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赏饭罚饿
昔年她的眼里还有光彩,托腮听得兴致勃勃。
入门基础符咒书一共三册摆在手边,当霁晴云第一日的功课讲完,询问弟子们可?有疑惑时,大?师姐大?言不惭地?举起?手。
“大?长?老!”
她捏着拳,双眸几乎能射出火花,“我以后也可?以当剑修吗?要像长?老这?样,一挥剑削掉一整座山头!”
旁边的林朔斜眼睨她的那表情甚为一言难尽,大?概不理解学剑有什么趣味。
霁晴云脾气好,对后辈弟子向来是?勉励鼓舞,闻言自然乐呵呵地?递来一串笑声,“好啊。”
“等小持心学完了入门符咒,就能走你想走的道了,届时来我白虎峰下吧,长?老教?你剑术。”
她那时屁也不懂,听长?辈如是?承诺,就只会心花怒放:
“那我要拜大?长?老为师,我要成?为瑶光山白虎峰的大?弟子!”
她在春日明媚的暖阳下当着所有同门的面开心地?大?放厥词,想象中的仙途花开满路。
什么都不了解的时候是?最无知无畏的,也最为自信敞亮。
仿佛天下无不可?去之处,无不可?抵达之峰。
之后不到半年,林朔便出师离开了入门讲堂。
他天赋奇佳,学得太快,最基础的功夫俨然不再适合他。
又过了一年,同期的弟子们也纷纷辞别仙尊,拜入四象峰各长?老座下。
而大?师姐的手里还有三本符咒书。
不知道为什么,她学不会就是?学不会。
瑶持心捧着那三本书,眼见讲堂周遭的同辈换了一茬又一茬,授课的老师换了一个又一个,她凭借着过人的根骨熬走了三波年轻弟子。
然后寒来暑往,春去秋回。
此时的林大?公子已?跟着霁晴云练了几年的剑,大?师姐犹在一年接着一年的符咒书里挣扎浮沉,当初说要跟着长?老学剑的豪言壮语早抛到了九霄云外,要不是?亲眼回顾这?一幕,她自己都想不起?来。
好在不只是?她,大?家也把这?个当成?童言无忌。
毕竟如果不是?这?样,那她就该尴尬了。
小时候的瑶持心常觉得身在仙门中格格不入。
好像许多?经文,旁人一读就能领悟,许多?法术,他们一经接触就可?以施展自如。
大?师姐的资质逐渐成?了门派里心照不宣的事,正?因为愚笨,所以做不到是?常态,能做到的也没什么稀奇。
连老父亲也常说:“有什么就交给林朔办吧,你高兴怎么玩就怎么玩。”
没有人对她有过什么期待,也没有人期待她会有什么建树。
因此久而久之,连她自己也不期待自己了。
眼前的时间线推移到了瑶持心第一次跟着瑶光明测仙根的景象。
年幼的小女孩在秘境中活蹦乱跳。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意识到自己磕磕绊绊地?在这?条路上奔跑,跑得气喘吁吁依旧在人群的最末梢,谁也追不上。
一旁的奚临发觉师姐驻足出神似的盯着这?画面瞧了许久。
那眸光堪称柔和,周身的气场倏忽就沉寂了下去,唇角分明是?上扬的弧度,却?隐约像有什么心事。
瑶持心正?漫无目的地?发着呆,冷不防他从背后抱了上来,扑得她微微往前踮了足尖。
这?一抱很有几分安慰的意味。
师弟在镜中的情绪总是?特别纯粹,半点不会遮掩,要表达什么感情全?付诸于?实践。
她不禁转头笑道:“干什么,我又没有很难过。”
他下巴垂在她颈窝上,侧目时完全?看不清表情,那双沉静的星眸斑驳在青丝之间。
瑶持心不得不感慨,奚临脸颊边的碎发实在太多?了,老是?会遮住眉眼,以后得找个机会替他好好理一理。
她就那么站着,任由他安静地?抱了一会儿。
如今的师弟比之平时话更少,不问他什么他几乎就不会开口。
瑶持心伸手握住他横在自己肩颈上的小臂,垂目清浅地?一叹,只好自言自语地?承认:“好吧,其实是?有一点。”
大?概是?还记着她之前说会生气的事,他动?作放得很轻,虚虚搭在她肩上的样子。
“奚临。”
瑶持心先?唤了一句,间隔好一阵才又道。
“你平时见我不高兴的时候,是?想抱我的吗?”
背后的人没吭声。
要是?平常的师弟也有这?么直率就好了。
她若有似无地?轻轻埋怨,“你要是?抱我,我说不定?就没那么不高兴了。”
突然间闪烁的过往戛然而止,转瞬熄灭,这?一次连几点星光也没有留,眼前陷入了深邃的漆黑。
黑得甚至看不清五指。
发觉拢在她颈项上的力道缓缓撤走,瑶持心没由来一阵恐慌,“奚临!”
她猛然转身,依旧什么都看不见,然而下一刻,手臂上便蓦地?一紧,似乎有人靠近。
“我在。”
第84章 仙市(十三)说吧,你喜欢我多久了?……
是奚临的声音。
瑶持心先松了一口气,然而即便近在咫尺,她依旧两眼一抹黑,索性伸出手试探着地朝他?脸上摸了摸,囫囵摸出个大致的形状来。
按理说修士的目力哪怕是黑夜中也?能看清东西,如这般黑到眼瞎的情况还是很少见。
紫微镜让她重温了一遍碌碌无?为的岁月,而后仿佛看得有些沉默,居然没再留下点什么?提示,把人晾在这里就不管了。
她一时僵在原地。
黑成这样简直不知要往哪里走,自己不仅瞧不见路,也?瞧不见身形,整个好似化在了空气之?中。
无?论如何,至少先找个东西照明吧。
只这么?想着,便一手牵着奚临,另一手打算去掏须弥境,恰好此?时,指间的无?极环忽然没缘由地闪烁起光芒,像在不耐烦地展示自己的存在。
对?了……
大师姐从一进来,先经历师弟的大变,而后又遭逢往事的侵袭,脑子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左右摇摆,混乱得快要分不清轻重缓急。
她差点忘记,元老是能变成烛台的。
无?极灯刚刚从手里化型,就自己迫不及待地窜上了高空,灯笼似的悠悠悬着。
它所照亮的四周依旧是虚无?的黑。
不知为何,分明仍是那个花里胡哨的灯台,可?瑶持心仰头望去时,总觉得今日的元老灯比往日瞧着神圣了许多。
连烛光也?幽幽泛着白。
她到此?刻才恍惚想起殷岸长?老送她下山前,曾说过的一句谶言。
——虽暂不解其有何玄妙之?处,但?或许在某些晦暗不明的诡谲之?地可?以?试着照亮前路。
晦暗不明的诡谲之?地。
此?处算是晦暗不明吗?
莫非元老能够替她指路?
思及如此?,她飞快拉起师弟亦步亦趋地追在后面。
无?极灯台果真晃晃悠悠地向远处挪动起来。
它本身就光芒奇亮,瑶持心跟得并不吃力,白炽的烛光仿若一轮皎洁的月,又刺目又惹眼。
起初尚且移动得不紧不慢,后面却渐次加快了速度,引着她开始由小跑变作御剑,而前方的长?路望不到尽头。
灯台的光愈演愈烈,几乎有吞并天地之?势,在瑶持心快要连御剑也?赶不上的时候,她兜头撞进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浩瀚的空旷朝她袭来。
满地铺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川流,舆图般展现在底下。
身体蓦地失去了重量,犹如泡在水里,是不着地的悬浮。
这一刻,尽管无?人告知她现在是什么?情况,瑶持心却能模模糊糊地领悟到,自己好像在“内视”。
她拨动四肢缓慢地游走时,宛如从自身的经脉、灵骨、五脏六腑之?中一一巡睃而过,可?以?清晰地看见灵气和血脉流动的方向。
按照奚临与大长?老的说法,本命法器或许藏在体内,需要她去摸索,但?前提是她已经提前生出了与之?命魂相连的兵刃,若没有就只能是徒劳。
也?不晓得能不能找到。
她沿着筋骨一寸寸搜寻,一路一无?所获。
忽然,在靠近中庭的地方传来一阵颇有韵律的跳动声。
瑶持心抬起眼,此?处她貌似能随着心意瞬移去任何的位置,于是心念一起,顷刻便站在了一个巨大的物体面前。
是真的巨大,她自下而上,仰酸了脖颈也?难望见顶端。
很难描述……
此?物既不像兵刃,也?不像器皿。
它两头削尖,但?并不对?称。
真要形容,更像一颗……多棱的晶石,颜色灰暗古拙,每一个棱面都光滑无?比,清清楚楚照出了大师姐的模样。
这是个……
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