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赏饭罚饿
他大约很清楚地认识到他们该走?了,但背过?身去又艰难地纠结了许久,迟迟未能挪动脚步。
挣扎半日之后,他终究痛苦地转过?头,红着双目朝台上看了一眼,继而抱起少年大步抬脚往前而行。
“阿蒙哥!”
奚被他夹在臂膀间,一面往背后看一面忍不住问他,“季以前告诉过?我,他还有一个姐姐,就叫萤,只是在他很小的时候走?丢失踪了。她跟你青梅竹马,你们一起长大。”
“你刚刚口中?的那?个萤……指的是她吗?”
“阿蒙哥!……”
青年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几乎眨眼的工夫就到了停靠驴车的地方。
奚被他放在了成?山的粮食中?间。
阿蒙一言不发?地闷头绕到车辕处坐下,解开栓马索,果决地抄起鞭子,这一串动作?快得堪称风风火火,到此却?突然没了下一步。
他仿佛定身似的僵在座位上。
栗色的毛驴原地轻轻刨着蹄子,甩起一头鬃毛宛如在催促他。
可青年一动没动。
他知道那?是走?南闯北的商队,不会在此地停留太久的,错过?了,就再没有机会了。
时近傍晚,温柔的红霞在斜空洒了他满头满脸的融暖。
奚侧过?身,就见他仰起脑袋长长久久地发?呆,过?了好一阵,又忽然跳下了车。
人高马大的蒙回到他跟前,冲少年缓缓俯下身,满脸铺着内疚与悲伤,下定决心似的拍拍他的肩。
“阿奚,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好不好?我去去就回。”
他有所预料地张了张口:“……你打算去救她?”
一个人去吗?
他欲言又止。
阿蒙并未正面回应,只是吩咐:“记住,你就待在车上,不要乱走?,知道吗?”
奚心知自己帮不上忙,即便明白他要做什么,也有心无力。
于?是听话地点点头。
阿蒙将驴车赶到了离进山最近的一条隐蔽的小路旁,留下食水与一把匕首,便头也不回地重新往集市里去了。
他这一走?,直到天黑都?没有回来。
奚独自守着一车的米粮,既不安又忐忑地听着四?下里的动静。
夜色渐次深沉,远处的城镇灯火阑珊,星辰黯淡弦月高远的山林间漏不下一丝辉光,静得落针可闻。
也就是在此时,他听见了急促的喘息和沉重的脚步声。
一团黑影从斑驳的树荫下迅速逼近。
“阿奚,快坐好!”
蒙背着一个面目模糊的人放到他身边,旋即跳上车,扬起马鞭驱车疾驰。
崎岖的山道颠簸异常,几乎难辨东西,奚在车内晃得直碰头,阿蒙心心念念快些脱身,根本顾不得许多。
他见此情形,原想爬过?去帮忙照顾那?人,谁承想刚一靠近,从她身上骤然亮起了一道法阵的光。
再然后,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
“我就说这个办法有用吧?你看这不是轻而易举地钓鱼上钩,还是一钩两?条呢。”
奚的意识在缓缓恢复的时候,朦胧之中?先听到两?个人对话的声音。
恍惚是一男一女。
“可他俩的眼睛我刚刚看过?了,没有颜色啊。你这法子靠谱吗?会不会是来抢货的土匪流氓……”
“你家土匪流氓还带小孩儿办事的?什么脑子!”
他模模糊糊地抬起眼皮,昏暗的视线里透着几缕闪烁不定的烛光。
四?周弥漫一股潮湿的腥味,浑浊得令人难以忍受。
他在什么……地方?
“相信我。”女人的话语笃定,“他俩绝对是岐山人,否则怎么会特地舍近求远地来救这只‘眼睛’?随便抓一个走?岂不是更方便?”
“我有嗅到一点很淡的味道,绝对错不了,他们八成?是使了什么手?段。”
是“猎人”!
少年猛地睁开眼,仓惶地支起身。
入目是竖着木栏的牢房,地上散乱地铺满干草,他就着墙上的孤灯望出去,摇晃的视野狭窄幽暗,逼仄的空间里一排排都?是囚室。
每间房内皆关?着一个形容木讷的女子,有人蹲在墙边念念有词地划拉地面,有人挺着大肚子坐在床上发?呆,还有的抱头瑟缩在角落。
空气中?发?出细碎的絮语,魔咒一样。
那?一刻,尽管无人告知,可他却?能很清晰地知道——这些人均出自岐山部?。
年少的目光从一个又一个族人的脸上扫过?,呼吸一下子凝滞起来。
“咱们手?里的男人本就不多,之前又叫你们弄坏了一个,如今正是缺货的时候,抓到两?个刚刚补上空缺,你还挑上了。”
“如果不是呢?如果是那?个小的呢?这么大的孩子能干什么啊……”
“再养大点不就行了,你怎么那?么多废话!”
阿蒙正靠坐在他身旁,散乱的头发?遮住了眉眼,衣衫间隐有血渍。
很快,听得“吱呀”一声响,高挑的女人和她背后的男子前后进门。
逆着烛光,奚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只隐约感觉那?笑?起来的轮廓分外阴毒。
“至于?是不是真?的,试试看就知道了。”
她半蹲下来,在阿蒙的脸上瞧了瞧,满意地一颔首,“这么健壮的男人,一定很好用吧。”
说完又望向边上的少年。
“嗯……年轻归年轻,不过?模样也不小了,养上个一两?年,将来还能干得更久。”
“你们之中?到底哪个是‘眼睛’啊?”
她很好说话地发?问,“是主动承认呢,还是让我一个一个地慢慢儿审?丑话说在前头,我的耐心有限,脾气可能没那?么好。”
“让我想想——”
女人冰冷的手?指伸了过?来,掐在奚的下巴上,“要不,就从你开始好了,我对小孩子很温柔的。”
她指甲行将掐进去的刹那?,旁边的阿蒙骤然喊道:“是我!”
奚只见他蓦地撤下伪装,一双瞳眸橙黄清亮,愤怒而凶狠地盯着对面的女人。
“眼睛”这门生意里,一向是女多男少,正值壮年的岐山男子何其珍贵,她瞬间欣喜若狂,全部?的注意力几乎皆在那?对明澈的星目上,却?不察他手?里的小动作?。
阿蒙趁着这个时机,一直贴在身后墙上的掌心骤然发?力。
被他侵蚀了半个时辰的砖石轰然倒塌。
“阿奚,快跑!”
他一手?推过?来,当场将他半截身子攘出墙外。
旋即就地抓了把混着毒液的泥土和干草,朝面前的人撒去。
那?女子反应极快,顾不得眼里进了泥沙,抬手?就要来擒他。
掌心一道雪亮的银光划过?,她吃痛抽回手?,才发?现这小崽子藏了刀刃。
阿蒙:“跑啊!”
奚跌跌撞撞地往前栽了几步,回头见他以一己之身挡在豁开的洞口前,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原地里的女人气急败坏:“钉子呢,还不快上钉子!——他为什么能动,你怎么没钉他的手??”
男人唯唯诺诺:“我以为他不是……”
“你以为个屁!王八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她捂着手?心的伤,吩咐左右,“去追啊!那?只也是,都?愣着干什么!”
阿蒙哥会变成?什么样……
牢房在城镇的郊外,出去就是一望无际的树林。
他边跑边回想着此前见过?的,关?在笼中?的族人,心绪沸腾悲凉到了极点。
为什么我什么能力都?没有。
为什么我的眼睛不开窍。
少年拼命朝着漆黑的群山奔跑,内心无助地想。
如果今天来的是别人,如果他的眼睛也能像季那?样派上用场。
就不会一点忙也帮不上了……
脚踝猛地一阵刺痛,隐约是被什么利刃划破,奚膝盖一弯,顷刻扑倒在地,小腿处赫然有一道口子,血流如注。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他来不及查看伤势,只能拔起腿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密林深处逃去。
奚回头看着距离逐渐缩短的“猎人”们。
知道自己跑不掉了。
他不可能跑掉的……
在这样的地方,面对这样多的敌人。
自己根本无能为力。
而正是在少年慌不择路的时候,他迎头撞上了一个人。
撞得太突然了。
毕竟这么大一片野林子,谁都?没料想会有路人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