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屿岚烟
手帕交由流云去处理,岑听南带着陪嫁的三个丫鬟往前院去。
本以为路上会遇见一些不懂事的小厮丫鬟们受了文秀、春雨的挑唆,跳出来惹事,却没遇见什么风波,个个都乖觉老实得很,岑听南扯着唇笑了下,这府里像春雨那般傻的,到底还是少数。
刚一踏入院子内,一屋子奴仆便齐刷刷跪了下来,高声喊“见过夫人”。
岑听南面不改色,沉稳受了。玉蝶与玉珠替她拿来椅子,从容入座。琉璃站在她身侧,目不斜视,大大方方地,也端出了将军府的架子来。
岑听南心里悄悄夸琉璃,不愧是从小跟在她身边长大的,派头真是那么个派头。
她安安稳稳坐在椅子上,不动声色瞧着底下跪着的一群人,威压便散了出来。岑听南往下一看,一眼便瞧见带头跪在了最前头的文秀,手上还捧着本册子,想来应是相府的账务本子。
这是觉得她一个武夫的女儿,又娇纵,定是自小没学过管家,想以这个拿捏她。
岑听南便笑了笑,没急着叫他们起身。
这时节日头虽还称不上毒辣,却已经有灼人的意味了。下头的奴仆们颤颤巍巍跪了半刻钟都不到,额头就有密汗渗出来。岑听南其实没有那个磨磋人的爱好,不过是为了激一激这个不大安分的婢女。
听春雨那丫鬟的意思,再加上前些年左相府中的传闻,岑听南已猜了个七七八八——这文秀是宫里赏的。就算从前是个苦出身,也只怕好些年没再吃过苦,眼下未必跪得住。
果不其然,岑听南见她身子晃了晃,膝行上前叩了首,呈上册子:“奴婢文秀,这是今年来相府的账簿,从前夫人未进门,相爷都是将这些琐事交予奴婢管的。如今夫人来了,奴婢便不敢僭越了。”
这话面上乍听是客气,可是字字句句都在同她传达一个意思,她是相爷点的人,也不是那么不得脸的,最好待她客气些。
岑听南不咸不淡嗯了一声,叫底下的人都起了身,琉璃接过册子呈上来递给她,她粗略翻了翻便还给琉璃捧着。
管家这事,在府中虽用不着她操心,可娘亲管家的时候从没避着过她,里头的弯弯绕绕她也清楚,丫鬟小厮们从中谋利的不少,端看个人本事,但这不是今日的重点。
文秀见根本没达到自己想象中的效果,咬着牙又冒进了一回:“夫人刚接手府中诸事,不看看账簿是否有差池么?若是哪些地方对不上夫人尽管问奴婢,否则回头相爷怪罪下来就不好了。”
“院中这些人,都是从前跟着奴婢做惯了这事的,夫人尽可随意差遣。”见岑听南面无表情,瞧着连句像样的反击话都说不要出来,文秀又试探了一句。
后头跪着的奴仆们也像得到某种讯号似的,纷纷抬起头,明目张胆地跟着文秀打量起岑听南来。
玉蝶握紧了手中的剑。琉璃亦被气得呼吸短了短,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敢对她们姑娘这样过!连去宫里头,贵人们对姑娘也是客客气气的,一群混账下人,怎么敢的?
岑听南冷了脸,嗤笑着将账簿从琉璃手上拂落在文秀面前:“不过是个账簿,纵有差池,相爷还是有这个实力填上窟窿的。过往下人们如何偷吃我懒得翻看,污七糟八的算计看了脏眼,也同我这个新入门的夫人没甚干系。日后新制一本帐子,我的人来管就好,文秀姑娘从前管家辛苦了。如今相府有了女主人,便也不用姑娘再僭越。”
哪来的回哪呆着去吧你。
文秀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儿的,似是完全没料到一个高门贵女会这样无赖,直接无视她的挑衅,那她这几日挑烛修改的账簿又算什么?!
文秀稳了稳心神,兀自强撑:“夫人可问过相爷?日后掰扯不清,相爷怪罪奴婢是小,连累了夫人与相爷间的情意就不好了。”
“昨夜相爷离府前,特意嘱咐过奴婢,要将桩桩件件都好好同夫人交代清楚的。”
她一口一个相爷,甚至点出顾砚时新婚夜抛下她外出的事,果然引起一片惊诧声。
岑听南却已经失了同她周旋的耐心,一个婢女仗着顾砚时没空过问府中琐事,管了几天家就真把自己当主人了。
“文秀姑娘请起。”岑听南笑眯眯上前将她扶起,“昨夜相爷同我说了姑娘身份来历,这些年确实是辛苦姑娘了,日后姑娘便在府中好吃好喝呆着,这些活计也不用姑娘再操劳了。何时姑娘想出府了,我便同相爷知会一声,定是要备上金银财宝,风风光光送姑娘走的。不然这些年姑娘待在相府中,外头人只怕以为你跟了相爷,对姑娘名声不好。”
文秀偏要说相爷对岑听南不好,新婚夜跑出去,岑听南就说相爷对她极好,什么都同她讲,且他们才是夫妇一体,你文秀不过是宫里赏下来的,别死乞白赖着不肯走。
岑听南难得长篇累牍地说这许多话,中心思想就一个,你什么也不是,劝你懂事,赶紧走。
文秀被她气得呼吸都不畅快了,见她油盐不进,咬着牙挥开她的手,对着后头使了个眼色,一个小厮得了讯号,批头散发就冲上来,想要抱着岑听南的腿喊冤。
岑听南虽然身娇体弱,可自小被岑闻远捉弄出的反应却快。眼角余光见到黑影冲上前来,下意识接连后退几步,撤出空挡,让玉蝶来得及上前阻拦。
“唰”一声利剑出鞘,立时削落那小厮额前碎发几缕,惊得他跪跌在原地,浑身发抖却打着颤都不忘将戏作完。
“夫人在上,请您千万要为小人做主啊!”那小厮哭嚎道。
岑听南睨了文秀一眼,问道:“你又有何冤屈?”
第16章 雪腻书香中(3)
那小厮明眼人一瞧,便知是文秀叫来做戏的,比起他口中冤屈,岑听南更得防着他直接上手做出什么伤人的狠戾行为来。
毕竟离得这样近,玉蝶身手再好,也未必防得住。
是以岑听南拉着玉蝶又后撤了几步,将那膝行着想贴上前来的小厮喝在原地。
那小厮被岑听南冷不丁一慑,果然跪在地上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嘴里颠来倒去都只说从前在相府受了冤屈,没得到应有的铜子儿。
“文秀姑娘果然是很会管家的,眼皮子底下都出了这样的事。若是传出去,外头人还只当相爷克扣下人辛苦钱。”岑听南嘴角牵起弧度看向文秀,声音却冷得数九寒天似的。
冻得底下跪着的人,在太阳底下都打了个寒颤。
春雨跪在人群堆里头,悄悄同身侧的婢女换了个眼神,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诧。
夫人的气场,同相爷……好像啊。
春雨知道自己是个迷糊的,昨夜文秀找她打探夫人的事,她嘴上没个把门的,唧唧喳喳说了许多,回到下人院里和同屋的几个姑娘说起这事儿来,受她们点拨才醒悟过来文秀的意思。
文秀是想借她的口,告诉她们,夫人不算什么,这个家,文秀才是掌权的。
小姐妹们说文秀大抵是要同夫人对着干了,春雨其实不大想这样,她
觉得这样不好。昨日相爷大喜,府里上下喜气洋洋的,她爱热闹,特意同文秀告了假溜去前院偷看新娘子。
也是因着偷看,她才见到了相爷将夫人温柔抱在胸前的一幕,风拂起盖头一角,她发誓,整个天地仿佛都安静了。
她从没有见过那样好看的女子,笑吟吟带着点儿娇,却一点也不见怯弱,被相爷捧在心上也再自然不过似的。
她也没见过他们相爷脸上这样不加掩饰的笑,同从前礼貌待人的笑一点也不同。
那笑意是到眼底的。
春雨本以为,这样的女子做了夫人,相爷会开心。相爷开心,相府上下的日子便也好过,不然整日见到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边上再跟个特意把脸拉长的平安,这日子过得真是没滋没味的。
可她没想到的是,当晚相爷便扔下新娘子出了府,文秀还找她说这样的话,是想她撺掇小姐妹们一起来对抗夫人么?
春雨自问做不到。
若不是屋内有个头脑聪明的,她差点都会错文秀的意,以为文秀是在说夫人太可怜,要叫她们好好待夫人了!
被夫君新婚夜丢下的新娘子会有多难过?春雨都不敢想。她本以为今日见到的夫人定然是红肿着眼哭成了兔子似的,如今瞧着,夫人竟一点都不难过!
而且气场还特别强!听说夫人还比她小上一岁呢,就将文秀气得脸都青了,春雨低着头,悄悄笑了笑。比起文秀,她更喜欢夫人这样的人。
文秀此刻已顾不上春雨在想什么了,她只觉得自己找来的人简直不堪一用!跪在地上连个冤屈都哭不明白,还被岑听南三言两语就将事情又怪到自己头上了。
她已经意识到是有些小瞧这位岑二姑娘了。
到底是将军的女儿,这点小场面,想要镇住她还是太难。
岑听南见文秀埋首不知又在盘算什么主意,当下便直接叫人把眼前这小厮带出去结了银子先打发了,一直跪着也不是个事。
许是为了讨好夫人,如今她这一喊,底下终于有动静了。
最先窜出来的是个圆脸的丫头,举着手自告奋勇说自己可以带小厮去找账房先生。岑听南听着这声音略有耳熟,同玉蝶换了个眼神才确定,这丫头便是昨夜话多的那个春雨。
有她这一带动,动的人立刻多了起来。难怪文秀要找她,她果然是个适合领头的。
最先动的几个,岑听南扫了扫,记下了那几张脸。
其他人犹犹豫豫,一会儿看看文秀脸色,一会儿看看她,更多的人将头死死埋着,也不知是不愿掺和进去,还是单纯惊惧这样的场面。
春雨会跳出来帮岑听南,其实是文秀完全没想到的事。
她在心里将这个蠢丫头骂了千回万回!她昨日将事情说得这样直白,没想到这个丫头还是会错了意!
非得逼着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事情闹得这样难看么?
文秀闭了闭眼,在更多人即将站起来对岑听南投诚与表忠心之前,高声喝道:“我看谁敢带他走!”
“哦?文秀姑娘又有何高见。这桩子糊涂账可是在你管家时出现的,怎么我这个新来的夫人愿意用相府的钱替你填上这幢糊涂账,你还不乐意了?”岑听南弯着眼,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将文秀激得牙齿根都快咬碎了。
既已撕破脸,文秀也不肯给岑听南好脸色了:“他是不是真受了委屈还不知道,不查清怎么放人走,别到时候说我管家不力。夫人既有如此本事,便请夫人查明到底是哪里的帐对不上吧!”
这话说来说去,还是想考验她管家算账的能力。
岑听南不由得叹了叹气,这便是女子的无奈之处了。她们生在后院,长在后院,纵使挪去外头见了些风雨,可一旦移栽回后院,便又只见得到院子里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
文秀缠着这一点不放,是因为她的战场在此处,她的能力在此处,她只想将岑听南拉至此处,再同岑听南一较高下。
可岑听南为什么要接招呢?她又不是没有钱,完全可以请专业的账房先生来管账。她又不是没有势,只要她想随时能请更厉害的管事来当家。
她只需要将所有东西都握在自己手中,掌握大势,何须亲力亲为?
爹爹娘亲唤她汀兰,却从未真将她当做一株柔弱的汀兰来养。
岑听南突然有点儿可怜文秀了。
那点儿迎战的情绪也随之偃旗息鼓,销了个干净。文秀不是她,没有她这样好的出生,所以只能全力握住自己仅有的而已。
不是文秀的错。
岑听南抿了抿唇,有些心软。
地上跪着的小厮却不乐意文秀的说法了:“什么叫我是不是真受了委屈还不知道!文秀姑娘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说我贪了铜子儿还告恶状咯?!”
文秀压低嗓,急道:“闭嘴!日后再同你细说。”
那小厮显是不信,重重哼一声膝行几步上前,叩首:“夫人明鉴!小的今日会出现在这里全都是文秀……”
岑听南这下最后半点气都消干净了,这文秀找来的同盟也如此不靠谱,半分听不懂话,还转头就倒了戈。若是她和顾砚时的同盟也这样脆弱不堪一击……岑听南只是稍加代入想了想,就快要被气晕了。
文秀已经尖声叫起来,恶狠狠打断小厮道:“你们真当这女的是相府主人了?若咱们相爷真的尊重乃至倾心于她,怎么会大婚当夜将她扔在房中?!”
“你们如今在这里讨好一个上月才让相爷名声扫地的女人,就不怕相爷回来后找你们清算?!”
岑听南注意到,文秀一提到顾砚时,底下的人身子立刻抖了抖。
这些人怕顾砚时?怎么会?他一个如此温和古板的人。
“能不能动动你们的猪脑子想一想?!相爷为何要娶一个让他沦为笑柄的女人,自然是为了报复她!”
“你们却在这里讨好相爷准备报复的对象,是嫌命太长了么?!”
文秀一番掷地有声的话将在场所有人都镇住了。
连岑听南都不例外。
好有逻辑的一段话!若不是她是当事人,她差点都信了!
玉珠显然被震得厉害,张大了嘴瞪圆了眼,忘记场合同玉蝶咬耳朵:“……好敢想的女的啊,她是不是这里不太好啊?”
玉珠指了指脑袋,逗得最不苟言笑的玉蝶都弯了弯唇。
那小厮眼睛滴溜溜直转,又哎呦一声扑向了文秀:“我的文秀好姑娘诶,您说的是,我这冤屈,还得夫人帮我主持公道啊!咱们夫人是个心狠的,不管下人死活,请文秀姑娘替苦命我说说话吧哎哟哟啊……”
却被文秀一脚踹到地上,啃了满嘴泥。
上一篇:七零开马甲在全球搞买卖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