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屿岚烟
“左相大人日理万机,怎么会突然间有空将目光放在这等妇人事上。”郁文柏顿了几秒,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问,“是你同他说的吧,岑听南。”
岑听南想了想,觉得这股说不清道不明应该是某种认真、严肃的情绪。
只是这样的情绪同刻意作出一股风流劲儿来的郁文柏,有些不搭,所以显得突兀。
她迎着他的目光,直问:“这等妇人事?郁大人口中轻飘飘一句妇人事,害了多少性命,平白毁了多少女子一生?听郁大人的口吻竟好似再寻常不过。”
岑听南语中带了怒,对自己的生气并不做掩饰。
那日顾砚时指着窗边那沓山一样高的卷宗说郁文柏帮他看了一半。
既然看过一半,他应当也深刻地感受过那些寥寥数行却字字泣血的载录。
那里头是无数女子含着血泪的痛,这痛藏在黑暗里藏在地底下藏在最幽深的记忆里,甚至不敢被拿至太阳底下晒一晒。她们将这伤这屈辱藏在心底,沤烂了捂馊了又在无数个无人的夜里独自翻出咀嚼。
终此一生。
——又怎么是一句妇人事便能轻易带过的。
岑听南执着茶杯的手都在颤。
郁文柏终于渐渐收起笑意。
正襟危坐,肃穆半晌,缓缓朝她轻声道了句:“抱歉。”
岑听南却摇头。
“左相曾说你是个胸中有沟壑的,也说这罪名条例的变革有你五成功劳。是我要替天下女子谢一谢郁大人才是。”她吸着气,平复情绪。
她信郁文柏能当上大理寺卿,一定也怀揣过某种澄澈的甚至是一腔孤勇的愿景。
只是如今,不知这愿景还剩几分。
岑听南希望能多剩几分。偌大庙堂之上,该要有人陪顾砚时同行才是,否则独木总是难支。
郁文柏从胸中长久地舒出一口气。
趁岑听南不察,唇边笑意却深了点。
这些日子他赋闲在家被圣上责令思过,过得的确乏味。听说顾砚时又在朝上大刀阔斧改了不少东西,连根拔起一些黑的污的烂泥,惹了不少老东西不痛快。
他也不痛快。
老东西们为利,他为名。
什么清正的,为民的事都被顾砚时一个人干完了,他却落了个擅用私刑、重刑、屈打成招的臭名声,这算什么?
郁文柏心里透着点憋屈,又听说顾砚时好几日没回府,岑听南更是直接搬回了将军府住。
闲散的脑子一激灵,嗅着点有趣的味道选择跟过来。
也不是没想过顾砚时知晓了会如何,可郁文柏猜他那性子,大不了也就是使使手段让他多在家呆些日子。
要是能换他气一顿,也挺好。
不想却先被小姑娘劈头盖脸训一顿。
她就坐在那儿,望过来的目光铮铮,扬着脖子,背脊挺得也直,诘问他。
那模样有趣极了。
他和顾砚时不一样,他其实不是个多关心什么百姓死活的,做官是为了名,行什么事之前最先思量的也是这事儿能不能为他添点乐子。妇女如何他不在乎,也没觉得一句妇女事说得重了还是轻了。
可装一装自己知错了,哄她玩的这个过程在他这里……实在有意思。
比扮女装,或是同顾砚时作对,好像都还要有意思。
郁文柏呷了口茶,通过漂亮的茶汤去看岑听南的脸。
秋日午后日头高朗,光折在她脸上,一寸寸描绘过乌浓如云的鬓发和一双清澈坚定的眸子。
不施粉黛、不簪珠翠,却美得晃人眼。
的确是神清骨秀,独得上天恩宠的一张脸。
还有着这般心怀天下的性子。
……若不是个女子。
……若是年纪再长一些。
如今乏味而庸腐的庙堂上,定然会更有趣些。
他的目光追着岑听南黑白分明的眸子走,满山枯黄的叶子落在春水一样的眼里,有些唐突。
她是正升起的春景。
也不知究竟什么样的名山,才能盛得起这春景。
“走了。”岑听南抿下一口热茶,抬起眼,撞上他灼灼目光,轻声说了句。
郁文柏收回思绪,将目光落在碳炉上热着
的蟹:“若是真不恼我,就陪我用点再走吧。”
“我独个在家,可寻不来一个郁二妹陪我吃蟹。”郁文柏换上点可怜的神色,冲她眨眨眼。
岑听南被他逗笑。
-
顾砚时终于忙完了朝事。
颀长身影椅桌,如玉指节正揉着眉心不语。
一连多日的雨终于停了,北边传来攻城拔寨的大捷战报,李璟湛喜不自胜,连道了三个好,开了私库将流水一样的好东西赏去将军府。
这会儿,她大约已经收到了。
她会喜欢么?还是会娇滴滴地说这些太重了,要戴得她脖子都疼?
想起她的反应,顾砚时抿着唇,眼里浮出浅淡的笑意。
若是知道大将军获胜,她会开心得哼起曲儿来吧?
同岳丈信上说的占城时间不大一样,这场仗提前至少了两个月,但将在外,形势瞬息万变,这点主意还是能拿的。
又或者,大将军是担忧信被人截去,走漏了风声,特意为之。
顾砚时手指有一搭没一搭闲散地敲在桌上,思绪万千。
不论如何,总算是能过个愉快的中秋。
连顾砚时的心里都泛起松快。
“还不回府?”李璟湛见他神色,又来催他。
顾砚时凉津津看了他一眼:“圣上要去后宫,自便就是。”
管他做什么。
“哎。”李璟湛叹着气坐到了台阶上,“有什么可去的。瑶光总不给我好脸色,去了也是生气。”
“永定宫呢。”顾砚时问。
李璟湛神色古怪看他:“你也帮瑶光说话。”
顾砚时不置可否“嗯”了一声:“又不是我同瑶光逼你上别的女人床。”
李璟湛叹气,眼睛眯起来:“你不懂,西域女子的滋味……,盛乾朝的女子,到底还是守旧了些。”
“不想懂。”顾砚时冷冰冰截断他的话头,“别和我说这些。”
李璟湛却来了劲,拽着他不让走。
“从前是为平衡朝局,不得不,但子言,有些快乐真得尝过后才知晓。你说,孤身为一朝天子,手上多几个玩物又怎么了?”李璟湛不知想起什么,眼神黯了黯,呼吸一重,“可孤爱的,当做夫人来敬重的,唯有一个瑶光,你们怎么就不懂呢?!”
“不懂。”顾砚时拂开他的手,“我只知,你若真疼惜瑶光,不该做这么多伤她心的事。”
李璟湛神色悻悻,变换几番,脸色猪血似的胀红起来。
“你也别光站着说话不腰疼。”
“孤就问你,如今你将岑家那丫头放心尖尖上,是也不是?若你放心尖尖上的人日日对你没个好脸色,你好受不好受?”
顾砚时沉默不语,脸色难看几分。
李璟湛觑见了,带着点得意继续道:“难受了吧?那孤又问你,若此时你身侧,有一身段曼妙,床术了得的通房温柔小意迎合你,处处叫你快乐,你还会想着岑家那丫头么?!”
“是个男人都知道如何选吧?”
“……何况孤也就幸了她几回。”李璟湛说着,终究是没底气,声音弱了些,“要不是瑶光不理孤……一个月三十天,孤能三十天都陪着她的,你又不是不了解孤……”
顾砚时几乎被他气笑了。
“我同你不一样。”
“侍妾、通房,我都不要。”
顾砚时带着点讥诮看他:“谁说不好受就得去别的女子那儿找好受了?”
岑听南给他看脸色的时候还少么?他不也没找别人?
说到底还是个人选择。
他沉着脸告了退,许多年来头一回有些不屑这位曾经的旧友,自己亲手选下的君王。
也许当年他选的,其实是有孟瑶光在身侧的李璟湛罢。
“不一样?!你以为你能有多不同,哈哈哈哈顾子言你别太看得起你自己,咱们走着瞧!”李璟湛疯狂而执拗的笑声从殿里出来,带着歇斯底里。
帝王气度被他远远甩开。
顾砚时也将这糊涂帝王抛在了身后。
天色明朗而高远,顾砚时叹出胸中郁结,唤来平安。
“夫人此刻在何处?”
什么温柔小意的女子,都比不过岑听南在他跟前盈着泪倔着身段跪下去那一瞬。
他此刻就想见到她,好脸色、坏脸色都无所谓,只要她。
不给好脸色他就折磨她,折磨得她哭,折磨得她颤,折磨得她软绵绵地喊他名字。
多快乐一件事,哪里要什么别人?
顾砚时正了正衣冠,眼里有浮云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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