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曰曰
他也见过无数血淋淋的伤,皆无甚感觉。
可独独时窈身上的那些痕迹,竟让他觉得可怖。
就在一盏茶的工夫前,他还在怀疑时窈背叛了自己,可分明……是他忘记了,时窈也受了伤,甚至她身上的伤,是为了保护他。
从昨天到现在,她一直在照顾他,连自己身上的血迹都未曾处理一下。
萧黎的喉结动了动,像是有什么堵在那里。
窗外隐隐传来一声闷哼,萧黎的眸光动了动,他很清楚,只有实在难以忍耐,她才会发出细微的动静。
他望着女人清理伤口,洗去血污,却在拿出青瓷瓶上药时,动作停顿了下,侧眸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最终,她将瓷瓶重新收回袖中,只拿出一个简陋的纸包,将里面的白色粉末一股脑倒在伤口之上。
几声难以压抑的闷哼与喘息声再次响起……
萧黎重新躺回土炕上,眼神一片复杂。
暗卫常年受伤之故,总会随身携带上好的伤药。
可时窈……却将上好的伤药留给了他,自己只用着粗糙的止血药物。
她难道不知,不说其他,单以她卑贱的身份,他也绝不会允许立在自己身侧之人是她?
【系统:萧黎好感度:35.】
时窈满意地听着系统的报备,将衣裳慢条斯理地穿好。
她就知道,以那个狗东西的多疑,方才自己不自然的神色,不信他不防备自己。
在他最怀疑自己时,将那些伤势露出,得到的不只是好感度的提升,还有愧疚。
而愧疚,可以让人更容易地达成一些目的。
时窈系好鞶带,若无其事地回到房中,一眼便对上萧黎望过来的视线。
时窈停顿了下:“我在外面发现一张破草席,今晚睡在地上。”
事实上,这破旧的屋子,地上与土炕最大的分别,便是土炕高一些吧。
萧黎仍望着她,见她再不肯开口,徐徐道:“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时窈怔,继而摇摇头。
愚蠢。
萧黎心中忍不住轻嗤,自己虽不会给她身份,可以自己现下的处境,若她说自己不想爬阉人的榻,他也不是没有答应的可能。
可她既然什么都不说,他自然也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萧黎阖上双眼,索性再不言语。
许是伤势作祟,也许是汤药有安眠之效,萧黎这次再未昏迷,反而逐渐生出几分困倦。
可当意识逐渐沉溺于睡梦之中时,那场灭门之灾再次钻入梦境,斑斑血迹在梦里蜿蜒,白绫上的母妃飘荡的身影也在梦里轻轻地摇晃……
萧黎猛地睁开眼,呼吸微紧。
“睡不着吗?”轻缓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萧黎眉心微蹙,未曾理会。
屋内静默片刻后,低柔的吟唱声在房中安然响起:“一个犁牛半块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萧黎转眸:“你在做什么?”
吟唱声渐渐停下,时窈安静了会儿:“幼时,隔壁家的大娘便总这般哄人睡觉,我偷学来的。”
萧黎半晌挤出一字:“俗。”
时窈默了默,没有理会他,只继续轻轻地吟唱着。
夜色静谧,女子的嗓音如清泠的水珠纷纷落入池塘,漾起点点温润的涟漪。
萧黎伴着这样的歌声,竟不知不觉沉睡了过去。
没有再梦见那些可怕的往事,亦没有折磨他数年的画面。
他睡了这些年来,最为香甜的一觉。
大抵也正因此,等到第二日醒来时,萧黎仍有些恍惚,好似自己仍还停留在幼时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年岁。
直到胸口的闷痛传来,萧黎才后知后觉地清醒。
这不是当年,他前日才被人刺杀。
而此刻的房中,空荡荡的,不见时窈的身影。
萧黎凝眉,尝试着下了土炕,随后便发觉自己的身体轻松了许多,人已可以勉强独自行走。
他朝门口走了两步,便听见院外传来几人轻声细语的说话声。
萧黎抬头,透过门窗便看见时窈正与几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妇人说着什么,唇角带着丝笑意。
最让萧黎惊讶的,便是她唇角的笑。
便是前几日自己陪她上街时,她虽也会笑,可那笑是拘谨的、不自然的。
不像此刻,自在、轻松,甚至……柔和。
好像,她本就该属于这里。
“行了,时娘子,你就在这儿住着就行,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其中一位妇人笑道,“对了,这镰刀你拿着,做活也方便些。”
“多谢大娘。”时窈轻声道谢。
那妇人连连摆手,一抬头便看见了门内的男子,一时之间看呆了,在村里何时见过这样好看的男子?
就像……就像神仙似的。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对时窈促狭地笑:“你那夫君都等不及了,快去照看他吧。”
时窈张了张嘴正要解释,妇人却已快步离去。
时窈拿着镰刀走回院中,迎上萧黎的目光,解释道:“这院落是李大娘的儿子的,已经搬去城中了,我给了她一些银钱。”
萧黎并未在意这院落的由来,只徐徐问道:“夫君?”
时窈容色骤然红了起来:“我,我对人说,你我二人途径此处遇见了山贼,那大娘便以为,你我是私奔至此……”
眼见越描越黑,她干脆低下头:“我去将院中的杂草割了。”
萧黎看着她难得慌乱的背影,心中莫名也轻松了些:“最迟明日便要离开,割杂草作甚?”
时窈的身形微滞,好久转过身没有看他,只低声道:“……你之前答应我的,可还作数?”
“嗯?”
“宫宴前,陪我……”时窈声音渐轻。
萧黎笑:“自然作数。”
时窈紧咬了下唇瓣,像是故作了全部勇气,才敢说出这番话:“那你可否,这二十余日,如同寻常人家一般,陪我待在此处。”
萧黎半眯双眸,看着立在自己身前的女子。
得寸进尺。
是他心中的第一念头,甚至下意识便欲回绝。
可脑海莫名浮现出昨夜她孤零零就着月色处理伤势的画面,只当……昨夜怀疑她的补偿,左右在哪儿陪她都一样。
萧黎这样想着。
再者道,他也想看看,自己若是出事,京中哪方势力会率先沉不住气,欲要行祸事。
思及此,萧黎的心绪逐渐平静,弯起一抹笑:“好啊。”
时窈不敢置信地抬头,眼眸如星辰,光芒乍现。
就像……她背着自己时,不经意瞥见的那一抹亮。
萧黎移开视线,不愿再看她的眼睛。
不过是予她一场虚假的美梦而已。
待到宫宴日,便是梦醒时。
第28章 家。
不大的小院,早已换上一袭棉麻布衣的时窈坐在简陋的短腿木凳上,手拿着镰刀,动作缓慢地割着枯黄的杂草。
偶尔牵连到伤口,她便微微休息片刻,等到不适感过去,她便继续手上的活。
早已升起的日光安静地照在她的侧颊,虽已是秋季,却仍是晒得她面颊泛红,鼻尖冒出了几粒米粒大小的薄汗。
随意束起来的长发便耷在身后,偶尔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到身前,有碎发俏皮地凑到她唇边,她会在阳光下眯着眼睛,停上一停,将碎发拂开。
萧黎坐在屋内的八仙椅上,看着正忙碌的时窈,听着杂草被一下下割断的窸窣声,竟觉得这幅画面分外和煦。
可很快他便反应过来,不过在此处待上二十余日,根本不值当这般收拾,大不了还能再购置一处院落,也不知她作甚自找苦吃。
不过她既然愿意忙,他也懒得理会。
萧黎自袖口拿出袖珍纸笔,写起书信来,要暗卫时刻紧盯着朝堂动静。
落下最后一笔时,萧黎迟疑了下,想到那晚苏乐瑶和祈安相对而立的画面,脸色微沉,最终还是添上一句:这几日,府中可有人来?
待到写完,萧黎方才发现时窈不知何时已经割完了杂草,正看着他面前的纸页,目光中隐隐有些……歆羡?
萧黎不经意地将书信叠好:“怎么?”
时窈回过神,脸上浮现出几丝不好意思的神情:“阿黎的字很好看……”说完她才突然反应过来,耳根泛起热意,“不是,只是一早乡邻问你名讳,我担心引人注意,便说你叫阿黎,方才没注意便说出来了……”
“无妨,”萧黎打断了她,“此处的确不便暴露我的名姓,再者道,不是早便让你唤我‘阿黎’?”他扬眉,“你难道想在此处唤我‘主人’?”
时窈怔了下,摇摇头,半晌垂下眼帘,又轻轻叫了一遍:“阿黎。”
萧黎拿书信的手一顿,只觉这二字从她口中吐出,莫名有些悦耳。
他蹙眉,挥散这些有的没的的念头:“你方才说,我的字?”
时窈轻轻点头:“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字了,”说着,她低下头来,露出近乎羞涩的神情,“我幼时很穷,上不起学堂,便偷偷在学堂外的墙根下跟着听,没想到被先生发现,将我赶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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