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赏饭罚饿
“抱歉姑娘。”
老族长咳嗽着叹息道,“我族千年来辗转于水深火热之中,不得已而为之,冒犯之处还?望多?多?海涵。”
瑶持心听见自己?心不在焉的声?音正回答:“没关系,你们也不容易。”
她可以肯定,白日?里那片树林除了她再无旁人?。
如果这是“奚”第一次下山的遭遇,那随他回到山村,又与?自己?模样如此相似的……现在想想,的确没有第二个可能了。
——“你真的没有去过三千年前吗?”
所以,不是轮回转世,不是上辈子,是因为噎鸣石的缘故,三千年前,奚临才会遇到跟着神石“逃逸”而来的她吗?
可她对此全无记忆,不管师弟曾经?与?她有过怎样的经?历,于此刻的她而言,这都?是真真切切地头?一回。
那么,自己?之后的一举一动……
又会不会影响到未来呢?
月色漫上了古时凄清的夜空,旷远的大?山安静得能听见每一缕吹过的风。
瑶持心在岐山人?给她安排的住所内漫无目的地发呆。
脑子里装了太多?东西,好像从大?战开始,一波接着一波就不曾让她消停过。
想得越多?,越感觉思绪纷繁得找不到头?尾。
她有一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茫然。
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却在这时,门外隐约传来人?声?。
“阿奚?”
听着应该是奚临的母亲。
“你在这作?甚么?这么鬼祟又不敲门,可不是待客该有的规矩哦。”
瑶持心回过神,妇人?已推着小少年站在门边和颜悦色地冲她笑:“姑娘,打扰你休息了。”
而奚临似乎不太敢直视她,反倒颇为局促地站在那里,不自然地搓着两只?手。
“没有。”
她连忙摆手示意,“没事,我一向睡得晚,可以随便打扰。”
说话间,目光却忍不住落在年岁尚小的师弟身上。
兴许是发现瑶持心在看他,他飞快把手背到了身后去。
她清清楚楚地瞧着他的小动作?,眼角的弧度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
感觉好可爱。
那时候的师弟还?没那么重的心事,跟昔年被法阵变小后的状态有着截然不同的区别,尽管是同一副外貌,但现下他整个人?的气息就是更明?媚一些。
是真真切切,不含阴霾的少年气。
“阿奚。”
瑶持心抬起手一招呼,他竟真的就听话地过来了。
大?概是想跟她说些什?么,又碍于母亲在场,奚只?看了她两眼又把视线悄悄挪开,很板正地道了两句谢。
然后不知因何缘由,分外抱歉地欲言又止。
“对不起……”
他抿起唇,好似非常遗憾地望向她的裙摆,再抬眸时,眼里都?是歉疚,“把你的裙子弄脏了。”
瑶持心才想起先前背了伤者,衣衫沾上血,她不以为意地摇头?朝他笑笑:“没关系的。”
怕他在意,忙补上一句,“我很多?这种裙子,脏了一件不算什?么。”
“最要紧,是你没事就好。”
她伸手落在他发丝上时,能觉察到少年紧张且怔忡的反应。
可他没有躲,反而一瞬不瞬地注视过来。
那表情?落在她眼中,和从前他看自己?时几乎有七八分相似,说不出?为什?么她心里有点难受。
奚临,你……
“姑娘。”
一旁的妇人?恐是觉得这样唤她不大?方便,自然而然地问,“敢问姑娘怎么称呼呢?”
“我们岐山人?均是单名,我叫实,瞧着也年长你几岁,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叫我小实姐。”
不介意。
瑶持心心想,我叫你娘都?使?得。
她原开口要回答,“我姓……”
然而“瑶持心”三个字到嘴边,居然怎么都?说不出?声?来,她尝试了好几回,边上的奚跟他娘均面露好奇地围观她一个人?当哑巴。
无形中好似有个什?么屏障,会将她企图道出?的名姓自动抹去。
莫非是因为自己?不属于这个时间段,所以源于未来的“瑶持心”便不能轻易出?口么?
阿实正在奇怪:“姑娘?”
瑶持心有意换个名试试:“奚……”
她叫“奚”的刹那,对面的少年不解地抬起了头?。
“……临。”
尾音落下的瞬间,他娘已经?了然于胸地抚掌颔首:“原来是‘临’姑娘啊。”
于是她在这个山村内,就此拥有了一个全新的名字。
*
“临姑娘。”
“临姑娘,早啊。”
当朝阳又一次从斑驳的山林间爬上树梢时,瑶持心独自穿过村落,站在矮坡上迎着破晓的黎明?深深吸了一口气。
群山正渐次苏醒,大?公鸡嗓音洪亮,农忙的岐山人?却已扛起工具在地里劳作?了。
叫不出?名的鸟雀成群结队地在梢头?转悠。
空山轻灵而幽静。
直到现在她还?是感觉这一切像一场极度真实的梦。
那个存在于浮屠天宫外混乱不堪,且支离破碎的战场遥远得仿佛下辈子的事了,此处没有战火,没有纷争,没有需要她挣扎两难的困苦。
美好得像个世外桃源。
是把她从无助迷茫里解救出?来的一线微光。
一定要想个明?白吗?
不明?白,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吧。
不去在乎所谓的封印,未来过去,什?么因什?么果,索性把所有都?抛诸脑后,就顺着心意过一日?是一日?。
反正,那些也是几千年后的困扰了。
她可以一直在这个地方生?活下去……
她能一直在这个地方生?活下去吗?
约莫是觉出?她的心思,噎鸣碎片颇为识相地沉寂着,没有无故干扰她的想法,也没再轻易将她带去别处。
瑶持心喜欢这里。
有她喜欢的氛围,也有她喜欢的人?。
“姐姐!”
矮坡下的少年两手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纸包,仰头?唤完,不等瑶持心回应,已经?兴冲冲地跑了上来。
她想也不想开口:“奚……临。”
而后险之又险地把末尾的字放轻了声?音,权当是口误,看着小阿奚一路将什?么好东西捧到自己?面前。
“我早起去摘的松子,娘刚刚炒好的,你尝尝看。”
“嘶,好烫……”
她拣了一颗又放下,听他指着手里的零嘴解释。
“我提前剥好了一些,那边是带壳的,这边才是我剥的,就是可能有点凉了。”
瑶持心同他将纸包摊开放在光滑的大?石上,气候已近仲冬,还?好山坳的风不大?,她一面摸摸耳垂给自己?的手指降温,一面跟小奚临对坐着剥松子吃。
不知道为什?么,别人?都?唤她“临姑娘”,年纪小些的也叫“临姐姐”,可她家奚临总固执地要叫她“姐姐”。
“你早饭就吃这个啊?”
她边剥边问,“先前我不是买了好多?补品吗?特地给你娘备了一个月的鸽子蛋和鸡蛋,你还?小要长身体的,看这么瘦——你娘没煮给你吃?”
瑶持心知道师弟小时候饮食上稀缺,但没想到这样稀缺。
岐山村瞧着人?丁不少,可是太靠山吃山了,粮食本就紧张,遇上天灾饿死人?都?不是没可能的事,碍于“眼睛”的麻烦,又不好常外出?采买。
因此她刚住下不久,就把身上值钱的饰品全当了,换回几大?车吃的用的。
好歹能让他这个冬天吃到肉食和新鲜的果蔬。
她想把他养得白白胖胖,健康又壮实……像她当初承诺过的那样。
小奚临把松子仁一颗一颗排在她顺手的地方,说吃过了。
“我娘说多?吃松子对女孩家比较好。”
瑶持心随口疑惑:“啊?是吗?”
“嗯……”
他点头?答得很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