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豆红汤
“陶椿?”邬常安提高嗓门又喊一声。
陶椿装死,一声不吭。
“声音小点,你是哪座陵的人?怎么不知规矩?大吵大嚷做甚?”值守的陵户不乐意了,他挥手赶人,“扫地去,你不准再靠近陵殿。”
邬常安一步三回头地走开,他脸上的笑意越扩越大,沉重的步子也轻快起来,外面这么大的动静里面的人都没个回应,那无名女鬼指定灰飞烟灭了。
“妹夫,你笑什么?”陶青松提水过来问。
“我高兴。”话音未落,邬常安反应过来,女鬼死了,陶椿还活不活着?若是陶椿早就没命了……他看了看陶青松,脸上的笑落了下来。
陶青松懒得搭理他了,他甚至懒得再过问这两人的事,想一出是一出,纯属是把人当猴子耍。
接下来,陶、邬二人一个清洗石像上的鸟屎,一个清扫青石路上的落叶,二人之间的距离越隔越开,都不再说话。
天上的夜色在霞光的驱赶下迅速退去,咸蛋黄色的太阳缓缓升起。
辰时正,厚重的殿门缓缓推开,金灿灿的日光铺洒进去,残存的暗色避之不及地退缩到陵殿的角落里。
“陶椿,天亮了,你能出来了。”
陶椿撑着跪垫艰难起身,她是来罚跪的,总不好太过糊弄,故而昨夜她没敢太过偷懒,膝盖早就跪肿了,就连腿脚也肿了。
“我喊你哥来扶你。”值守的人说。
陶椿摆手,“我缓缓就行了。”
她撑着膝盖一点点伸直腿,肿胀的感觉直冲大脑,她晃了一下摔倒在地,“咚”的一声响,摔得很结实。
“我去喊你哥。”值守的人快步出去,“陶青松,来扶你妹子回去,她走不了路。”
陶青松应了声,他快步去喊扫地的人:“妹夫,我二妹走不了路,你去扶她。”
邬常安愣了下,他转身远远看着陵殿,殿门大开,值守的人站在门外往内看,他顿觉不妙。
“愣着做什么?给你表现的机会你不要?那你天不亮就急匆匆过来做什么。”陶青松耐着性子喊。
邬常安攥着扫帚踟蹰不前,在陶青松的催促下,他悬着心靠近,也眼睁睁看着一道臃肿的身影蹒跚着步入殿门,迎着光,她抬手遮了下眼。
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在强光的刺激下流下眼泪,陶椿没有擦,她眯眼望着璀璨的日光,脚一抬,人走出了陵殿。
陶青松快步来搀扶,看见滑落在腮边的眼泪,他步子一顿。
“哥,你能原谅我之前的任性吗?”陶椿把半边身子压在他身上,她喃喃说:“我知错了,爹娘能原谅我吗?我想家了,我想住在家里。”
“能。”陶青松一个冲动,他伏身背起二妹妹,冲青白着脸的人瞪一眼,“这王八蛋心思不定,你指定是受委屈了,你想在家住多久就住多久。”
陶椿翘起嘴角,跟邬常安擦身而过时,她眉目含笑地望过去,见他青白着脸,眼下挂着浓重的黑影,整个人呆呆愣愣,她满是得意。
陶青松走远了发现邬常安没跟上来,他回头一看,那人还攥着扫帚站在原地,他大喊一声:“妹夫,你不回家吃饭了?”
邬常安回神,他往陵殿里深深看一眼,转而失魂落魄地跟了上去。
陶父陶母早就等在家里,陶桃坐在家门口的枣树上远远望着,看见人影,她溜下树喊:“娘,我哥背我姐回来了。”
“冬仙,水可以舀出来了。”陶母进灶房。
等陶椿回到家,一大桶微烫的热水已经抬进屋了,陶母指挥说:“进屋泡个澡,之后填饱肚子睡一觉,过两天腿消肿了就没事了。”
“姑爷,你这是做什么?”陶父见邬常安到家就去牵牛,他惊得追出去,“你这是要去哪儿?”
“叔,我得回去了,该说的话我昨日都说了。”邬常安要逃命了,这女鬼比他想象的厉害。
陶父哪能放他走,他一把拽住邬常安,高声冲屋里喊:“老大,你妹夫崴脚了,快来扶他进屋。”
慌乱一阵,邬常安被按在饭桌上。
陶母顾不得陶椿的情况,她推门进去,站在浴桶旁边急切地问:“你跟姑爷在闹什么?昨儿他的态度已经缓和下来,晚上还给你求情不让你去受罚,今早天不亮就起床去陵殿接你。这不过两个时辰,他怎么回来就要走?你跟他说啥了?”
“……我都没跟他说话。”陶椿窘迫地坐在浴桶里,她央求道:“娘,你先出去,让我穿上衣裳再说话。”
陶母不听,她心急地说:“指定是你没跟他说话他生气了,丫头啊,你真是让娘操碎了心。这男人又不差劲,你还有什么闹的?我跟你爹就是个陵户,你贪图得太多,我们给不了你。”
“我没闹。”陶椿无语了,“我又没得罪他,我都不晓得他在想什么。”
“他既然要走,你今天就跟他回去,不晓得他在想什么你就去问。”陶母不跟她商量了,直接拍板做决定。
“我不愿意,我想留在家里。”陶椿转过身,“娘,你打我我认了,你罚我我也去跪了,我做错了事也悔过了,现在只想住在家里,你就留我在家吧。”
“你十九了,我能留你到什么时候?你现在说想住在家里,早做什么去了?”陶母变了脸,她满脸失望地说:“你十三岁的时候我催你回山,你
说想多念两年书。十五岁那年我又去信催你,结果呢?你没跟我们商量,自己拿主意留在你姨母身边,事定了直接通知我们让我们跟山陵使解释你生病了,要在山外养病。这一拖就是四年,你爹年年垂着老脸去为你说情。要不是半年前你姨母来信让我们在山里给你定门婚事,你还不会回来。”
陶椿抬头。
陶母哼一声,“你以为我们什么都不清楚?你还不知道这门婚事就是你姨母催着我们给你定下的吧?你对侯府账房的儿子有情,他对你有意,你以为你俩就能成?账房直接找到你姨母让她在山里给你定门婚事把你送走,不然他就去禀告太常寺你没病装病在山外贪图享乐。我告诉你,不管你还有什么想头,你都死了这条心,你跟那账房的儿子没有可能,他不可能进山,你也不可能再出山。”
“我不出山,我也不惦记山外的事……”
“那就好,你就跟邬家小子家去,你爹和你哥打听了,这小子人不错,拳脚功夫不俗,会木匠活还会刻石头,不打人不偷懒,是个能过日子的。”陶母不信她嘴里的话,打断她的话自顾自说:“邬家小子没了爹娘,你去了不看公婆脸色过日子,他有兄姐都成家了,管不了你,但相互之间能有照应。这是我跟你爹能给你找的最好的亲事,这要是让他跑了,你以后就嫁矮子、酒鬼、懒鬼、窝囊废。”
陶椿:……
“不能不嫁?”她问。
陶母眼睛一瞪,“咋了?你还要为山外的野小子守着不成?你要是这样还不如再寻回死,免得祸害人。你的事能瞒多久?你留在家里你三妹长大不嫁人了?”
陶椿想了想,说:“行,你去跟邬常安好好说说,把他说通了,我就跟他走。”
后悔后悔,早知道不吓他了。
第9章 缓兵之计 雨天留客
“妹夫,有啥事敞开了说,你也不是十来岁的毛头小子,别干扭扭捏捏的事。”陶青松受不了他了,他恼火地拍桌子,“你今儿要不给我个说法,这门婚事罢就罢,做不成姻亲我们两家还能当仇人。”
冬仙嫌他话说得难听,她伸手扒拉他一下。
陶青松没理,他看向他爹,问:“爹,这事听我的成不成?”
陶父不接他的话,不说成也不说不成,而是不解地问:“姑爷,我看你面色不好,你哪儿不对劲?病了?”
冬仙瞅着机会插话:“妹夫一大早就不对劲,天没亮那会儿,我点油盏的时候瞥见他,他就青白着一张脸,像是一夜没睡。”
陶青松立在一旁斜了一眼,还真是,邬常安这个样子好似吓着了。
“是,我一夜没睡。”邬常安的声音发飘,却又坚定地说:“叔,这门婚事成不了,我这就回去跟我哥说明情况,让他上门道歉,你们有什么要求只管提。”
陶父愁着一张脸,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木门吱呀一声响,陶母神色轻松地出来,她见老头子给她使眼色,轻快的脚步一顿,她咽下嘴边的话,换言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冬仙,快端早饭上桌,吃了饭我们下地干活,让你二妹在家好好歇歇。姑爷,你也在家歇着,你瞧瞧你,青白着脸,比椿丫头的气色还差。”
“先吃饭。”陶父说,“姑爷,今儿我不能放你离开,你这样看着不对劲,可不能进山,路上要是出个啥事都没人知道。你打定主意要退婚,我们也不能怎么着你,你虽不义,我们却不能跟你一样,你在我家好好睡一觉歇一歇,等缓过气再上路,可别把小命丢路上了。”
陶青松听信了老爹的话,他心里一松,心想这门亲事毁了就毁了,终于不用一会儿一个念头来折腾他一家人。
“我们家的人不吃人,你吃了饭去睡一觉,退婚不差这一天两天的。”陶青松没好气地说,“你歇一天明天再上路,我今儿把手上的活儿交代一下,明儿我送你回去。你当着我们的面这不说那不说,当着你大哥你叔的面你好好说道说道,我肯定要讨个说法。”
邬常安很是羞愧,陶家一家人什么都不知道,以后还要跟女鬼生活在一起,他还不敢泄露丝毫的口风,他心里又惭愧又不安,实在没脸面对这家人。
冬仙和陶桃端来饭菜和碗筷,陶母舀一碗鸡汤递给女婿,说:“喝碗鸡汤,昨晚就炖的,煨了一夜。”
“我给我姐盛一碗送进去。”陶桃说。
“行,本来就是给她炖的,这枣子和黄精都给她盛过去,让她都吃了。”陶母嘱咐。
邬常安见状立马下了决定,陶椿的身份他就不透露了,他奈何不了她,陶家人也如此,既然赶不走,还不如从头到尾就不知情。陶家人能一心一意待她如亲闺女,他们爱护她,她就无法对他们生出恶意。如此一来,陶家不用经历丧女之痛,女鬼还会庇护这家人,这也算桩好事。
陶桃小心翼翼地端着满满一碗鸡汤走了,其他人没等她,都端碗开始吃饭,折腾了一早上都饿了。
“二姐,我进来了噢,我给你送饭。”陶桃隔着门说。
“进来,门没拴。”陶椿已经穿好衣裳坐床上了。
陶桃一进门就急急忙忙报信:“我姐夫要退婚,爹娘好像答应了。”
“缓兵之计,爹娘才不会这么轻易地放弃。”陶椿嘀咕,她接过碗忙喝口鸡汤,真香啊,又香又爽口,一点都不腻。
“娘让你把黄精和红枣都吃了,这黄精是我挖回来的,只挖了三坨。”陶桃站在床边看她狼吞虎咽,说:“你要是不去邬家也好,就在咱们陵里找个男人,两家离得近,我以后去挖黄精喊上你,两个人一起挖速度快些,能多挖些回来。”
“你可以跟大嫂一起去啊,我看大嫂性子不错。”陶椿给她挟个鸡腿,“你也吃。”
陶桃摆手,“你吃,我待会儿出去吃,嫂子会给我留菜。”
“我胃不舒服,吃多了撑得难受,你帮我分担一点。”陶椿执意把鸡腿喂她嘴里,“快吃。”
陶桃“噢”一声,她接过鸡腿咬一口,边吃边说:“我刚刚说到哪儿了?噢,想起来了,嫂子要忙家里的事,还要忙活孩子,她没功夫跟我在山里蹿。”
“孩子?大哥大嫂有孩子了?我怎么没见到?”陶椿惊讶。
“春涧去她姥爷家了,已经去五天了,她姥爷就是葫芦大伯,你记得吧?”见陶椿点头,陶桃继续说:“春涧还没满一岁,不过嫂子没奶了,只能断奶,她听不得春涧哭,就把她送到娘家去了。”
“我记得春仙和秋仙也是葫芦大伯家的,我昨天还碰上他俩了,压根没认出来。”陶椿说。
“你好久没回来了嘛,肯定不认识。”陶桃接过空碗,“你吃饱了?”
“饱了。”陶椿靠坐在床上,她笑着说:“麻烦妹妹把碗送出去。”
陶桃嘻嘻笑一声,她蹦蹦跳跳开门走了。
陶桃前脚刚走,陶母后脚就进来了,她进门直截了当地问:“你爹说邬家小子好像害怕你,有这回事?”
“他跟你们说的?”
“还用说?心里想的都在脸上了,呆了一早上,吃过饭才缓过劲。”陶母伸手戳她脑门,“我可看出来了,症结在你身上,你睡醒了找个机会跟他聊聊。我跟你爹把他糊弄过去了,他今天还在咱家,你可别把他又吓跑了。”
陶椿:……
“让椿丫头去睡桃丫头的屋子,你在这屋里歇着。”陶父领邬常安过来,他大着嗓门说:“椿丫头,你出来去睡你三妹的屋,能不能走?”
陶椿看陶母一眼,她乖乖穿鞋下床。
在陶父陶母的作陪下,邬常安正式跟女鬼打个照面,他快速打量一圈,她穿着长裙看不见腿上的情况,但裙下的脚肿得穿不了鞋,只能趿拉着,脸色有点苍白,眼下青黑,精神头却很是不错。除此之外,她好似没有旁的不对劲,什么外伤内伤都没有。这让他很是不解,定远侯的亡魂莫非没驱赶她?一山还不容二虎,定远侯能容忍一个孤魂野鬼进自己的陵殿?
陶父不满地咳一声,“你又不娶椿丫头,还一个劲盯着她瞧个啥?”
邬常安无言以对,他讪讪进屋。
“我们待会儿要去花生地里打田鼠,留桃丫头在家里守着,你要吃的喝的都找她。”陶父叮嘱。
“好。”有人在家,邬
常安就踏实了。
“你盯着他,别让他跑了。”陶母拉着陶桃小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