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百年孤春
众人各执己见,谁也不服谁。
东北方的天空被火把渐渐染红,有?呼喊声传来。
牧放云要领兵,被衷心于牧峙的部?下拦住:“云郎不可冒险!”
他们?吵作一团,号角声连营响起。
郁卿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攥住死?士的衣摆,瞪大眼盯着他道:“我们?走。”
死?士趁乱拉着她潜入人群中,待牧放云等人反应过来,她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情况紧急,无人在乎一个?女流了,她被所有?人抛弃在一旁。
死?士将她再次扶到一匹挂鞍骏马上:“北凉人来了,快往南边跑!”
“哪里是南边?!”
还没等她说?完,死?士狠狠抽了马一鞭子。惊马吃痛,撒开腿向营口跑。
郁卿惊叫一声,她从没骑过飞奔的马,根本不知如何驾驭,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半路上无数士卒酒半酣,梦半醒,他们?抱着甲衣,提着长?戈,冲向号角响起之处。
瓢泼大雨中,众人隐约瞧见马上的人,以为是哪个?懦弱的逃兵,有?人暴怒举刀要拦。
“让开!小心!”
郁卿早就被飞奔的马吓得手忙脚乱,攥紧缰绳,低头埋在双臂间,无力控制马儿受惊扬蹄,踏向众人。
那些人凑近了一瞧,来人竟是个?女流,她华衣上绣着成群蝴蝶,在火把照耀下光泽闪烁,振翼欲飞。
“避让!是牧夫人!”众人赶忙起身。
这一声大喝让郁卿畅行无阻数十丈。
号角急促,再一次吹起,远处刀戈声相接。士卒们?也顾不上这个?向营外逃窜的人。
郁卿被奔马带着冲出营口,几道流箭从头顶擦过,有?一支射中惊马。
马儿吃痛狂奔,冲击的速度之快,郁卿身体侧滑,几乎被横甩出去!她的足踝太纤细,不适合轻骑的鞍辔,一甩之下,马蹬绞上她脚腕,一路滑到小腿卡住。
郁卿拽着马鬃,努力爬回鞍上。
她没驾马狂奔过,也知道这种处境无比危险。缰绳方才已脱了手,只能死?死?扣住鞍头,指甲抠进皮革中,别无他法?。
暴雨瓢泼,似要延续这永无止境的夜。那军营的聒噪声再一次远去,郁卿不敢回头,只敢向前冲。
她大口喘息着,缓缓抬起脑袋。风雨从两侧呼啸而过,马背起伏,她身体随之腾空,好似在云端飞行。
前方黑暝暝,胸腔内心跳砰砰作响,浑身血液冲向头顶。
那些压在她心上的禁锢,随着牧峙死?去,通通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顿觉天地广阔,浑身轻松。
她再也不是看到狼咬兔子就吓得闭眼的胆小鬼了。
她想立刻告诉宋将军,这世?上不止有?屠狼人和驯狼人,还有?一种人像她一样,又能屠又能驯。以后她不想驯的就想办法?杀了,再也不要虚与?委蛇,再也不要假笑着做手笼,处心积虑换得高高在上的人怜惜,费尽心思换得一个?逃跑的机会。
跑再远都是没有?用的。
天下之大,无处可逃,谁敢来强迫她,她就迎面?一刀捅死?对方,没什?么好顾忌的!
郁卿忽然在暴雨中笑出声,笑得雨水满面?,睁不开眼。
马儿精疲力竭,渐渐慢下脚步。
她恍然发现,马蹬硌得她的腿皮肉翻开,但杀人的余劲尚留在脑海中,她感觉不到多痛。
郁卿龇牙咧嘴,缓缓从脚蹬中抽出腿来。经?历了一夜奔波,她浑身脱力,控制不住滑落马背,摔在草丛中。
污泥沾湿了华衣,郁卿听见一股不寻常的水声,被暴雨掩埋。
抬起头,扒开草丛,眼前出现一道蜿蜒曲折的河流,从太阳升起的东边而来,向西方逝去。
素兰河河道游走不定?,雨少则涸。可下一场雨来临后,它会重振旗鼓,依然丰沛,千年万年,经?久不衰。
她咬着缰绳,坐在草中,扯了一条衣袖,对着自己鲜血淋漓的腿。再不包扎她可能会流血而亡,会伤口感染,这个?时代感染就会死?。
郁卿扎好系结,远方再次有?马蹄声传来,她一个?打?挺翻身,痛得倒吸凉气,朝远处望去。
远处依稀可见举着火把的兵卒。
是来找她的人。
郁卿立刻松开马缰,暗暗说?了声抱歉,抽出匕首戳了马儿一刀。
骏马吃痛,撒腿向远方奔去。那一行人果然被奔马吸引,提速去追。
郁卿藏在草丛中,浑身湿透,痛劲渐渐涌上来。她拖着腿,向反方向挪。
血粘在草上,她的眼泪啪啪往下掉,心里很委屈,却明白一件事,最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她不会死?在这里。
草声动,渐渐近了。
郁卿没想到,牧放云的追兵来得如此快。
她颤抖着攥紧短刃,保持静止,等待对方到来。
在草丛被拨开的一瞬间,她猛地刺去——
一只手突然握住她手臂!
晦涩不明的雨水中,郁卿看清来人的脸,绮丽又锋利,如寒刃带血。
雨顺着他的脸颊流淌到下巴,他墨色眼眸闪动,眼底的情绪浓郁不明。
郁卿眼睫颤动,呼吸急促,与?他对视。
他的面?容近在咫尺,雨水顺着他的发丝滴到她的脸颊上。
郁卿浑身颤抖,甩开手臂要刺他,却突然被他紧紧抱在怀中。他湿透的鬓发贴在她耳畔,手臂不断收紧,郁卿听见他在耳畔微不可查的声音,近乎悔恨:
“朕来晚了……”
他甚至可以不来。
郁卿心想,若她没赶谢临渊走,她一辈子也杀不了牧峙,他们?永远会缠绕在一种古怪的三角关系里。她原本想赶走谢临渊,再逃到大月氏去。计划并不顺利,最后的结果却比她想象中好一点。她能突破心理防线,杀了牧峙,也能杀谢临渊。
郁卿推开他。
谢临渊咽了咽,视线从她脸上划过,到她的脖颈。
她玉白的皮肤上,布满青红指印,下颌有?被玉扳指硌破的血迹。唇角擦破了,一直往下渗血。脖颈上有?浓重的掐痕。
他怒道:“他碰你了?”
郁卿盯着他不说?话。
“除了他还有?谁碰你了?牧放云?他的部?下?他是不是把你丢去后营里了!”
谢临渊伸手向她领口,郁卿浑身发抖,猛地推开他。
“滚开!你想做什?么?”
郁卿双目通红,攥紧衣领,不停后缩着。
谢临渊的手僵在原地,想触碰又生生停住。
他眼中闪过痛苦和戾气,眉头攥成一团。不是她想的那样,若她脸上都是伤,身上必然更重,他只想检查她伤在何处。
可郁卿极其戒备,以看仇人的目光盯着他,像一只炸毛的松鼠,风吹草动都会激得她剧烈反抗。
谢临渊不好再靠近,慢慢放下手:“你先冷静。”
“我很冷静。”郁卿举着刀道,“但你想怎样?又把我掳回去?囚在宫中!”
谢临渊沉默片刻,揉着眉心道:“我是想让你回宫……”
他话没说?完,郁卿扬起短刃,一点刃尖刺开他的皮肤!
她拖着伤腿,瞪大眼,一字一句告诉他:“以前我不敢杀你,不代表现在不敢!”
谢临渊蹙眉凝眸,直直和她对视,不去看淌血的心口,缓声说?完那句话:“……但你想去何处?”
郁卿怔怔望着他。
“我不是要带你走。”谢临渊偏过头,低声道,“你要去何处,我送你。”
郁卿握剑柄的手颤抖,却使不上力了。
他居然还能说?出这种话来,是不是又在酝酿什?么阴谋诡计?
谢临渊见她不挣扎,再次缓缓伸出手,触碰她腿上匆忙包扎的系结。
郁卿没有?缩回腿,只狐疑地审视着他。
谢临渊挑开那块破布,瞧见里面?血肉模糊的伤口,阴着脸道:“朕还是第一次见手法?这么烂的包扎!”
郁卿无语至极,下意识抬腿踹他,立刻扯到伤口,疼得一缩,被他立刻握住脚踝:“别乱动!你真是要气死?朕!”
谢临渊处理着她腿上的伤口。
雨水渐渐停息,郁卿皱着眉望向军营的方向。
谢临渊冷嗤道:“看什?么看,除了牧峙,朕又不是没有?可用的将领了。北凉那点残兵有?什?么好怕的,也就牧放云那种毛头小子会怕,朕在他这个?年纪早就割了北凉王的脑袋。”
郁卿缩回脖子,胃里翻涌,回想起牧峙死?亡的场面?,仍然不敢置信,甚至有?种想呕吐的感觉。
她果然还是不太适合杀人。
她眉头紧皱:“我杀了牧峙……”
谢临渊瞥一眼她手中短刃,笑道:“杀得好。”
郁卿一脸复杂。对谢临渊来说?,杀个?人不过手起刀落,他在她面?前杀过欺负她的帛肆管事。也射过建宁王。他杀过北凉王,北凉王子,他的兄弟,郑氏满门,传闻说?他甚至杀了他的父皇。
在他眼中,杀牧峙是件小事,根本不值一提。
第72章 未解之谜
“想好去何处了?”谢临渊起身道。
郁卿想去找宋将军, 但谢临渊说,宋将军即将成为下一任范阳节度使。郁卿熄了这个心?思。牧府在平州城中尚有余势,过几年再来吧。
“璐州。”郁卿随便说了个曾去过的地方。
“今后都?在璐州?”谢临渊状似不经意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