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荒野塞壬
“公主说笑了,如今的冀州,我们怕是连树皮都没得吃。”温知渝不曾见过真实的饥荒,当初河州府那一次,其实情况并不严重,否则也不会让平阳侯府轻易解决了。
她只从一些资料里见过,那种丧失人性的惨烈。
一个乞丐模样的人走进来,给屋子里的贵人行了礼“贵人,我是柳州这一块的包打听,不知贵人有什么想知道的?”
“听闻冀州饥荒,可清楚情况?”
“一个月前,还见着过从冀州过来的灾民,不过这些时日是没见过了,现在没逃出来的,恐怕都死了。”
那乞丐说这话的时候,十分的漠然,好像已经麻木了。
“都死了?”容玉低声重复了一遍。
“那柳州呢?柳州现在如何?”
若是从前,他见着这些贵人,肯定是诚惶诚恐的,可现在,说不准啥时候就得饿死,人之将死,胆子倒是大起来了。
“还能怎么样?那高门大户里的粮食便是被老鼠吃了,也轮不到咱们吃一口。”
温知渝几乎听不出愤怒来,有的,只是认命一般的哀叹。
“柳州也在死人,最先死的,就是我们这样的人,有谁会多瞧一眼呢?”
“你倒是认命。”容玉不理解,都要死了,这些人为何不驳一把,眼前这分明是个年轻人,却比行将就木的老人还要坦然的面对死亡。
“贵人这话说的,我们这就是贱命一条,死了也不是啥坏事,说不定下辈子投胎,我也能当个贵人。”
容玉看着眼前的乞丐,这个乞丐穿的还算体面,虽然是打补丁的衣服,可还是一套全乎的衣服,找人的和容玉说,这人身边还跟着不少小乞丐。
可,这就是大胤的子民吗?连活着都像是一场磨难。
冀州的事,这乞丐知道的不多,但柳州,却是清楚的,连这城里有多少大户都清楚的很。
容玉示意旁边的人给了银子,那个人接过,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事实上,这些银子如今买不了几升米。
“等等。”
容玉看着那个人,点了点桌子“我们已经吃过了,这些,不嫌弃的话,带走吧。”
“谢谢贵人,谢谢贵人。”那人麻木的表情终于活泛起来。
如今天冷,这些饭菜省着吃,够他们吃两日了,还能有些油水。
“先别忙着死了,能活就活着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吃饱了。”
那人看了容玉一眼,脸上挂着谄媚的笑“贵人说的是。”
可容玉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人是不信这句话的,或者说,他不信朝廷。
“好死不如赖活着,若是一时死不了,等等又何妨?”
那人背着饭菜要走,犹豫了一下又低声透露了一个消息。
“从咱这走的话,刚进冀州那块地界,这个月多了一伙山匪。”
那乞丐的声音压的更低了,“听说有人见过,那山匪啊,是官匪。”
“什么叫官匪?”容玉倒是不曾想过,什么时候,官也成匪了。
“冀州的官员,大多姓谢,那些不姓谢的,若是和人家关系不好,比平常百姓也好不到哪去。”
容玉还想问,那乞丐却不肯说了,只说自己也是道听途说来的,说完背着饭菜就走了。
温知渝等到人走了之后,才开口“能在外面讨生活的,可都是聪明人。”
容玉应了一声“是啊,看得明白,所以知道活着这件事,糟糕透了。”
容玉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她上朝之后,每日都听着文武百官在父皇面前吵,递个请安折子,后宫嫔妃的位份,好像哪个都能吵。
唯独没见他们吵过百姓如何生活,百姓能不能吃饱。
“我父皇这个皇帝,是不是真的很差劲?”
容玉茫然的看着温知渝,温知渝不该怎么和她说,事实上,开国皇帝,通常已经是一个朝代顶好顶厉害的。
“或许大胤会出来一个明君,也说不好。”
“真的会吗?我母后当初就想让父皇成为一个明君吧。”
可宣武帝的确是啊,只结束乱局,建朝大胤这一点,就足以在后世的史书上单开一页了,至于年老昏聩,谁知道会如何书写呢?
可以肯定的是,史书中不会出现姜桐的名号,或许最后只一句,元后早逝,育一子一女。
“至少如今公主已经能感受到百姓疾苦了。”
容玉站在窗前“你觉得,我真的能改变这一切吗?”
“百姓身上所背的赋税,朝廷定了几种,少说也有十几种,若是有朝一日,公主能决定这些了,便再减免些,官员贪腐,可只要减一样,也能活的久一些吧。”
容玉点点头,只是在柳州,她便觉得不适了,进了冀州,还不知如何呢。
这时的温知渝还想不到,何为真正的人间惨剧,让她终于学会如何顺应这个时代,如何用最强硬的手段让这些人活下去。
这时的容玉也不知道,冀州的现状,会让她滋生了野心,她父皇做不了的,她来做,她兄弟坐不上的位置,她来坐。
数十年之后的柳州,有一个人垂垂老矣,咬着面饼子晒太阳的时候,陡然想起,他曾遇见过个贵人,是两个姑娘,和他说,活着说不定能等来吃饱的日子。
他活下去了,然后如今当真能吃饱肚子,安享晚年。
活着,好像是不错。
第183章 入冀州】
柳州的人一直跟着他们到了冀州地界前,越往冀州走,人烟越稀少,那些人跟的更是明目张胆。
容玉看着眼前的巨石,上书冀州。
“终于到了。”
容玉招招手“去,告诉后面的,让他们将那些人给我绑了。”
容玉虽是带些英气的好看,但到底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公主,骄矜是刻在骨子中的,可这些时日容玉迅速消瘦下去,那股骄矜之气被磨灭,而是从形销骨立中透出一股骇人的戾气来。
那些跟着容玉的人,这个时候,自然成了这个公主的出气筒,容琛给容玉的护卫多是高手,将那些人挨个绑了扔到容玉面前。
容玉拢着自己的披风,神色冷淡的看着跌在地上的人“我知道你们主子是怎么想的,无非是瞧不上我,想让我知难而退。”
容玉看着那些人,被抓了之后没有求饶,更没有流露出害怕的神情,只是低头不曾言语,容玉看着他们“你们带话回去,大约是没什么用的,留下一条胳膊再走吧,这是我给你们主子的回答。”
招月脸色苍白的听着耳边传来的哀嚎声,温知渝轻轻拍拍她“招月,你先回去吧,在柳州等我。”
“姑娘,我没事,只是一时之间有些受不住。”招月生怕温知渝赶走她,姑娘只带了她一个人,若是她走了,只剩下姑娘一个人,遇着事了,连个挡刀的都没有。
“冀州情况不明,我和公主一起,不会有事的。”温知渝在招月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等那个时候,你和他一起来冀州吧。”
柳州荒凉,冀州也是如此,容玉他们走了半日才见着一个村落,村子里空无一人,外面的田地也已经荒芜干裂了。
容玉走进院子,有些还锁着门,而大部分却都是敞着门的,容玉牵着马“怎么不见人呢?”
“这地方不算偏远,若是往柳州,京城走,这是必经之地,他们不逃走,也得被人抢了。”
容玉走进一个院落,院落不小,可院子里一大片空地,只一排土做的逼仄小屋,容玉走进去,屋子里只剩下一个大柜子和灶台,只有一扇小窗户,用不知什么东西一层一层的糊起来,走进这屋子,逼仄黑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容玉踢开地上的杂物,那些木板受了力道,转瞬就成了一堆碎渣,温知渝蹲下身子,伸手拿过一小块木板按了按。
“怪不得。”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容玉已经待不下去了,除了那一扇破烂的木门之外,这屋子几乎透不进光来,呼吸之间,都是尘土和腐烂的味道。
“这木板是用水煮过很多次了,晒干之后才会这么脆。”温知渝拿着一小块木板出了门。
“为何要煮这个?”容玉拿过来看了看,那木板在她手中,用些力气一捻,就成了渣子。
“吃吧。”温知渝有些迟疑的开口。
“我曾看过,人饿极了,什么都吃,树皮草根都算是美味,这木板子,总比石头好嚼一些吧。”
容玉看着沾在掌心的木头渣子,喉间一紧,吃?她于吃食一道虽不重视,可公主府的马夫都能用饭菜填饱肚子。
容玉这么大,从来没受过饿,也不知道这话比死亡更痛苦,更让人难以忍受的饥饿感。
“去看看其他家里吧。”
容玉离开这个空旷的村子时,是迫着自己冷静的,她甚至没有走完整个村子,只去了几家,家里的锅已经不见了,但灶头还在,容玉翻到了一些“吃食。”
有木板,被仔细保存的树皮草根,还有被磨的细细的土。
以及一根骨头,一根形状异常的骨头,看上去,不像是任何家畜的骨头。
容玉盯着看了许久,然后走出那一家,那一家看着在村子里过得不错,家里盖的砖瓦房,温知渝在院子里干呕,接过容玉递过去的水囊,喝了两口,一口漱口吐了,一口硬生生的咽下去。
“走吧,我们得往前走,总有人还活着。”容玉轻轻呼出一口气,温知渝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低声和容玉说抱歉。
“为何和我道歉?”
“我原以为,我会比你更了解这些,没想到,我才是纸上谈兵的那个,只是看着,就让人无法忍受了。”
“可以理解,温姑娘虽知晓人间疾苦,但总是没有亲眼见过的,我也如此,见了,方知何为真正的人间炼狱。”
“常人都怕极了厉鬼,可这个时候,身边的人恐怕比厉鬼都可怕。”
容玉将一部分散了出去,他们这一行只有二十多人,带着三辆马车,是容铮提前给她备下的,那护卫见着容玉的时候,也是一脸菜色,显然是在冀州过得不太好。
他们虽看着风尘仆仆,但显然不是难民,在其他人眼中,几乎等同于饿狼领地中出现的肥羊。
容玉开始放慢脚步,温知渝坐在马车前,闭着眼靠着马车,若是再不出现,他们就要走入冀州府城的位置了。
一支粗劣的箭矢落在他们面前的时候,温知渝才睁开眼,容玉要等的人终于等到了。
山匪该是什么样的?绿林好汉?总不该是这样的,温知渝被三个护卫团团围住,透过空隙看过去,那些山匪一个个虽算不上瘦骨嶙峋,可也实在和身强体壮沾上边,穿着一身粗布麻衣,除了为首的那个手中还拿着一把长刀,剩下的,多是拿着些棍棒农具。
而他们这一行人,身上带着的都是寒光凌冽的武器,看着都不好惹,匪徒强盗这些人,本是坏人,坏人,自该是欺软怕硬的,可这些人却还是截住了他们,总不会是对自己有自信吧。
容玉骑在马上,双方都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对方,谁也没有动手,温知渝靠在车厢上,她想看看,容玉打算如何对付这些“官匪”。
“不知各位是谋财?还是害命?”
“我们只谋财,不害命,将财物和马匹都留下。”那个拿着长刀的人看着容玉,并没什么退缩之意。
“倒也不算穷凶极恶。”容玉低声说了一句,那个拿着长刀的人见着容玉,哼笑了一声“官府的人?什么时候,官府里也有娘们做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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