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豆红汤
“大概明白了。”邬常安是个木工,也见过做陶缸的过程,按陶椿描述的,他有了自己的想法,“我用粗木的木桩做个石碾子那么大的陀螺,下面套个木架固定住,上面不用什么木板,陶胚搁上面能转就行了。是这个意思吧?”
“对!”陶椿想象一下,他的做法更简单一些,只?要找到一人合抱的树桩子就行了。
“脑子转得挺快,不笨。”她夸他。
邬常安笑,“是你小看人了,我就没笨过。”
陶椿“嘁”一声,她拿起油盏往外走?。
“嘁什么嘁?我说?错了?”邬常安追上去。
“先把转盘做出?来再说?……”陶椿哑声,外面这么多?人啊。
“我们要去陶棚里睡觉,没打?扰你们小两口吧?”陈青云不怀好?意地调侃。
“雪娘在教我用泥条衔接陶盘和柄,她刚走?,我跟邬老三说?几句话?。”陶椿淡定地解释,还提醒说?:“进去的时候小心点,别把我们做的陶坯撞坏了。”
说?罢,她端着油盏不紧不慢地回屋,路过老陶匠家,睡着门外的狗呜了一声,吓了她一跳。她赶忙退了几步,大步进了隔壁的门。
说
?来黑狼和黑豹入山了就没影了,一直没回来过,也不晓得是不是在山里遇上巡山的邬常顺,跟他巡山去了。
*
隔天?,天?一亮,男人们从陶棚里出?来,女人们鱼跃而入,进陶棚各切一大坨陶泥,寻个位置坐下就忙活起来。
邬常安把锅碗瓢盆都收拾干净了,他去找老陶匠借工具,不仅借工具还借人,拉上老陶匠一起干活儿。他身?上有伤,力有不逮,还是找个帮手比较好?。
老陶匠对他说?的东西有兴趣,他锁上门,扛上铁斧跟邬老三一起去找年?芙蕖。有做陶的借口,年?芙蕖没怎么过问,就安排十个壮年?汉子随老陶匠一起进山找合适的榆木。
断头峰下的山谷位于公主陵边缘,这儿的树砍伐不怎么受约束,山上多?是适合烧炭的山核桃树和栎树,年?年?砍伐年?年?栽种,最粗的树只?有大腿粗,不符合要求。老陶匠提议要往另一座山上去,为了不耽误其他人吃饭,还把邬老三打?发回去了。
把唯一懂行的邬老三打?发走?了,老陶匠带着十个身?强体?壮的陵户往另一个方向走?,他没有去砍粗木,而是在两山衔接的地方砍了四棵两丈多?高?的栎树。
半晌午的时候,老陶匠一个人下山,他把家里剩下的腊肉和米都取出?来让邬老三给他炖锅肉,再蒸一大锅米饭,他挑桶饭挑桶菜上山让砍树的陵户在山里吃饭。
吃人嘴短,一直唉声叹气的十个陵户也不抱怨了,他们一趟趟扛着树往山谷走?,到了晚上才把四棵栎树扛下山。
邬老三傻眼了,“这不是我要的树!老陶匠你咋回事?我说?的是一人合抱的榆树,你这砍回来的树还没腰粗。”
“我晓得,这几棵树我打?算做个旁的东西,做转盘的树明天?再去砍。”老陶匠难得有了高?兴劲,他高?声喊:“年?芙蕖,明天?再借你们的人用一天?。”
“明天?陶器该进窑了,你留这儿盯着。”年?婶子说?,“点火了你再走?。”
“好?,行。”老陶匠拍拍身?上的灰,“我去看看今天?做的陶坯。”
昨天?半天?做成?的陶坯有一百二十七个,今天?一天?做成?了三百七十个,其中碗碟有两百四十四个。老陶匠拿着油盏耗了一个时辰挨个检查,只?从中挑出?两个劣货。
陶椿今天?做了四个陶器,两个高?脚宽口带柄带盖的陶杯,一个带盖砂锅,一个齐膝高?带柄的陶炉,比水桶还粗。她注意到老陶匠多?看了几眼陶炉,好?像有些不满意,她过去问:“老陶匠,炉子有问题吗?”
“蠢大蠢大的,不好?看,烧火还费炭。”
李大娘毫不掩饰地讥笑一声。
陶椿:……
“你做这个是为了冬天?在屋里吃锅子?”老陶匠问,“吃锅子要烧炭,炭没火,你这炉壁又粗又高?,热气能聚起来?炭能烤到锅底?毁了重做。”
“等等!”陶椿赶忙去抢过来,“我有法子补救,我把火膛往上抬就行了。”
“随你。”只?要不往出?卖,老陶匠勉强能睁只?眼闭只?眼。
陶椿出?去吃完饭又急匆匆回陶棚,她把炉子里烧炭的挡板拆了往上移。
“呀!还有人。”山上的男人下来了,他们吃饱肚子准备睡觉。
“我出?去,这就出?去。”陶椿抱走?炉子拿走?工具,她喊邬常安给她生堆火,她把陶炉放在倒扣的盆子上,借着火光,她细致地修补火膛。
邬常安在一旁做木活,他打?算先用栎树枝做个小的转盘出?来,方便发现问题。
老木匠难得没进屋,他坐在夜色里挥动斧头砍扛下山的栎树枝。
不时会有人路过看一会儿,人来人又走?,专注自己活儿的三个人毫不受扰,一直忙到大半夜。
陶椿和邬常安前后脚忙完,邬常安把陶炉搬进陶棚,他给陶椿展示他做的转盘,如陀螺形状的转盘卡在木架子上,转盘上缠两圈麻绳,他拽绳子的时候,转盘缓慢地转动。
“木架子要结实,不然像石碾子一样的木墩子转两圈就把架子撞散了。”陶椿撑着下巴提意见,“还有,这个圈口留的缝隙不能太?大,转盘转动的幅度太?大了,陶坯前后左右晃荡,哪儿还用得成?。”
“你说?得对,这次先做一个出?来试一试,等回去了,冬天?没事的时候,我试着用石头雕一个。”邬常安说?。
“嗯,我回去睡觉了。”陶椿站起来伸个懒腰,“哎呀,我竟然学?会制陶了!”
真是想不到啊,有生之年?她还能当上手艺人,她这要是死了再穿到原始社会,靠制陶能当上一个小部落的二当家吧?
陶椿嘎嘎笑几声,靠幻想把自己乐得合不拢嘴。
“等等。”邬常安慢了一步就见她大摇大摆地走?远了,顾不上害羞,他追上去把一柄木簪强塞她手里,“给你做的,你不能不收。”
陶椿举起木簪借着月光细看,柳叶形状的簪子,也不晓得他捂了多?久,木头都捂热了。
“哪有送人东西还强塞的。”陶椿努力压下翘起的嘴角,“什么时候刻的?晚上吗?”
“下午刻的,我下山的时候看到一节阴干的山核桃枝,就拿回来刻了簪子。”邬常安小声说?,“喜不喜欢?”
陶椿“噢”一声,像是没听?到后一句话?,她攥着簪子快步走?了。
“哎!”
陶椿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一闪身?消失在门口。
邬常安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回过神?,他灭了火回陶棚睡觉。
老陶匠看了一场好?戏,他也不砍树了,斧头一撂,他也回屋睡觉。
陶椿倒在地铺上翻腾了一会儿,她暗骂这胆小鬼还挺会讨好?人,哼了又哼,她翘着嘴巴睡着了。
*
搬陶坯进窑是大事,天?一亮,大伙儿就忙活开了,除了做饭的人,其他人都搬着抬着陶坯上山。
陶窑昨晚烧过,这会儿里面还有热气,保温聚热效果显著。陶椿站在窑门外探头往里看,里面点了五六个油盏,借着火光她匆匆扫一眼,窑洞内部砌了阶梯形状的平台,土面上有无数烧干的泥点,陶坯交到放坯人手上,随即摞在泥点上了。
近四百件陶坯入窑,一个时辰过去了,明媚的日头照亮了山林。
深秋,树上的叶子掉了七七八八,没有浓密树冠的遮挡,山里格外开阔。
陶椿看见对面的山上有一片红,她探身?看,问:“那边是不是一片山楂树?”
“是山楂树,唉,山里的山楂又酸又涩,我在山外的时候看见卖糖葫芦的,我还嘀咕山外的人嘴巴怪。有一次实在没忍住买了一串,人家的山楂只?有一点点酸,不涩嘴巴。”黄鹂说?。
“是树种的问题,我之前还琢磨着让录事官从山外给我买几棵果树,板栗、苹果、核桃、枣树、柿子这些都从山外买些树种。”陶椿说?,“你们买吗?遇到机会,我们一起多?买点。”
“行,你买了树各分我一棵,我给你钱。”雪娘说?。
“就是想让你买,你娘家在帝陵,帝陵的守陵人见山外人的机会多?些。”陶椿笑。
“噢,这样啊,行,等陶烧好?了,我就回去。”雪娘说?,“我交代我娘帮我们买,尽量明年?春天?把果树种下。”
“不老实,你们乱种树,我要跟陵长说?。”李大娘又像个斗鸡一样咕咕叫。
没人理她。
“咦?椿妹子,你这头发绾得挺好?看。没见你用过簪子,头发盘起来挺适合你。”雪娘故意夸陶椿,“你脸蛋形状柔和圆润,头发绾起来看着可妩媚了,对对对!就你这个样,低眉顺眼捻个笑!”
陶椿做足了姿态讨一波夸,大伙儿说?笑着下山。
李大娘怄得半死,却只?敢在心里骂骂咧咧。
……
邬常安被老陶匠安排帮他砍树枝,他一心做事,山上的人下来了,他才发觉。
“可算下来了,饭都要冷了。其他人呢?陶窑还没点火?”邬常安问。
陶椿注意到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地从她身?上掠过,她心想她一大早爬起来绾头发真是睡糊涂了,她有点恼自己会有这个举动。
“我们下来的时候还没点火,估计也快了。”姜红玉说?,“小核桃吃饭了?”
其他人回屋里吃,陶椿跟姜红玉留下吃邬常安开的小灶。
“吃了,碗里剩下的菜都是你们的,我也吃了。”邬常安察觉陶椿不高?兴,他心里
莫名,刚刚下山的时候不是还在笑?转眼看见她头上的木簪,他心里一荡。
“你喜欢簪子。”他得意地笑,“我今天?再给你刻一个,刻个带花的。”
“哎呦,难怪弟妹一大早起来绾头发,就没见她绾过发,原来是老三送了簪子。”姜红玉打?趣,她心想邬老大不用再担心老三把媳妇冷落跑了,她都没跑,陶椿跑什么。
“不喜欢,拽得头发疼。”陶椿摇头,“我今天?就是试一下。”
“我多?给你刻几支簪子,还有木钗,簪子多?了就不用簪得太?紧实。”邬常安忙说?,她能用上他送的东西他太?高?兴了。
陶椿没再说?话?,她埋头吃饭。
“小叔,我也要。”小核桃趴他膝盖上,“我要带花的簪子。”
“行行行,你也有。”邬常安捏她的脸蛋。
山上的男人们下来了,陶椿往山上看,山上两处都有青烟冒出?来,陶窑点火了。
陶窑和炭窑都在烧火,除了烧火的两人,其他人不用再守在山上,砍树的活儿暂且停下,男人们也加入做陶坯的队伍,他们负责做陶缸。
老陶匠又带了十个人入山,到了傍晚,他们扛着两节一人多?高?的老榆木下山,邬常安和老陶匠立马着手做转盘。
五天?后,第一窑陶开窑,如石碾子一样的转盘也做成?了,上粗下细卡在木架子上,下端削尖能钻土,粗麻绳缠在木墩子的上半截上。
年?婶子看了一下,说?:“先开窑取陶器,再把晾干的陶坯搬进去烧第二窑,忙完了我们试下这个转盘。”
陶椿一马当先地跑了,她昨晚就跟邬常安试用过转盘,他拉绳,她捏泥坯,一柱香的功夫做成?了一个大肚坛子。拉绳的人吃力些,她轻松许多?,陶坯转她不转,怎么会不省力。
这窑陶从点火到熄火,老陶匠没吭过声,也没上山守过火,全凭陵户自己摸索。
开窑时,负责烧火的人格外紧张。
封窑门的泥墙砸开,滚烫的热意如豺狼一样扑出?来,陶椿迅速退开,她感觉头发被烧了似的。
“里面还这么热啊?”陶椿摸着头发问。
“嗯,要散一会儿才能进人。”话?是这么说?,烧火的男人已经按耐不住快步跑进去了。不多?一会儿,他抱个陶罐出?来,陶罐用皮子裹着,没有破损裂开,深灰色的陶坯烧成?了漆黑发亮的颜色。
老陶匠这会儿走?过来,他屈膝蹲下,一指扣陶,敲击声如流水击石。
“成?了。”老陶匠宣布,“这窑陶温度没问题,只?要陶坯没问题,就不会烧坏。”
“陶坯肯定没问题,你可是一一检查过的。”烧火的男人没好?气,“我们外行都能把窑烧好?,要是有裂的,指定是你的责任。”
“胡禄,说?话?注意点。”年?婶子提醒,“你会烧窑是老陶匠教的,真论起来,你还要叫声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