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听旧时雨 第94章

作者:屿岚烟 标签: 宫廷侯爵 先婚后爱 天作之合 重生 甜文 成长 穿越重生

  那日他的确见到了顾砚时。

  那个孤崖青松一样的男人,发也散了,衣也破了,握着缰绳的手上血迹斑斑,红肿得开裂,崩开,全是雪冻后的痕迹。

  他见过顾砚时的手,干净的薄的,指节分明而有力的。

  那是适合下棋的,执掌人生死的一双手,却被用来徒手挖过霜雪。

  大雪封路,这个人要怎样才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赶到。贺兰朔风知道其中的艰难困阻,因而愧疚更甚。

  他的心里乱成一团麻,每日每夜都在愧疚挣扎中煎熬着。

  答应顾砚时守好岑听南,他没做到。贺兰泰的人在岑听南眼底下将人伤了,他没来得及阻拦。甚至那一日顾砚时都已经赶到,他却在与顾砚时擦肩而过的车厢里,被束着捆着,眼睁睁看着顾砚时奔走而过。

  贺兰朔风目眦欲裂,不能动弹。

  他就像一个被斩断了手脚的废物,什么都做不到。

  他快要将碗都捏碎,沉默地低下头去。

  “你好好喝药,好好休息,顾砚时一定会跟上来的,你不能垮。”他艰难地,只能挤出这样一句不像样的宽慰。

  岑听南掀着眼,问了一句:“你用什么条件,跟贺兰泰换我的平安。”

  贺兰朔风一愣。

  “没什么。”他垂下眼,有些乱,良久自嘲一笑,“我终究是南羌的少主,想守心上人平安,这点小要求总能被满足的。”

  他又放低声音:“总之,你快些将身子养好,我让我的人沿途给顾砚时留了记号……”

  “笃笃笃。”

  贺兰朔风话说到一半,岑听南靠着的那面车壁,突然自外头传来敲击的声响。

  岑听南惊得寒毛竖起。

  “两位,悄悄话说完了吗?”贺兰泰带着笑的声音传进来,让人不寒而栗,“说完就请出来看看,这是哪位的手下人吧?若不是你们的人,我可就……送他上路了?”

  贺兰朔风抿着唇,掀开帘跳了出去。

  岑听南挪着病体,借着窗看外头。

  是贺兰朔风口的手下,五花大绑跪在雪地里头,满身都是伤。

  贺兰泰轻飘飘扔出一把刀:“真是不巧了少主,有人见到您的护卫,沿途跟着我们,还在树上、墙上、青砖上刻了不少痕迹。”

  “还好,我们的人都抹掉了。”贺兰泰吹着手指,浑不在意,“少主若再做这样的手脚,我可只能也给少主上镣铐了。”

  贺兰朔风捏紧拳,压抑着怒火:“把人放了。我不会再动手脚。”

  贺兰泰:“多谢少主体恤下属不易。”

  贺兰朔风哑着嗓开口:“找间客栈歇脚,岑听南高热未退,再走下去容易出人命。”

  贺兰泰:“不行。这小娘子的夫婿一路追得紧,至少等再过三座城,才能确保将他甩开。”

  贺兰朔风:“他早就追不上来了!你们的人亮了身份,他只会以为你带着人一路南下。为了甩开他,你特意绕经北戎,这还怕人追上来?!贺兰泰什么时候如此没种了!”

  贺兰朔风字字挑衅,贺兰泰却不吃这套。

  “那是顾砚时。”终究,他只留下这样一句,轻飘飘落在空里。

  因为是顾砚时,所以多小心都不为过。

  因为是顾砚时,若真被他抓住,那这一车队的人,都得万劫不复。

  贺兰泰不急,不会拿一车队人的命去赌。

  “早知如此,你何苦带上岑听南。”贺兰朔风几乎是从齿缝里逼出这样一句。

  贺兰泰倒颇有耐心:“唔,小娘子身份特殊,去了北戎或有大用。好了少主,我们得赶路了,天寒地冻,快些上车吧。”

  岑听南闭着眼放下车帘,强迫自己开始睡觉。

  贺兰朔风说得对,她得养好体力,找机会逃出去。南羌人带着自己去北戎,若以她来威胁爹爹退兵,或是同北戎做一场交易,那会真正将岑家置入死地。

  如今这境地,岑听南只希望顾砚时,真的能快些追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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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希望总爱同人作对似的。

  车队脚步不歇地走了三日三夜,身后也没有任何车马追赶的迹象。

  贺兰泰似是终于放下心,见天已入夜,大发慈悲寻了间客栈歇脚。

  贺兰泰一行人涌进去,便将客栈占了大半。三三两两入座,叫了吃食。岑听南坐在贺兰朔风身边,无声无息地看窗外飘雪。

  这客栈门庭寥落,除他们外,就只有零星一两桌食客正在饮酒,其中一桌叫了掌柜结账。

  掌柜的与他们或是熟识旧友,打趣了几句:“怎么今日这样早就不喝了。”

  那中年络腮胡食客摆摆手,带着几分罕见的难为情:“今日是我闺女生辰,答应了小姑娘,要早些回家,喝多了回去要被臭骂一通咯。”

  客栈里零星几个人都带着善意地笑起来。

  病恹恹歪了几日的岑听南听见这话,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她的生辰……都过了。

  从前的生辰总是一家四口过的,热闹、温暖,还有许多她爱吃的甜食。

  顾砚时还特意让相府的厨子为她学了那道蜜汁山楂淋芋头,可惜也没能吃上。

  岑听南悄悄吸了吸鼻子,也不知顾砚时有没有替她好好安抚娘亲。

  娘亲该担心她了。

  她靠着贺兰朔风,鼻头微不可察酸了下。

  贺兰朔风侧头看她:“怎么了?”

  岑听南摇了摇头,不想多说。

  贺兰泰给自己倒了杯酒,温和地笑道:“可是路上累了?别担心,再过三日,我们便进入北戎地界,届时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关心她,他们多熟稔似的。

  岑听南面无表情地移开眼。

  下一瞬却又被那桌食客的对话将注意力引了回来。

  “听说了吗?”其中一文人模样的举起杯,“咱们那位左相……可真是个痴情种。”

  岑听南倏地扭回头。

  另一人恍然:“你是说左相为了给夫人看病,辞官南下的事?”

  “可不是么,也不知那左相夫人生得是多国色天香,能让当朝宰辅为她辞官,带她求医。听说这一路,可远着呢,还要去南羌。”那文人叹道。

  掌柜的去后厨点完菜出来,也跟着凑趣道:“我也听往来的客人说了。说是咱们圣上为此勃然大怒,两人殿前对峙一番呢。”

  另一人:“也是,换我我也生气啊,年关了,南羌使团都快到京了,事多得像山一样!这么大一个左相,却说不干就不干了,多新鲜的事呐……还为了个女人。嗤,他堂堂一个左相,什么样的稀罕女人找不到?”

  文人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摇头晃脑道:“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圣上是圣上,左相是左相,而你只能是个屠夫……”

  屠夫一拍桌子:“娘的,看不起屠夫啊?有本事你别吃这盘猪头肉啊,还不是老子砍的!”

  掌柜的抖着肩膀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才道:“不过我可听说了,咱们圣上气归气,最后还是特意批了左相大人长假,让他安心带着夫人去求医,左相位会为他一直空置!这可真是天大的体面啊。”

  屠夫傻眼了:“这也行?你藏龙椅下听的啊?怎么一个个知道得如此清楚。”

  文人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瞧了屠夫一眼:“城里城外,说书先生都讲着,北戎那边怕是都知晓了。就你个屠夫不知道……”

  两个喝醉的人,就着顾砚时的传言,下了一场酒。

  窗外雪渐渐小了。

  等小二上完菜,贺兰泰举着杯,话里都是愉悦:“来吧二位,让我们为南下求医的痴情顾相,举个杯吧。”

  本来一直垂首,闷闷不乐的岑听南却突然弯了下唇。

  顾砚时那个老狐狸,真的是南下了么……?

  还有这比

  顾砚时本人来得还快的传闻,真没他的手笔?

  她才不信。岑听南骤然心情就好了。

  她很快藏起弯了一瞬的唇,抬首厌恶地瞪着贺兰泰:“谁要同你饮酒!将顾砚时耍得团团转你很得意么?”

  贺兰泰唔了声,不紧不慢道:“不敢不敢,也就三分得意?来之前总听王上提起这位大名鼎鼎的左相,自然就上了些心。”

  “谁想呢,不过一招声东击西……”

  贺兰泰哂笑着:“看来小娘子的夫君,多少有些名不符实了,不如考虑考虑我们少主?这位可是未来的南羌王,名符其实。”

  “贺兰泰!”贺兰朔风低低斥道。

  贺兰泰犹不住口:“小娘子放心,我们南羌民风开放,并不介意女子二嫁。若小娘子哪一日没了退路,可要记得,瞧一瞧我们少主。”

  贺兰朔风愣了愣,竟没有反驳。

第78章 故园无此声

  岑听南身子弱,接连的风雪兼程几乎去了她半条命。

  昼夜不知又轮转过几回,她一路都昏昏沉沉。

  浑身疼得好似被千军万马碾过。

  岑听南眼前一会儿是北境呼号的风席卷过枯枝乱拍的模样,一会儿是顾砚时拧着眉头斥她的画面。

  从前在相府时,偶尔犯懒没披大氅,她的手便要凉得厉害。顾砚时下了朝回来,温热的手将她一握,好看的眉头立时就得拧着。

  连琉璃都怕他这模样。

  “又不好好听话。”他总爱这样训她。

  其实十回里倒有八回都是岑听南故意的。

  因顾砚时训她并不只是口头训训,他总会脱下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肩头,带着清寒雪松的味道将她裹着。

  很好闻,也很安心。

  待她手心一点点热起来后,他就用戒尺或藤条,对她一番惩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