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去蓬蒿
他扭过头,用这一辈子从未有过的柔和语气道:“这事就算了,喜欢衣裳叫侍者做去,装几座宫殿你慢慢穿。”
“真是奇怪的宠物,”琅酽下意识……又觉不对劲立刻起身,素衣滑落在地都没管,他不知滋味地总结道,“既爱哭又爱发.情。”
少年妖王冷着上半身,银发如瀑滑落,似一件羽衣覆在了月华上。
他半阖眼眸凝视着地上的阿忘,冰冷地告诫道:“不要恃宠而骄。”
不过很快,他往身下扫了一眼,神情微微扭曲起来。
妖王心中不忿,瞪了阿忘一眼,转过身恍惚而缭乱地往殿内走。
他怎么会……对着一只宠物发.情……
琅酽走到榻旁,发现阿忘根本没有跟进来。
怎么,还要他请不成?
心中烦乱,琅酽忘了用妖气把阿忘弄进来,又裸足走了出去。
宫殿很大,没有第三个人或妖,门窗紧闭光线暗淡,琅酽的银发在阴暗里微微亮。他走到阿忘身旁,静静地俯视她。
他看不懂她此时的眼神。
琅酽在阿忘身旁躺下,朝着她眼神的方向看去,画着壁画的宫殿顶,没瞧出什么特别来。
就这样静静躺了许久,琅酽把阿忘抱了起来。
将阿忘放到床榻上时,琅酽终于听见她开口说话。
她说:“你就像一场噩梦,好在我终归会醒来。”
在黄泉的路上苏醒,孟婆的汤里忘却。
琅酽眼神彻底阴冷下来,他冷漠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孤说过了,不要恃宠生娇。”
“没让你笑脸相迎,”琅酽道,“但也没叫你摆出这副死相来。难看。”
僵持了半晌,琅酽闭上眼,他跟个不值一提的宠物计较什么。罢了。
妖气掀开被子,琅酽接过一角略微不耐地给阿忘盖好。
为什么人类如此奇怪,眼眸里的情绪总是太多太多。
多到让妖都快忘了,人不过是食物而已。
第42章 妖与美人41 再叫一声主人
琅酽给阿忘盖好被子, 阿忘却不顺琅酽的意睡去。
现在该是春末了吧,夏日将至,一切都将暖起来。阿忘蜷在被窝里脱下琅酽的外裳, 扔了出去。她不需要在炽热来临前,接受一个冰冷妖怪的施舍。
给她木棒叫她疼,又喂颗枣说不苦, 他或许当她是神智低下的宠物, 可阿忘低贱不下去, 也跪不下去。
琅酽望着落在地上的衣裳, 久久凝视。
衣裳寸寸成灰, 琅酽抬起头, 转身走了。
王城内的宫殿门一瞬间打开,忙碌的妖奴们终于可以继续做该做的事。
妖王回到狂欢之宴上,加入了暴食杀戮的狂欢。然而就算吃下再多的血肉,琅酽仍旧觉得腹中空空, 连带着心里也空空如也。
他吃得不讲究, 像山林里的野兽一样用尖爪用利齿。过往他会浮漾着妖气扫清血腥与尘埃,这次却任由血液从嘴角流下,沾染下巴, 滴到锁骨里衣衫更深处。
银发上也浸染了血色,很快, 脚下形成了一滩血泊。
妖王不知疲倦地撕咬着,直到厌弃了撕咬这件事。他满身血地靠在宝座上,静静地旁观着席下的杀戮。
夔维知道妖王回到狂欢之宴后, 将给自己熬的药一口饮尽, 不顾内伤没好又赶到了阿忘这。
他倒是生龙活虎的, 纵使受了伤也没半点伤心难过。
见到阿忘躺在床上默默发呆, 他摇着橘红色的尾巴爬上床,隔着被子亲吻阿忘。
阿忘被惊吓到,看到是他有些无奈。
夔维从下一直往上亲,要亲到被子外的脸庞时,阿忘推开了他的脸:“别闹。”
夔维的选择是变成小狐狸再闹。
阿忘正难过着,被这只自来熟的赤狐狸闹得没脾气。
抓住他就是一顿揉。
夔维乖乖任揉,还发出轻微的舒服的呼噜声。阿忘静静听着,心情平静许多。
夔维歪歪头,在阿忘肩上蹭了蹭,依恋道:“喜欢,喜欢阿忘。”
松软的狐狸毛弄得阿忘有些痒。
她轻轻笑了下,钻进被窝更深处,不要夔维接近。被子彻底盖住阿忘,夔维在被子外翻滚,没有闯进去。
“大王又欺负你了对不对。”夔维低声道,“他也暴打我,内伤得养好一阵。”
“可惜没有比他更强的妖,”夔维烦恼道,“我打不过。”
阿忘没说话,好半晌才说没有:“我没穿衣裳,你去拿一件我穿上。”
夔维听话地拿来衣裳,阿忘随意裹上后才从被子里钻出来,将夔维抱到怀里揉捏:“好暖啊。”
已经是春末了,阿忘仍然觉得冷。
狐狸脑袋蹭蹭阿忘的手,提议道:“去我住的地方吧,那里有很多人间的东西。趁大王没在。”
狐狸跳下床,变大,半蹲下来:“难过的事太多太多,我们不要陷在里面,去寻找些快乐的事藏心里,让烦恼没有容身之地。”
阿忘鼻子一酸:“你是在哄小孩吗?”
狐狸笑着:“我两百余岁,你还不到二十。这样看来,主人确实可以当阿夔的小孩。我能照顾你,像人间的爹娘照顾孩子,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当阿忘的爹娘、情人、宠物。再没有比我用处更多的妖了。”
“不心动一下吗?”公狐狸笑得有些奸诈,但狐狸眼却不像过往那样魅惑,而是一种湿漉漉的温柔。他才没有笑得那么有底气,分明是在乞求,想跟这个他瞧上的人类女孩建立更深更深的联系。
“我照顾你,”狐狸沙哑而华丽地说道,“我自愿被你驯服,成为你缺失的一切。把我当成药草,哪里疼嚼碎敷在哪里;当成朋友,难过的时候不妨跟我说说;甚至是暖床的小奴,阿夔给阿忘暖暖床,冬天就不会冷了。”
阿忘咬着唇瓣,眼睫微颤:“你是在说情话吗?”
狐狸甩甩尾巴,示意阿忘快上来。他不想回答,有点羞涩,他刚才说了那么长那么长一大段话,实在是显得太迫不及待了,一定会被瞧不起的吧。
听闻人类女孩喜欢霸道一点的雄性,不喜欢他这样长得太魅心思偏软的,他刚才简直是毫无保留,一点都没有雄性该有的矜持。
可是为什么要保留,狐狸甩着橘红色的尾巴,爱就是爱,喜欢就是喜欢,他不要藏起来,不要在偏僻阴暗的角落里注目却不说话,偷窥是一种卑劣,赤狐狸不要将喜欢染上卑劣的色彩。
他爱得光明正大,迷恋得情真意切,喜欢就是要带来快乐,纵使分别时沾满泪水,他也要迈出第一步。
“是不是呀。”阿忘不肯放过他,非要他回答不可。低垂着眼睫的阿忘,小脚轻轻踩了夔维一下。
毛毛很软,很蓬松,脚心痒痒的,心里也痒起来。
公狐狸想了想,抬起前爪。阿忘瞧着,试探着抬手握住他的爪爪。
赤狐狸极轻微地呜咽一声,压下平日里略显轻浮的华丽嗓音,庄重又可怜地点了点狐狸脑袋,小声问:“浪漫吗?”
阿忘想了想,轻声道:“还差一丢丢。”
她又踩了他一脚:“叫我主人,还当我爹娘,做暖床奴也罢,又要跟我交朋友。贪心的小狐狸,该罚。”
嘴里说着该罚,手却揪住狐狸的毛,爬上了他的脊背。
阿忘翻身,瘫倒在狐狸背上,道:“不要跑,我想先躺一会儿。”
夔维变得更大,这样就不担心阿忘摔下来。他说:“别害怕,我慢慢走。”
公狐狸驮着人类女孩慢悠悠地走在午后,阳光懒洋洋洒下,阿忘沐浴在暖光中,身体一点点暖起来,受辱的痛苦仿佛被光芒驱散。
蓬松又茂密的狐狸毛像草原上的野草,阿忘似乎置身在辽阔的自由之地,就这样优哉游哉地神游。
时光在午后中逝去,风里逝去,岁月只是一弹指,她梦到空寂的白茫一片里长出了狐狸毛一样的草,橘红色是夕阳晚照,朝日的馈赠。
她需要这样的温暖,哪怕只是短暂的代替,也比冰冷与虚无的孤寂好。
空落落的冰冷里什么也不会拥有,埋葬的永远是白骨与血肉。记忆不断模糊,人影不断消散,什么也留不下,什么都不停留。
她需要呼吸,需要阳光,需要记住,才不会忘却。
忘却是永恒的失去,失去身旁的人,也失去自己。
休息好半晌后,阿忘翻过身来,揪住公狐狸橘红色的毛毛,拍拍他背,轻声道:“跑吧。”
“抓稳了。”夔维话落,便试探着向前跑去,见阿忘没摔才彻底跑了起来。
他想念秋季金黄的原野,在那里他能够肆无忌惮地奔跑,他还保有几丝未化形前的记忆。那时候夔维只是一只小狐狸崽子,好在那片原野上没有老虎豹子和鹰鹫,他捉兔子捉鸟,吃掉它们也玩弄它们。但夔维逐渐不满足于只是生存。
后来化了形,夔维离开了那片原野,奔向有文明的城池。然而妖的国度让他失望,偶然一次机会夔维接触到人类的文明,自此一头扎进去越陷越深。
阿忘紧紧攥着狐狸毛,感觉夔维未免跑得太快了,她要攥不住了啊!
她张开口想说话,兜头就是一嘴风。阿忘咳嗽两声:“慢些慢些。”
不像马有鞍,骑这头狐狸简直毫无保护。阿忘感觉手发软,试图夹住狐狸的腿也软,如果掉下去摔死,阿忘无奈,她可能是这世间第一例骑狐狸死翘翘的人。
有一点滑稽。但也蛮特别。
王宫修得特别大,妖的原形一般都很大,路相应也修得宽,夔维一时之间忘了形,就想让疾风冲刷,忘了可怜的小女孩不一定坐得稳。
他没忍住笑了几声,真是弱小的主人,轻轻一碰就要碎掉。
想着想着夔维脑海里画面有点不对劲,他甩甩脑袋,不要胡思乱想碰一碰什么的,老老实实当个坐骑,别老想着翻身当情人。
夔维放慢步伐,风也和缓下来。
阿忘这才发现自己手上都攥出汗了,她轻哼了声,狐狸毛当帕子把手擦干净。
终于到了他住的地方,妖气四散迫不及待地关上门窗。
在阿忘毫无准备时,夔维变回了人形。
她抓住的狐狸毛……啪,没了。只有光滑温热的裸背静静挨着手心。
阿忘捶了一下,却只是捶得自己手骨疼。妖都一样,看上去和人类无异,骨头却铁一样硬。
“痒呢。”夔维歪头蹭了蹭自己肩膀,有些受不了人形的爱抚。
阿忘就很气,明明该喊疼,喊什么痒,简直不把主人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