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锦一) 第329章

作者:锦一 标签: 穿越重生

  沧浪身后跟着的那些人都到了殿前,一些京中老人就将领头那人认了出来,那人赫然正是传言之中早就死在了亲儿子手上的萧晋安,而他旁边站着的那人则是那个欺辱亲弟、被折磨致死的萧家长子。

  萧家虽算不上望族,却也不是无名之辈,萧晋安又曾在朝为官,萧家之人被虐杀离现在不过五、六年时间,他们面貌并无太大变化,殿中那些人见到萧家父子时,就对于萧厌是贺家子的身份更信了几分。

  萧家父子身后,还站着个身形略显瘦弱的年轻男人,其他则全都是脸色苍白的妇人。

  萧厌朝着萧晋安叫了声“姑父”,就淡声朝着憎郡王道:“这些人,可就是憎郡王从南地带回来的证人?”

  憎郡王连忙点头:“就是他们。”

  萧厌让萧晋安父子去到一旁后,才抬眼对着其他人说道:

  “你们既已入京城,就该明白二十年旧事遮掩不住,如今圣上有意清查往事,也欲给南地枉死百姓一个公道,你们若想保命,就将所知如实道来,敢隐瞒半个字,就与那些个已死的官员一样,去给那些枉死之人陪葬!”

  那些人被带进宫时,就已经知道今夜为了什么,而紫宸殿外那黑压压的黑甲卫更是让他们不敢有半分异动。

  那年轻男人率先跪了下来:“小人周逢春,家父曾是歙州下辖昌信县衙仵作周安。”

  “就是你在佛前忏悔,提起二十年前往事?”

  “是。”

  “既然如此,那就将你知道的事情,当着陛下的面说出来。”

  萧厌神情冷淡。

  周逢春白着脸,竭力稳住心神跪在地上出声。

  “小人父亲是家传的仵作,在昌信县衙任职多年,二十年前南地突起水患,歙州、朗州、饶州三地灾情最为严重。”

  “当时朝中下旨赈灾,前往南地押送赈灾粮款的官船却于昌信河道口突然凿沉,昌信县令接上令之后率领县衙官兵,随同朝中之人一起搜寻河道之中残留钱粮以及落水官兵的下落。”

  “父亲身为仵作,被昌信县令娄永安带着一起打捞尸体,待水中之人被捞出之后,戾太子下令检查尸身。”

第506章 以民充匪,暴乱真相

  “父亲查验之后发现那些官兵心肺之中没有半点积水,就连喉间也无泥沙,更无半点落水之后挣扎痕迹,断定他们绝非溺水而亡。”

  “事关重大,父亲当即就想禀告太子,却被娄永安拦住。”

  “娄永安用我和母亲还有周家其他人要挟父亲三缄其口,说他若敢说出真相便灭周家满门,还命人绑了我和母亲借此要挟。”

  周逢春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至极的大殿里,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父亲为保我和母亲,不得不答应下来与娄永安虚与委蛇,想要后面再寻机会告知太子,可谁想沉船的消息被人传了出去。”

  “南地突起暴乱,戾太子因办事不力被强召回京,能够做主的贺家三爷又去了荣江,父亲只能寻了过去,这一去就看到了官兵屠城一幕。”

  周逢春说到此处脸色有些发白,声音也发抖,可他却尽量将事情说的清楚,所说的话也跟先前憎郡王说的差不多。

  他将他父亲当年是如何前往荣江,如何躲在城外亲眼看到官兵围城,看到贺文琢于城墙之上喝问外间之人,被人拿箭射伤之后,外面官兵将火把以弩车射入城中,火烧荣江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周逢春语气颤颤巍巍:“父亲万没想到会撞上这般场面,只觉心神沮丧。”

  “那些人事后泄洪淹了整个荣江,父亲想尽办法寻了一具还算完整的尸体,从那尸体体内查验出他被火焚烧之前曾中过迷药,那荣江城中近万人是先被人下药药晕之后,再被活活烧死在了城里。”

  “父亲惊觉自己卷入滔天之事,满心害怕狼狈逃离,没多久就传来贺家三爷贺文琢勾结南地官员,贪污赈灾粮款被暴民所杀的消息,紧接着陆家和当时的五皇子奉命接管了南地,开始大肆清理南地作乱之人。”

  “当时歙州三地血流成河,昌信县衙随同打捞尸体的那些差役也因平乱死伤大半,父亲察觉是有人想要灭口,丝毫不敢提及荣江之事。”

  “他为了让娄永安等人安心,佯装贪婪讨要封口银钱,再加上我父亲与当时清剿叛军的歙州守将周俊贵有些远房亲缘,这才借机保住了性命。”

  周逢春能感觉到自己话音落下之后,整个大殿内不少人都是吸着冷气,而一些人更是呼吸沉重起来。

  有人震惊,有人怀疑,有人面露怒色。

  周逢春却顾不得他们,只缓了缓继续:

  “我和母亲一直都不知道这件事情,父亲却日日难安,夜夜被噩梦惊醒,直到后来他病逝之前才将此事告知我们,他一直哭诉他胆小怕事,说他对不起那些官兵和荣江枉死的人,直到咽气时都没闭眼。”

  “我原是想要将此事咽死在肚子里,谁想娄永安和周俊贵他们却突然死了,连带着好些与当年之事有关的官员也接连惨死。”

  “我本就心里不安,母亲又惊吓至极,我这才带她前去礼佛忏悔求个心安,没想到会被人撞个正着,消息传出之后我就知道不好连忙带着母亲逃离,可谁知灭口之人接踵而至。”

  “我跟母亲一路逃亡,侥幸遇到了憎郡王的人才被他们相救保住了性命,可我母亲她……她却在逃亡路上,死于那些人之手。”

  周逢春眼睛通红,流下泪来,

  “我父亲当年隐瞒真相坐视那么多人枉死,我与母亲拿着他贪婪所得银钱过上了好日子,荣江却亡魂不散,南地冤魂遍野。”

  “这都是周家的报应,是我们的报应!”

  周逢春忍不住痛哭,而跟着他一起入内的那些女眷听着他的话后,也都是泪流满面。

  她们都是享受了当年水患之后好处的人,家中夫君、子侄更是因与人同流合污平步青云,富贵企及。

  比起周逢春,她们更怕。

  几乎没等人开口询问,就各自跪在地上将身份和所知之事招认。

  有说自家夫君是如何与陆家勾结,散播谣言祸乱民心,栽赃戾太子与贺文琢。

  有说自家子侄是怎样收了巨额银钱,故意阻挠戾太子他们赈灾之事。

  还有人说家中人是如何跟朝廷派来的剿匪平叛之人一起,勾结南地真正贼匪圈养难民,以民充匪,假作暴乱抢掠之人被朝廷“清缴”,事后借此博取军功,让那些贼匪名正言顺混进南地官场。

  她们说的七嘴八舌,更有哽咽害怕时断断续续,可每一桩事情都让得殿内这些人呼吸越发沉重,如文信侯等一众武将更是“呼哧”喘息。

  尹豹手背青筋浮起,径直看向那个说“以民充匪”的妇人,一字一顿:“你的意思是,当年朝中派兵平叛剿匪,传回京中的消息全都是假的?!”

  那妇人浑身一颤:“是,是假的……”

  “歙州一带最初的暴民本就是附近常年作乱的山匪冒充,我妹夫就是当初曾带人劫掠过赈灾粮款的贼寇之一。”

  “我无意间听我夫君提起过一次,说当时有人私贿那些贼匪,助力他们在南地生乱,戾太子南下官船沉凿之后,也是他们趁乱挑唆那些流民和百姓,跟前去赈灾的那些人作对,让得赈灾之事无法进行。”

  “戾太子被宣召回京,新的人接管赈灾之事后,朝廷派兵剿匪平乱,他们早就得知了消息,与后来南下的那些官兵还有歙州本地官府勾结,杀了一大批受灾的难民冒充贼匪人头,而原本暴乱的人则是趁机得了功劳,洗白身份还给了官职。”

  尹豹怒目圆睁,简直难以置信。

  文信侯更是大怒:“他们怎么敢?!!”

  曹德江紧抿着嘴角,抓着掌心寒声道:“你继续说!”

  那妇人吓得浑身发抖,却不敢推诿,只垂着脑袋小声说道:

  “当时歙州领兵的是周俊贵,我夫君在他手下当差,他们跟那些贼人勾结,以民充匪,很快就平定了南地暴乱。”

  “我夫君得了封赏,连晋三阶成了歙州府衙武将,周俊贵则是进了都督府当了领兵的长史,因怕被人发现,也是利益攸关,我夫君还将庶妹嫁给了当时混进府衙里的一个山匪头子,那人后来也当了六品骁卫…”

第507章 卖官鬻爵

  那妇人说完后有些心虚,似是怕自己显得太过“出众”,声音小小地嘀咕。

  “其实当时好些人都是这样,水患后南地官员好多都因为赈灾不力被朝廷罢免或是入罪,又被打杀了一批太过出头被抓住尾巴的贪官,府衙那边空缺出来很多位置。”

  “除了许给那些跟京里头官爷勾结的山匪的外,还有好些都是捐了银子就能进府衙。”

  “当时二百两能买个文书,五百两能当个师爷,要是给个五、六千上万两的,再寻个路子走走关系,甚至还能得个县令或是员外郎……”

  南地州府极多,又本就是富庶之地,有钱无权的人一抓一大把。

  往日官员升任朝廷把控,根本落不到外人手里,就算是最低等的官员也须得吏部调任,而那次因着南地混乱多了机会,那州府衙门天天都是捧着银子想要“捐”个官的人。

  当时因为赈灾失力以至生了民乱,不少官员都落了罪,加上一些脾气刚直“不合群”的,还有那些贪的太重又没扫干净尾巴被抓住把柄难以脱身的,林林总总下来,空缺的官职数都数不清楚。

  光是一个县衙,上到县令下到衙差,就连村子里的亭书、保长都能拿银子换来,除了京中的人不知道外,南地官场上简直就像是撒了鱼料的池塘,只要舍得花钱,谁都能寻着腥味进去捞一把出来。

  那妇人像是生怕没人信她,低声说:“我记得就连都督府和州府那边,只要给得起价钱也能进去,少则三五万两,多则十来万,给的再多一些甚至还有机会升迁进京。”

  “我家夫君原是想进都督府的,可就是因为家底不够才只能留在歙州府衙……”

  嘶——

  所有人听着那妇人的话都是忍不住直吸冷气,文信侯他们更是脸色铁青。

  官员升迁,和银钱挂钩,地方便也罢了,竟连京城都敢觊觎……

  曹德江虽然早就知道一些南地官场的事情,也知道当年赈灾一案中猫腻,可其中详细却未曾问询过,如今骤然听到这些,哪怕如他老成持重也觉得胸口起伏,呼吸都带着艰难。

  尹老将军修身养性多年,此时也是稳不住心神,他重重一脚踹在席案上,满脸怒容:“他们好大的胆子!!”

  旁边一人冷笑:“何止是胆大,以民充匪,官匪勾结,清除异己,将整个南地官场都当成了他们囊中物。”

  本来该被剿杀的贼匪进了官场,堂而皇之成了朝廷武将。

  那他们这些拿着性命在战场厮杀,几经生死才换得如今官爵的人算是什么?还有那些依旧挣扎在底线,想着以军功博个出路的将士又算是什么?

  他们甚至还比不上那些肆意屠杀百姓的贼匪。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何止是武将,文臣也怒。

  能入朝堂之人,就算是世家子那也多少是有底蕴才气的,能走到高位的更不仅仅是家族庇护就能够的,更何况还有一些清流朝臣。

  他们每一步都走的艰难,竭尽全力兢兢业业大半辈子,才能爬到现在的位置。

  可如今却告诉他们,只要给钱,就能入官场,只要银钱足够,连三四品大员也未必不能当。

  这让本性清高又目下无尘的那些人怎么能接受得了!

  有文臣之中年迈之人满是嘲讽:“世间学子想入官场何其艰难,寒门饱学之士尚且郁郁不得志,这些人倒好,杀人如麻的山匪摇身一变成了武将,满身铜臭的商户也能随便入了朝堂,可真是讽刺!”

  “可笑至极,荒谬至极,这些人简直是无耻!”

  “是谁这么大胆子敢拿官员选拔换取银钱,让这种人为官掌一地民生,他们就不怕这些人成为无脑蚕食的蠹虫,祸害我大魏江山!”

  “我看他们就是想要毁大魏根基,这种人也敢放任入朝,端是豺狼之心!”

  殿中怒骂之人不断,哪怕是素日斯文的朝臣也恨不得撸袖子揍人。

  有那言辞犀利的御史,愤怒至极之下直接就看向安帝:“当年陛下也与陆家一起南下赈灾,难道就不知道卖官鬻爵之事?”

  “你放肆!”

  安帝怒喝,那御史丝毫不退。

  “微臣只是费解,这等毁朝廷根基,祸乱官场的事情,为何京中不知?就算无人回禀,陛下也身处南地,难道对此事一无所知?”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