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赏饭罚饿
明夷顿了一下,“他也不容易。”
——“我跟着师姐,这些年也过得很开心啊。”
——“反正没有你,我现在大概也只是百鸟林下的一缕亡魂。”
雍和的天正值黄昏,从蛊师的角度看?过去?,那橙黄柔和的光打在他的侧脸上?,轮廓莫名也跟着柔和了不少。
尽管看?不清城主此刻的表情。
她是从开明仙宫时就跟着明夷来到无主之地?的。
他很少说起过去?。
连蛊师这样的心腹,对他的从前也知之甚少。
只知道他同奚临一样,是借由族人的血肉活到灵气复苏后的时代?,比他先苏醒几百年——至于是谁的血肉明夷没有提。
相识近千年,蛊师仅从他平日不经意漏出的只言片语拼凑出了一点不算清晰的痕迹。
知道他在“那个”上?古曾经有过一个温馨的小家,有位深爱的夫人,和一个不满十岁的女儿。
他“眼?睛”的能力应该是不太实?用,自从有办法隐藏,基本没见他开过眼?。
时过境迁,她们如今怎么?样,蛊师不敢贸然打听。
不过即便不问,看?他现在行事的手段,多少也能猜到一二。
很久以前她曾问过明夷:“阿奚可以听见岐山‘眼?睛’最后的遗言,城主就没想过,让他帮忙留意一下吗?”
记得他那时思?考了许久许久。
几乎站成了一尊雕像,发起呆。
但如今看?来,大约也还是只字未提吧。
倘若他能寻到故去?的挚爱,能听到她们的遗音,他又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
有时候,她会觉得从千年前一路来到现在的岐山人,每一个都是孤独的。
阿奚是,城主也是。
散发着铁锈味的暗室里?,四面的眼?睛被干净的剑法斩落在地?,一共五十一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青年拄着剑,双腿一软,单膝跪在了溢满鲜血的地?面。
他耳边充斥着这世?间最温暖也最悲伤的话语,有那么?一瞬,仿佛将那些千百年暴虐的怨怼尽数镇压了下去?。
既安宁又寂寥。
溅在衣衫上?的血迹逐渐褪去?热度,奚临说不清维持这个姿势多长时间。
直到有人从后面抱住他的脖颈。
然后轻轻收紧。
他伸手握着环过肩颈的那条胳膊,垂着头哽声?唤了一句。
“师姐。”
瑶持心挨在他颈窝处,安抚似的应道,“嗯,师姐在呢。”
第124章 雍和(十三)掌门,我来入赘。……
回程的路上?,四个人坐在殷长老的铁车内,将荒凉险恶的南岳远远抛在了后面。
这?车子雪薇是第一次坐,难免透过窗新?奇地朝外面望。
林朔则在她旁边抱着双臂皱着眉,大概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把某个人一起带上?。
按理说他们此行的目的只有瑶持心一个,掌门也并未吩咐别?的。
至于其他……
林大公子倍感不满地掀起眼皮,将对面的两人装进视线,眉头瞬间皱得更厉害,好像被伤到了眼。
他觉得能顺手帮个忙已经算仁至义尽,没有非得一块儿带回山的必要吧?
可是刚刚那个情景又的确十分?惨烈,他怎么都?开不了口说风凉话。
沉默的结果就是现在这?副局面,不得不说也很让人难受……
林大公子自己把自己搞自闭了,只好一个人在原地里跺着脚纠结烦躁。
瑶持心倒没好好坐着,她侧身托着脸,小心且认真地观察着奚临的表情。
青年正安静地靠在椅子上?,情绪褪去?之后,那眉眼五官无害极了,分?明是平常寡言素淡的模样,可就是多了几分?柔软的温度。
瑶持心还是很担心他的状况。
离开金库前,他们把岐山“眼睛”的尸块全部?收集了起来?,准备等出去?以后找个合适的地方安葬。
雷鸣城的主?殿被师弟一把煞气烧了,刚好也能借此吸引雍和门徒的主?意,给?了他们掩人耳目离开的时间。
不过那到底是同他血脉相?连的亲族,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难过的。
她作为?旁观者又拿不准分?寸要应该怎么安慰才好。
只能一边发愁,一边担忧。
奚临一直闭目养神。
知道师姐在看他,毕竟睁开眼就能瞧见一道过分?专注的目光,感觉如若不是有旁人在场,她可能就会像摸小狗那样伸手去?揉自己的头发了。
他眼角不由柔和下?来?,对视过去?极小声地说道:“我真的没事了。”
话音落下?时,旁边的师姐并未就此安心,倒是惊动了对面的怀雪薇,她把视线从?窗外的景色挪到他身上?,模棱两可又意味深长地弯着眼角一笑。
笑得奚临周身不自在。
他下?意识地别?开脸,伸手拢了拢披着的外袍,去?遮微微敞开的胸怀。
这?衣服是随手在地上?捡的,并不太合身,里面什么也没穿。
奚临终于想起自己衣不蔽体了,于是去?灵台叫边上?的人。
“师姐,能不能找件衣服给?我?”
“啊……”
瑶持心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他的胸口,眨了两下?眼睛,这?才钻进衣柜里翻找半日,取出一套递给?他。
奚临兀自去?了车内的小房间换上?,等再?出来?时,他伸手绑着脑后的青丝,马尾已由红转黑。
大师姐给?人挑衣服堪称细致,从?头到尾配得之齐整,连发带都?选好了。
不知是不是受他开煞气之后的模样启发,瑶持心拣的是一件黑红色调的文武劲装,上?红下?黑,束发的冠带也是绛色,腰身却掐得很细,整个人瞧着颇有杀伤力。
“呀。”
雪薇远远看见,先眯眼赞叹,“奚师弟好精神啊。”
瑶持心闻言双眸一亮,眉飞色舞道:“是吧!果然黑红比较适合他,男人还是穿红色更显气质。”
怀雪薇赞叹且羡慕地说:“我对颜色没那么敏感,常年也只穿黑白,你的审美到底是比我的好多了。”
“没关系啊,明年仙市我帮你掌眼。”她兴致勃勃,“我知道好几家店,你肯定?会喜欢。”
林大公子就这?么看她俩你来?我往地聊了起衣着服饰,满脸写着一言难尽。
还不如跟大长老一块儿坐车呢。
“诶对了。”
奚临重新?坐回她身边的时候,瑶持心想到什么,“之前明夷曾经很笃定?地对我说,你没了他不行,是真的吗?还是说只在虚张声势?”
要是真的,他岂不是还留有把柄在人家手上?么?
青年似是而非地一颔首。
“以前是。”
因为?他对封印术不太擅长,煞气每每用到极致,难免会失去?理智,只能仰赖城主?帮忙压制。
奚临言至于此,微微顿了一下?,语焉不详地笑了笑,“不过现在不会了。”
他发现,如今没有城主?也不是不能转移注意力。
“啊,为?什么?”
瑶持心犹在不解,然而奚临却未再详细地回答,含笑看她一眼,仍旧合上?双目入定?去?了。
看得大师姐一阵莫名其妙。
殷长老的铁车子虽快,但从?南岳回到瑶光山,满打满算也得大半天的路程。
抵达山门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冬季的天亮得晚,曦光未临,满山寒雾弥漫。
瑶持心远远地望见仙山上?高耸雄伟的白玉石牌楼,祖师像在后面巍然矗立。
一个熟悉的身影早已在门口等着了,定?睛瞧时,居然是老爹本人!
瑶光掌门披着寒冬的霜雪,袍角翻飞地立于牌楼之下?,俨然等了他们有些时候。
大师姐下?了车子便顾不得许多,整个化身成一只归巢的飞鸟,哪儿还管爹生气不生气,一头扎进他怀里,抱着那圆滚滚地肚子开始“呜呜呜”。
“爹,爹,呜呜,我想死你了爹……”
“诶,好好好。”
老头子搂着她拍拍脑袋,“在外面没受委屈吧?”
一听他这?语气,瑶持心就知道老爹压根没把自己离家出走的事往心里去?,她顶着泪眼鼻涕扬起脸点头,既感动又内疚地应声:“嗯……”
不仅朝大邪祟放了一通狠话,还拐走了他的心腹打手呢。
“下?次不要再?一声不吭地走了,知不知道啊?”瑶光明话虽如此说,腔调是半点听不出责备来?,“好歹跟爹打声招呼,有什么,老爹也可以帮忙想想办法嘛。”
“知道了爹……”
瑶持心抹了把眼角,登时掏出在古都?买的一条灰围脖,暖融融地替他一把系上?。
“嘿嘿,特地给?你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