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赏饭罚饿
她应该,应该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了……
解开?封印的整个过?程持续了一天?一夜,直到四壁忽明忽暗的符文渐次暗淡下去?,烛火照不到的角落一片漆黑。
青年混沌的影子先是枯坐在暗里,他隐约抬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水,随后撑着膝将自己从地上支起来。
方才躺过?的地方铺着深邃的腥红,一时?却也瞧不清他受伤在何处,那赤裸着的半身不住往下滴血,脖颈上的兽牙项链随之轻轻碰响。
奚临使了个避尘术,拾起旁边备好的干净外袍,一面穿一面自阴影中款步而出,那张脸在灯火下几乎白得毫无血色。
他一路走到明夷跟前,迎着锦衣人好整以暇打量的目光,冷漠且疏离道?:“我现在回来了,有什么?事要我做吗?”
对方略感诧异地眯起眼:“你才折腾完,刚刚嗷成那样,不用休息的?”
“不用。”青年的眸子堪称淡薄,“我还欠你多少?笔账?我想快点还完。”
明夷正在一张太师椅上坐着,闻言翘起的二郎腿换了个方向,匪夷所思:“有意思,你以前从来没过?问过?这个,出去?一趟转性了?”
他微微颦眉:“这是我的事。”
锦衣人不吃他这套:“那要不要安排你做事也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奚临周身的气息一瞬间危险起来:“你这么?做,有悖我们之间所签的血契吧?”
“哈。”他仿佛是给他逗乐了,“这是什么?笑话,逃兵在指责流氓不要无耻吗?到底是谁先违背血契的,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真会?倒打一耙。”
明夷“唰”地开?了扇子给自己降降火,“一走就?是四年,你确实有本事,躲在六大仙门,还是最不起眼的外门弟子,难怪放出去?的人全都?空手而归。”
他说着说着反而费解歪起头?:“奚,当年去?百鸟林之后,你为什么?一声不响就?人间蒸发??”
“我是怎么?都?想不明白。”
“知道?阿荣她死得意外,但你以前也不这样。”
青年眼角下意识地抽动,人却并未回应他,只沉默地将视线别到了旁边,表情难辨喜怒。
*
正在瑶光山里里外外纠缠不清,焦头?烂额之际,北海的孤岛上,五把剑阵围聚着的主殿内,一向不好好穿衣衫的剑宗宗主歪在方座榻中慢条斯理地敲着扶手,等候客人。
那一席黑袍的来者好似凭空出现在冗长的台阶上,他一步一步走向大殿时?,周遭御剑而过?的门徒竟熟视无睹,似乎压根没瞧见这么?个大活人。
但凡步入化境的大能,只要收敛气息,足以让低阶修士觉察不到自己的存在。
何况,这座海岛的大阵并不拦他。
于是他做客拜访一般,堂而皇之地踏入观澜所在的殿堂。
大黑袍很不见外地拎起桌上的须弥境,清楚里头?的东西是为他准备的。
半天?翻完,他挑起了刺:“宗主,您备的材料和?我提供的清单,好像有些出入啊。”
观澜不以为意地端起酒杯:“阁下就?别为难我了,我知道?,葱聋兽角是你用来弥补炼丹亏损的真元,我们剑宗小门小派,哪里比得上人家财大气粗。今年的仙市已?经?尽力,总有事与愿违之处,顶多我多添些仙草当作补偿,你看可好?”
黑袍人显然不满,刚要开?口,剑宗宗主便出言打断,“先别急着生气,有一件东西,我保证阁下一定用得上。”
他言罢自袖中摸出一个琉璃制的小瓶子。
瓶底的殷红依稀可见。
“这里头?装的,是瑶光明亲生女儿的一点血。要取瑶光掌门的骨血自然难于登天?,可那丫头?的就?容易多了,想来她的血肉会?于我们对付瑶光明大有帮助。”
“阁下作为丹道?大师,又同时?精通炼器,应该不用我这个外行人指点吧?”
朱璎是自家人,比白燕行那拴了链子的狗强多了,虽然实力有限,不过?办事十?分?周全,和?瑶光的人打了一架,也不忘悄悄带点什么?走。
果不其然,黑袍人对此物大为感兴趣,两手捧着收了下来。
“宗主既然能拿到这个,倒给了我一些灵感。”
他信誓旦旦:“半月后等我消息。”
观澜作为盟友,不得不多嘴提醒他一句:“阁下要探瑶光山,万事小心啊,最近的瑶光没那么?太平。”
“就?是没那么?太平才好趁虚而入。”他收起琉璃瓶,“宗主大可放心。”
黑袍人说着伸出手,缓缓摘下了罩头?的长袍。
大殿上巨剑散发?的华光照出一张惊人的脸,并非惊世骇俗的惊。
而是他竟与瑶光掌门生得一模一样!
只略瘦几分?。
倘若体型再?有两成相似,恐怕连瑶持心在场,一时?间都?难以分?出真伪。
那人迎着微光一笑,补上后面的话,“就?算在下失手,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剑宗的头?上。”
第104章 爱别离(四)这个傻子,为什么总也不……
雍和?神宫名为“神宫”,实?则并没有?多少缥缈出?尘的仙气,不像宫宇,倒像个清幽雅致的凡民宅院,不过更大些罢了,论及美轮美奂,不及仙市一分一毫。
南岳地处九州西南一带,气候条件向来不太好,天色总是阴云蒙蒙,蓝天白云的情况很少,是以白日?里哪怕窗户大开,屋内也几乎看不到实?质的光束。
奚临坐在桌前,盯着泛起微光的酸枝木桌面发呆。
城主不用他,练剑又静不下?心,整个人处在一种无所事事的状态——他从没这样闲过,一时极其不适应。
也不知在自己?离开之?后?,瑶光山的情况如何。
虽然在这个地方住了近百年,他始终没能把?此处当作是家来看待,顶多是个有?瓦遮头的歇脚处,因而房间里也未放过什么属于他的物件。
奚临身?上值得在意的东西只那么几样,平时寸步不离的带着,所以他离开时干脆,回来也不见久别风尘,跟这间屋子好像不太熟似的。
窗前摆着的那只草编蝴蝶刚刚浸润过灵气,鲜嫩得仿佛才从水边摘下?来。
他心不在焉地盯着看久了,下?意识地摊开自己?的右手掌心。
指间的红线若隐若现。
青年的眼神无意识地柔和?了几分。
侧过角度,能瞧见那细长的弦一路延伸到遥远的北方。
“啧啧啧。”
奚临微一皱眉,立刻合拢五指。
门边不知何时出?现的明夷靠在那里意味不明地摇头,“成天魂不守舍,做什么事都没走?心,就你这状态,还指望我放心让你出?任务,你敢说我可不敢做。”
他话音刚落,便接到桌边人一记分外凌厉的眼风,满含敌意。
仿若一只炸毛小狗。
明夷早习惯被?他瞪了,不疼不痒地接着冷嘲热讽:“看来你在外头过得很逍遥自在啊。”
他目光落在桌上,“还学人家牵红线,可以,挺会玩的嘛。”
奚临不理他,兀自将手放了下?去。
他却不甘寂寞,深感费解地琢磨道?,“真是奇了怪了,从小到大,雍和?里出?过多少绝色佳人,你连看都不看一眼,我还一直当你是剑修体质,不耽情爱。”
“好啊,你这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吗?”
明夷把?玩着扇子慢悠悠往里踱步,态度很贱地挖他的八卦,“原来你喜欢的是那种满口仁义道?德,恪守清规戒律的正道?丫头?嗬,难怪南岳的女人入不了你的眼。”
奚临嘴上没开腔,心里却想:才不是。
对方自娱自乐地说得起劲:“这么着急想兑现血契,就是为了去见她吧。”
“过来人劝你一句,不要一厢情愿。”
明夷开扇朝面门扇了一股小风,刻薄地说:“正统修士一向对我等邪魔外道?避之?不及,人家看你一下?就觉得脏了眼睛,如今得知你的身?份,怎么可能不会介意。”
“你别天真了,他们那帮人素来排外,山盟海誓又如何?对着自己?人是神仙眷侣,对着‘邪祟’便要高喊恶心。你找上去也是让自己?难堪而已。”
他原本拿他的话当耳旁风,然而听到此处,不知是想起什么。
眸中隐有?所思地垂首敛目。
看出?此言有?戳到他的心怀,明夷语气浅浅放缓了一些,拿出?心平气和?的姿态:“我便跟你讲几个例子吧。”
“早年有?邪修瞒着身?份,误打误撞与仙门中人结了道?侣,下?场没一个善终。男人大多薄情,不反过来杀你证道?已算仁慈,女人呢,倒是心软重义一些,但师门之?命悬在头顶,身?不由己?,最后?双双殉了情。”
“所以要么是你死,要么是你俩一起死。你若是为了她好,就别自找麻烦了。”
他可是顶着被?凌绝顶一掌拍成灰飞的危险,好不容易才保下?他的。
奚临没有?回应,像是对他前前后?后?的长篇大论不感兴趣,良久方一抬眼:“你说完了?”
明夷:“怎么,没听够啊?”
他终于略感不悦地扬起视线:“你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些?”
“我没那么闲。”明夷从桌边抽身?的同时,曲指在他眼底下?敲了敲,“干活儿了,你不是要还债吗?收拾东西,这几天有?场硬仗要打,不要给我出?岔子。”
*
临近岁末,瑶光山纵然四季不分明,到了深冬,依旧有?寒风过境。
仙门只过新年和?祭祖日?,每年清明与除夕都是最热闹的,几座山峰会难得的添些喜色。
但今年的热闹分明较之以往不同。
瑶持心已经在房内待了好几天,她之?前心心念念地想回来,如今反而待不下?去,心慌气短得要命,再待下去怕是会走火入魔,便打算出?门透透气。
而这一出门才发现门派之中早有异样。
沿途路上,尤其主峰附近,满是背着行囊下?山的外门弟子。
瑶光每十年会清一批修为无所进益的修士,正是林朔口中的遣送,倒也并非逐出?门墙,只不过会安排着到山下?等候差遣,多是帮百姓驱邪治病,或除点无足轻重的小妖。
一来是为历练,二来,仙山上毕竟不收闲人,太过愚笨的,老在讲堂中也混不是个办法。
这些弟子有?的根骨不错,但悟性?不佳,运气好在外筑了基也能调回仙山。
运气不好的,大概便久驻山下?了。
瑶光资源雄厚,只要不是太不开窍,条件一向放得很宽松。
然而今次送走?的弟子数量俨然大大超过了平常。
瑶持心猜到应该是那天她试探老爹的话惹出?来的动?静。
即便道?路很宽敞,大师姐还是退至一旁,神情萧索地目送小弟子们憾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