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锦一
“奚尚书,还要我继续说吗?”
奚卫方老脸之上不剩半点方才谈条件的冷静,他嘴唇颤抖,额上全是冷汗,看向萧厌时眼神更是惊惧。
“你……你怎么……”
“你是想问,本督怎么知道这些?”
萧厌见满脸瑟缩的奚卫方,神情淡漠:“本督查陆家已有多年,对陆崇远的事情不说了如指掌,却也知道十之七八。”
“你跟陆家表面是无交集,与面上是陆家亲信、实则被陆皇后收买的兵部侍郎侯瑞甚至颇有嫌隙,可纵观你多年为官之路,几次凶险几近丧命,后来突然升迁乃至调派回京都有陆家的影子。”
“梁广义没有察觉此事,不过是因为他从未曾对你生疑,加上以前世家一体,他也有心提拔陆崇远来接管世家在朝中大权,对于有些事情不曾深究,可本督跟他不一样。”
“想查你过往,并非什么难事。”
奚卫方嘴唇颤了颤,脸色惨然。
萧厌抬眼:“本督没兴趣跟你讲条件,也不想听你那些狡辩之词,你是什么罪,自有刑律惩戒。”
奚卫方:“你就不怕我什么都不说?”
萧厌嘴角轻扬:“那你大可试试。”
见萧厌起身想要离开,全然没有继续留下的打算。
奚卫方突然嘶声道:“萧厌,你想替贺家昭雪,想替贺文琢翻身,若没有我的口供当年之事审不清楚,而且你这般大费周章,要的恐怕不只是贺家吧……”
萧厌脚下一停,回头看他时。
奚卫方被他眼底锐利刺中,却强撑着惨然苍白的脸丝毫不退。
“我可以帮你的,我知道我做的那些足以让奚家满门抄斩,我也不求你饶过所有人,只要你放我那玄孙一命,他刚出生不久,如今尚在襁褓,奚家之人死绝之后,没人会告诉他今日之事。”
“你可以将他送去偏远之地,可以让人一生看管,我只求你饶他一命,让他平安长大,替奚家留一丝香火就好。”
萧厌目光微动:“梁广义既然来找过你,你为何不求他?”
奚卫方摇头:“我信不过他。”
世家之人没一个心善的,就如当年对贺家赶尽杀绝。
梁广义拿着他软肋逼他,哪怕答应会保奚家血脉,可奚卫方信不过他。
他怕他一开口罪名落实,奚家满门难逃,更怕梁广义因为记恨他多年欺骗、蒙蔽恼羞成怒,对奚家赶尽杀绝。
“那你就信得过本督?”萧厌侧首看他:“本督可不是什么善人。”
奚卫方直直看着他:“我信你,先太子教养出来的人,就算再坏,必也会记得君子一诺。”
萧厌神情一顿。
旁边缙云脸色猛地凝了起来。
奚卫方声音沙哑:“当年东宫失火,太子妃与太子葬身宫中,但薛侧妃却逃了出来,当时带兵追杀她的是我。”
“我带人追杀薛侧妃时,她本是有机会能够逃离,且薛家暗卫接应之下她也已经逃开追兵,可待我想要返回之时她却又露出痕迹。”
第534章 赶尽杀绝
“当年我未曾细想,只以为她是跟薛家一起慌不择路之下才会被我察觉,可如今想来,她怕是以自身为饵引走追兵,想要保全谁人。”
奚卫方抬头看着萧厌:
“我听闻薛家跟贺家关系平平,但薛侧妃对太子、太子妃却极为敬慕,她虽名为侧妃,实则与太子并非夫妻之情,她遭人陷害损了清白本只有死路一条,是太子与太子妃救了她性命,将她留在东宫。”
“虽然名为侧妃,实则是东宫女官,奉太子夫妻为主,对当年的皇长孙也视若亲生,能让她那般拼死相救,不惜以命遮掩生还痕迹的,总不会只是贺家的儿子。”
奚卫方点到即止,可话中意思却足以让人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萧厌定定看了他片刻,随即露出抹笑。
“虽不明白奚尚书在说什么,但你对奚家后辈一片慈爱之心,倒也让人动容。”
他旋身走回了奚卫方身前,朝着他说道:“本督可以保你那玄孙一命,让他断弃族姓,于京中销声匿迹,往后以寻常人的身份去一处安稳之地生活,过普通老百姓的日子,不过本督也要你替我做一件事情。”
奚卫方:“萧督主但请吩咐。”
萧厌从袖中取出两份东西递给奚卫方。
奚卫方虽然有些不解,却还是伸手接过打开来看,待看清楚那里面所写的东西之后,猛地抬头。
“这是……”
“是本督意外得到的。”
萧厌说道:“当年荣江被焚之前,我父亲奉先太子之命镇守荣江,看守患疫之人,他曾传信京中言及官船沉凿之事有异,且也将调查到的证据附着信内一并送往京中,只是途中被人拦截。”
“至于另外一封,是荣江县令陶子安身亡之前留下的血书,被他埋在荣江县衙隐蔽之处,后被前往调查的户部尚书岳洪昌所获,岳洪昌欲以此事要挟陆家,被陆崇远察觉之后灭口。”
奚卫方捏着手里的东西拧着眉:“你是想要让我将这些公之于众?”
萧厌点头:“没人比你更合适。”
他与陆家“合谋”,知晓内情,因自身不干净想尽办法拦截南地消息实属寻常,而且他知道陆家灭口岳洪昌,为防一手留下血书也能理解。
这东西旁人拿出来十之八九会被怀疑是有心伪造,但奚卫方不一样,他拿出来,没人会怀疑。
奚卫方紧抿着唇:“我若将这个拿出去,奚家会名声尽毁,死都难以安生。”
萧厌闻言挑眉:“你虽遗臭万年,却能换你奚家血脉留存,反正都是死,很划算,不是吗?”
奚卫方苦笑出声:“萧督主果然不做亏本买卖。”
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以萧厌查出的那些罪名,还有梁广义先前派人来见他时流露的狠辣,奚家上下没一个能逃得过,倒不如像是萧厌说的,拿身后恶名换奚家血脉留存,的确划算。
“好,这事我应了,只是三司过堂之前,我要见我那玄孙周全。”奚卫方沉声道。
萧厌说道:“明日贵府小郎君就会因为突发恶疾,早夭死于后宅,本督会命人将他安然送出京城。”
奚卫方看着他:“我能信萧督主吗?”
萧厌挑眉:“你觉得呢?”
奚卫方沉默片刻,面露惨然:“我如今已经无路可走,只能信你,我只盼着萧督主能不辜负先太子高洁之义。”
萧厌嗤了声:“你不用拿先太子来激本督,他是事事周全为人风光霁月,可最后不照样死得凄惨。本督虽然没他那么正直,却也会守诺,既然答应你就不会食言。”
他理了理衣袖,朝着身旁说道:
“让人送些吃食进来,也替奚尚书换一身衣裳,让他今夜好好在刑司想好说词之后,明日将他送去交给何埕。”
缙云点点头:“是,督主。”
奚卫方拿着手中之物看着萧厌离开,脸上尽是苦涩。
梁广义还想让他试探萧厌身份,可哪怕他落到这般地步,萧厌与他说话之时也处处谨慎。
明明他已示弱主动提出当年追击薛侧妃之事,更几次暗指萧厌与戾太子有关,可他却半句都未承认。
他唤贺文琢为父亲,唤戾太子为先太子,对于当年东宫之事更无半点愤恨恼怒。
这般城府,无论萧厌是贺家子,还是当真是东宫那一位,梁广义都输了。
……
奚家早在宫宴那日就被查抄,男丁入狱,女眷被押解在府,后宅一个刚出生不到百日的孩子突然病死,除了他母亲哭的声嘶力竭,一群女眷生出对死亡的恐惧之外,再未曾惊动任何人。
八月十九,兵部尚书奚卫方被移交刑部,对其二十年前与陆家勾结所做之事全数招供。
八月二十一,刑部开堂,三司会审,太子旁听。
荣江县令陶子安留下的血书,以及贺文琢当年送回京中绝笔书信,被奚卫方当堂呈出,其中直证陆家派人凿毁官船,私吞赈灾粮款,勾结南地官匪,焚城屠杀荣江百姓,桩桩件件辨无可辨。
奚卫方虽未曾指证安帝,可话里话外却提及当年赈灾之时,身为皇子的安帝与陆崇远同行,且赈灾之后安帝得益,戾太子名声受损,贺家蒙上恶名。
他未说安帝与陆家勾结,但于朝堂、于天下,安帝却已遭质疑,更有甚者传言陆家本是受安帝指使,南地行事也是替安帝谋利,只是因无确凿证据被何埕等人强行按下,但安帝经此一役,民心尽失。
太子震怒,以储君之名下令严审此案,所有涉及当年赈灾之事朝臣全数下狱,并派遣大理寺卿为御史,枢密院副使同行,带兵南下彻查歙州、朗州、饶州三地官场。
接下来数日,京中都是人心惶惶。
奚卫方所交代的东西太多,朝中被牵连者无数,日日都有人下狱,菜市口的血迹也未曾干过。
民间之人对于太子杀伐果断颇有称颂,可世家那些朝臣却是惶惶不可终日,太子的赶尽杀绝也让朝中很多人都觉得不安。
梁广义托曹德江找上萧厌时,整个人苍老了一大截。
见到萧厌,他直接开口。
“萧督主要如何,才肯让太子收手?”
第535章 要钱!
萧宅之中,萧厌席榻而坐,煮沸的热茶冒出缭缭烟雾。
听到对面梁广义的话后,他淡然推出一盏热茶放到曹德江面前之后,一边扬唇说道:“梁太师此言何意?太子是君,我是臣,他之所为岂是我一臣子能够插手?”
梁广义看着对面:“你明白的。”
见萧厌只收手自己饮茶,对他毫无半点客气模样,仿若那天夜里宫宴之后,两边就撕破了最后的体面。
梁广义知晓眼前人不再是当初那个需要事事妥帖的内监之首,他鬓发花白,开口时带着三分退让。
“南地的案子已经审结,歙州一带官场太子也已派人前往肃清,奚卫方斩首之后,奚家满门被灭,朝中与当初之事有关之人几乎全都被处置殆尽,可太子依旧咄咄逼人不肯罢休,借二十年前旧案不断牵连其他人,再这般下去,朝中怕是真的要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萧厌把玩着手里茶盏神色惫懒:“梁太师说笑了,不过是处置一些违法乱纪之人,外间可是人人都称颂太子英明神武,比之陛下睿智,怎么落到你嘴里就成了咄咄逼人?”
梁广义沉声道:“这些夸赞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见太子愚蠢好大喜功,想要浑水摸鱼趁机上位,萧督主心里清楚。”
“水至清则无鱼,为官之人有几个敢说自己两袖清风从未徇私半点,如萧督主,如曹公,甚至就连尹老将军他们,恐怕都不敢说自己所行没有半点私心,更何况是其他人。”
“朝堂上的事情若是处处较真、追根究底,怕是最后十处九空,有君无臣。”
“太子才刚坐镇东宫,陛下毕竟还没传位,这大魏朝权不在他手里,老夫虽然不知萧督主到底想要做什么,可若是让太子继续下去,最后只会两败俱伤,对谁都没有好处。”
见萧厌闻言不为所动,只依旧把玩着手里茶杯。
茶炉上升腾的烟雾让他面色有些看不清楚,惟独那双眸子漆黑冷冽,似讥似讽。
梁广义深吸口气看向曹德江:“曹公,你久居朝堂,当该明白眼下情形,你也说过大魏并不安稳,藩王、诸国虎视眈眈,陛下不可能一直昏睡,待他醒来之后与太子必定还有争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