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锦一
宋瑾修见他不答有些疑惑:“钱尚书是有不便?”
钱青冉摇摇头:“没有,只是萧督主来拜访父亲,他们正在商议事情,宋录事不如等明日去衙里再跟父亲见面。”
宋瑾修没想到萧厌也会来找钱宝坤,钱青冉的话虽然已经尽量委婉,可他依旧听得出来钱青冉是知道他跟萧厌关系不睦想要让他退避。
宋瑾修握着伞柄的手不由收紧。
“多谢小钱大人好意,只是事不等人,漕粮贪污的案子已经拖得够久了,须得尽快给陛下和朝中答复,萧督主在正好,陆家的事他知道的最是清楚,我与钱大人若有错漏他也能及时补正。”
钱青冉闻言皱了皱眉,见宋瑾修非得要进去,全然不管萧厌也在,他也不好再做阻拦,只能让人去通传。
里头钱宝坤正跟萧厌相谈甚欢,陡然听人说宋瑾修来了,脸色顿时一沉:“他怎么来了?”
传话的人说道:“大郎君已经与他说过萧督主在与您议事,让他明日去衙中见您,可是宋录事说有要紧事情非得见您,大郎君也不好拦着,只好将人先带进了府里。”
钱宝坤面色不愉:“这人怎么这般不懂人情世故。”
他对宋家人的观感极差,特别是这位往日朝中人人称赞的玉台公子,先前在宫中这人为了脱身毫不犹豫就出卖旧友,为博圣心对陆家的谎言张嘴就来,就连那账本的黑锅也一力扛下。
虽说在朝为官的没有几个心思真的干净,可是宋瑾修以前刻板端正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若是一开始便是圆滑也没人说什么,偏偏是曾经最讲规矩的人,处处拿着纲常德行规劝旁人,一朝却是虚伪透顶。
欺辱亲妹,构陷尊长,明知做错死不悔改,简直桩桩件件都踩在了钱宝坤厌弃的死穴上。
钱宝坤一点儿都不想见宋瑾修,倒是一旁坐着萧厌神色平静:“这么大的雨他还过来,想必是真有什么事情,伯父不如就见见他,兴许他有什么发现,毕竟往日他跟陆家人走的最近。”
这眼药一上,钱宝坤就更嫌弃了。
“也就你这么好说话,这人狼子野心,能立证亲父勾结逆贼,抛却至亲只求自保,他不是个简单角色,你得防着他些,可别被他咬上一口。”
萧厌笑了笑说道:“宋瑾修性情虽然卑劣,能力还是有的,他与世家有仇,终归能用,况且有钱伯父盯着,也不怕他作乱。”
钱宝坤闻言顿时觉得萧厌单纯,这朝堂之事哪能这么容易说的清楚,今日是敌明日就能是友,翻脸和好也不过是顷刻之间,只要利益足够,那些人什么离奇事情做不出来,况且想要害人都是手段百出,哪是盯着就能行的。
他看着不以为意的萧厌只觉得自己责任重大,这宋瑾修靠着出卖陆家逃脱囹圄于圣前露脸,可不能真让他翻出了什么水花来,否则万一得势之后,岂不是会对付他家大侄子?
钱宝坤心里一激灵,瞬间慎重起来,扭头朝着门房的人道:“先让他在前边候着,我跟萧督主说完正事再见他。”
萧厌闻言说道:“伯父,这样不好吧?他毕竟是为着正事……”
“什么正事耽误不了这一会儿,他若真有陆家线索,先前在宫里就该说清楚,明知你在还要进来,说不得是图谋什么。”
钱宝坤冷哼了声:“先晾一晾他,免得他以为拿住漕粮一案就能与你比肩,回头陛下面前,这案子还得你来说话,铲除世家的风头不能落在他身上。”
他们这位陛下向来凉薄,而且这几年年岁越大脾性就越阴晴不定,世家一直都是他心头刺,谁能拔掉这根刺必然能得圣心倚重,往后前途青云不在话下。
萧厌百般筹谋又屡次冒险才将陆家逼至绝境,这到手的功劳绝不能让宋瑾修摘了果子。
见萧厌满脸迟疑,钱宝坤直接拍板:“行了,你就听我的,年轻人别太心软。”
他扭头对着门房的人道:
“你照我的话去说,就说我这边还不知道要耽误多久,宋瑾修若是等不得的话就让他先行回去,等明日上值后我再去见他。”
那门房点点头:“是。”
……
第166章 丢失的记忆
宋瑾修原是等着钱宝坤见他的,他甚至都已经想好了等一下见到萧厌之后该什么反应,那人性情阴狠,行事歹毒不留余地,这次因为陆家的事情“被迫”放他出来恐怕心有介怀,他得谨慎与之相处才能不被算计。
还有那位钱尚书,原以为能稳坐户部是个心思谨慎敏锐之人,可却那般容易就叫萧厌糊弄,他若是放低了姿态示弱几分,说不得能博得这位钱尚书将来于圣前帮他一把。
可谁知通传的人带回来的话,却让宋瑾修僵在原地。
钱宝坤,不见他。
钱青冉说道:“宋录事,家父眼下不得空,不如你先回去……”
宋瑾修紧紧掐着掌心,垂着眼声音低沉:“不必,我等钱尚书得空。”
钱青冉闻言低叹了声,看着往日风光无比的人,如今身形单薄的仿佛风一吹就能跑了,想说什么,可想起宋家做的那些事情,又觉同情不起来。
钱青冉知道自己父亲是要晾着宋瑾修,劝过一句后也没再多说,只是开口道:“那宋录事先在此处坐坐,我还有事就不能陪你了,你若有什么需要,尽管跟下人开口。”
他先前本就是要出府,只是因为宋瑾修耽误了,此时事了自然不会再留。
他朝外吩咐:“你们几个,好生招呼宋录事,别怠慢了贵客。”
下人纷纷应声之后,钱青冉朝着宋瑾修点点头后,就带着人离开。
檐前风雨交加,偶有雷声划过,那雨势越发逼人。
倾天大雨之下,水汽几乎溅进了台阶。
钱家前厅里就只剩下宋瑾修主仆二人,钱家的下人恭敬守在外面,引泉站在宋瑾修身旁看着冷冷清清的厅内只气的脸色难看:“郎君,咱们回去吧……”
宋瑾修一声不吭。
“郎君!”
引泉见他垂着眼不说话忍不住气急。
这钱家分明是故意的,萧厌那阉贼过来钱尚书就能亲自接待,他家郎君同样为着正事过来就得在这里候着。
钱尚书就算真有事情不能见他们,钱家也不是没有别的主子,可偏偏就这么将他们晾在这里,只叫几个下人“盯着”,这摆明了就是欺负他家郎君人微言轻不如从前。
引泉气声道:“当初国公府还在时,郎君去谁家不是座上宾,钱家下个帖子都得斟酌着咱们府里有没有空前来赴宴,如今竟是这般怠慢您,他们简直就是狗眼……”
“闭嘴!”
听着引泉想要口出恶言,宋瑾修断然打断,他沉着眼道:“这里是钱家。”
引泉脸色苍白。
宋瑾修知道钱家的下人能听得到里面声音,也知道他们在打量着里面,他低声说道:“你也说了是以前,国公府早就没了,我只是区区六品下录事,求见正三品户部尚书,该等。”
“钱尚书既与萧督主议事,那我就在这里候着,你不用在这里陪着我了,先去马车里等着。”
引泉急道:“郎君……”
“出去。”
引泉嘴唇瑟缩了下,对着性情大变后的宋瑾修,只觉得心里害怕,他到底没敢再多说,只拿着先前取下的蓑衣穿着朝外走去。
而宋瑾修等人走后就没再开口,只是伸手覆在有些刺疼的左膝上,看了眼身旁已经凉透的杯中茶,垂眸安静等着。
……
钱家下人没将宋瑾修来的消息送进后院,钱绮月这边自然一无所知。
钱绮月拉了宋棠宁去了自己闺房,就叫厨房做些许多好吃的送过来,她一眼就认出那食盒里的点心出自西珏楼,就连装点心的盒子都跟她上次在棠府见过的一模一样。
她一边啃着芙蓉糕一边说:“你家这位阿兄可真丧良心。”
棠宁坐在她旁边有些不好意思:“我没想到钱尚书会误会……”
早知道她还不如做些点心提过来,好歹不那么心虚。
钱绮月见她脸颊透红的样子,塞了一块栗子糕给她:“你可真是一点儿都没学到萧督主那脸皮。”
说谎都不打草稿的,差点就当了她世叔,她窝在棠宁身边说道:“我刚才真以为我爹要给我找个便宜叔叔,那么俊的脸,我可叫不出来。”
榻边摆着几个引枕,小桌上的莲叶白瓷水盂里,插着两支盛放的牡丹。
那花托微垂,花瓣舒展,刚巧落在斜赖在桌边的钱绮月脸侧:
“你不知道亏得你和萧督主来了,要不然我今天可就惨了,你来时我还跪祠堂呢,我娘差点没揪掉我耳朵,后来虽然没让我关禁闭,可罚我抄五十遍佛经。”
“五十遍啊…”
她晃着细白的手指,只觉人生灰暗。
宋棠宁听着她的话,看着她依旧有些发红的耳廓,顿时满是愧疚:“都怪我,要不是我拉着你去城南看书院,也不会遇到这种事情,你是想要帮我出头才骗了钱尚书,要不然我替你去跟钱夫人求求情……”
“求什么情,我娘气的又不是我替你出头,只是我不该糊弄我爹,这事是我自个儿惹的祸,你去能干什么?”
钱绮月翻了翻眼皮:“再说咱两可是过命的交情,我不帮你谁帮你,难不成真还能看着人欺负你?”
宋棠宁闻言愣了下。
钱绮月似是看出她眼底迷惘,歪着头瞪她:“宋棠宁,你该不会真忘了吧?”
没得到回应,眼前人也依旧茫然,而且那模样像是真的丝毫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钱绮月顿时气恼地坐直了身子,伸手指着自己鼻头。
“我啊,钱绮月,阿月姊姊!”
棠宁:“……”
钱绮月瞪圆了眼:“你真忘了?”
“小瘸子,你记得吗,小时候在沐太妃寿宴上咱两认识的,当时有人嘲讽我走路不好看你还替我将人骂了回去。”
“我那会儿腿脚不好,别人都笑话我,只你带着我四处疯玩,还去爬过太傅家里的柿子树,你还带我离家出走,没走出荣家大门就被抓了回去…”
见宋棠宁依旧脸色茫然,她顿时急了:“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宋棠宁脑袋一片空空。
“那许菁呢?”钱绮月问。
宋棠宁张了张嘴:“许菁?”
“你连她也不记得了?!”
钱绮月脸上满是不可思议,许菁也是她们幼时玩伴,是当年在京中鲜少不曾嫌弃她腿脚不好的人。
许菁的父亲是荣太傅的门生,因为家中变故让许菁暂住在荣家一段时日,她当年离京回岭南的时候许菁还在,后来宋棠宁给她写信时也时常提起二人玩耍的事情,惹的她嫉妒极了。
等最后一封信时,棠宁在信里说许菁被许家父母带回了老家,她哭了好久都没把人留下来,当时送到岭南的那信纸上都被眼泪糊的一塌糊涂。
钱绮月错愕又震惊地看着宋棠宁,她忘了自己,也忘了许菁?
宋棠宁被钱绮月看的有些无措:“阿月姊姊,你到底在说什么?”
什么爬树,什么许菁,她不是刚认识阿月姊姊不久吗,还是铖王府她替她出头二人才熟识,以前她们有过交集?
钱绮月眉毛一点点皱了起来,只觉得荒谬的厉害,过去那些记忆明明深刻,她抱着多年都不曾忘记半点。
宋棠宁怎么能真忘的一干二净?
“你等一会儿。”
钱绮月有些恼,起身如风一样朝着屋中碧纱橱后跑去,等过了一会儿,就抱着个已经陈旧,看着有些年头的箱子出来,“咚”的一声放在宋棠宁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