏地怔了片刻，但好在多年来的谨慎小心让他及时回过神来。
敖浦垂下目光，道：“尊贵的人类女性，您是否饥饿，可要沐浴？”
苍鹫眉头微拧，道：“称小姐吧。”
管家立马改了口。
院子里的妖奴们还跪着，以头触地十分忠顺模样。
阿忘有些不适地后退一步扯上苍鹫衣衫。
妖大都身形高大，管家也不例外，虽然此处的妖瞧上去与人无异，并没有长出兽的五官或四肢，但妖终归与人不同，管家靠近时，阿忘感受到的不是谦卑而是危险。
苍鹫搂住阿忘，低头问：“怎么了？”
阿忘摇头不说话，苍鹫便替她做了决定：“先用餐，用完餐有力气了沐浴。”
苍鹫搂着阿忘往主院走，苍鹫走后妖奴们才站起来各做各的事，有头妖拉过同伴，准备交流一番，在同伴狠厉的目光下闭上了嘴。
那妖道：“不要多嘴多舌，能在主上府宅有个差事，不用去吃那堕肉妖，已是幸事。”妖与兽的后代被称为堕肉妖，神智浑浑噩噩，妖力勉勉强强，严格来说，不算真正的妖。
被教训一番的妖只能在心里腹诽腹诽，他还从未见过人这等稀有物，方才也不敢抬头看，但嗅闻到的气味那样惑妖，他不信别的妖奴没有闻到。但再如何惑妖，那也是主上的客人，不是他们能接近的，更别提吞入腹中。
妖奴低着头舔了舔唇，随即老实做事去了。
阿忘用餐时，手上的梅花镯子在衣袖间若隐若现，苍鹫这才想起被他忽视已久的缪吉来。
苍鹫问：“味道如何。”
阿忘实话实说道：“口味有些奇怪。”
一旁伺候的妖奴顿时瑟瑟发抖汗如雨下，连筷子都要拿不住了。管家眼神一瞥，便有其他妖奴把他堵了嘴拖了出去。
阿忘望见，眉头微蹙。管家解释道：“这新来的奴仆实在胆小，竟在贵人面前失仪。只是拖出去教训一番。”
阿忘道：“算了，只是胆子小了些，我又不会吃了他。不必责罚，放了吧。”
管家闻言望向苍鹫，苍鹫点了下头。
管家便指示另一个妖奴出去传话，暂且放过那妖。但以后在主上跟前伺候的好差事可不会有了，调到偏僻院落扫地去。
管家道：“布置匆忙，做饭菜的大厨还需多练，我马上再招批厨子，看哪个做的饭菜小姐更喜欢。”
妖一般生吃的多，熟食的少，一般的厨子也不会什么花样。就今天给阿忘做的厨子已经是管家费了大劲搞来的有点名气的妖奴。
这妖奴原来的主子不愿放走他，管家教训一番也就心甘情愿了。
这妖奴来之后，管家让他不管用什么法子，也要快速学会人类吃的菜式。看来……时日尚浅，还是不成。
阿忘继续吃了几口便不再用，她望向腕间的梅花镯子，道：“许久没给缪吉喂血了，今天要喂吗？”
苍鹫对管家道：“去取枚妖丹来，三百年岁的妖丹。”
随后笑道：“不喂了，直接让他清醒过来。我有时不在府中，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就叫他贴身保护你。”
缪吉实力虽低微，可他那大嗓门苍鹫记忆犹新，打不过就呼救，他很欣赏这点。
苍鹫站起来，走到阿忘身旁坐下，他抚向她手腕，阿忘无论如何也摘不下的镯子此刻轻而易举就被摘了下来。
阿忘不怎么讨厌这小妖童，给梅花镯子喂血时有种喂养宠物的感觉。
现在缪吉要醒了，阿忘还有些失望，养的小宠物要变成能说会道的妖了。
喂了妖丹苍鹫又将自身妖力投喂几分，加之以术法，缪吉可算清醒过来。梅花镯子渐渐变大，花瓣与梅枝开始化形，小妖童赤身裸体躺在地上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眉心那粒朱砂痣更红了些。这一路以来，苍鹫慷慨地喂给他自身妖血，方才又投喂了一些妖力与一枚妖丹。能在妖山活到三百岁的妖，妖力不可小觑。
一直混荡人间的缪吉此时终于算是有了点实力。醒过来后抱着苍鹫的腿正感慨不已掉眼泪呢，蓦然瞧见阿忘在旁，小脸一红霎时失语。
他抹抹眼睛，左看右看就是不看阿忘：“唉，今天这风也太大了。”
他还裸着呢，正想站起来又坐了回去。管家连忙脱了外衣给他披上，道：“这位是梅妖一族的缪吉公子吧，你小时候我还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