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锦一) 第438章

作者:锦一 标签: 穿越重生

  梁广义声音微冷:“陛下可知道老臣从开蒙认字时,学会的第一个词是什么?是宗族!”

  “老臣自出生起便背负世家之责,年少便以维持世家荣耀为己任,在老夫所学的东西里,君王不是第一位,而是宗族世家,而老臣所学的一切也都基于宗族世家利益高于一切。”

  他眸色露出几分怅然,又有晦暗复杂。

  “我十七岁入朝,二十三岁入中书,一步步走到太师之位不敢有一日懈怠,我自认我能够维持世家荣耀,不坠先祖声名,可是世家多年显赫却依旧丧在老臣手里。”

  “老臣知道陛下心思,也明白你如今放过世家不过是一时之计,待到你彻底握稳朝政平定大魏内忧外患之后,必定还会朝世家开刀,你要的是彻底削去世家特权,要的是皇权集中,你的野心不会容忍世家太久,除非你在位不长,否则世家步步退让必定落寞。”

  “你许了冯秋荔大好前程,总不能还要将这罪责落在老臣身上。”

  “老臣不愿将来史书之中,世家落魄因老臣而起,更不愿意世家毁在老臣手上,将来去了地底之后还要背负这罪名去见梁家列祖列宗,连死后都不得安宁!”

  梁广义仿佛能想到他若继续留在朝堂,将来后人提起他时会说什么。

  他脸上露出几分嘲讽之色:“陛下能哄得冯秋荔做一代名臣,卖了祖宗族人,总不能让他白得好处而半点恶名不沾。”

  “老臣年迈,背不起后世讥讽之言!”

第696章 说服

  梁广义的直言不讳让萧厌怔了一瞬,看着眼前老人不同于往日的精神奕奕,眉眼间满是倦怠厌烦之色。

  萧厌开口道:“朕没有这个意思。”

  “朕的确想要削弱世家,也不想任由你们继续留有往日特权,但并非因为朕与你们往日仇怨,世家庞然大物已经影响到朝堂民生。”

  “这些年因为你们把持朝权,官员选拔皆被垄断,世家子弟无须上进只要投一个好胎便能得一份好差事,无论能力如何皆能占据要职,以至于朝中官员无能,上下腐朽沉疴。”

  “朕要皇权归一,想要改革朝堂,就定会与世家冲突,但朕从未否认你以及一些世家朝臣的才能,朕用你也并非想要借你来替冯秋荔揽尽恶名,不过是因为信你能压得住其他人,也因为朕明白你有那个能力。”

  梁广义闻言眸色沉暗看着萧厌,显然不信他的话。

  萧厌对上他有些执拗的眼神莫名笑了声,他从位置上站起身来,缓缓踱步到一旁的蒙着绸布的屏扆前。

  “梁老,你可知朕想要什么?”

  萧厌伸手将那绸布掀了开来,梁广义才发现那黄花梨木的屏扆上挂着的是一幅舆图。

  那舆图极大,哪怕隔着些距离也能清楚看到上面的墨色和朱红交错,山川河流尽在图中,而萧厌伸手指着其中一地说道:

  “这里是大魏,是你们盘踞争夺的地方,也是当年太祖皇帝带着无数将士征战杀伐夺回来的沃土,无论是北陵还是南齐,亦或是西边的十三部族和其他小国,人人都觊觎大魏土地肥沃,疆域富庶。”

  “朕不愿做亡国之君,更想秉承太祖之志,朕的野望从来就不在这大魏一国之地。”

  梁太师猛地抬眼看向站在舆图之前侃侃而谈的年轻帝王,眼底满是惊愕之色。

  萧厌摸着舆图之上轻笑出声:

  “梁老在意身后之名,害怕背负世家没落之罪,可比起成为世家门阀的罪人,你难道就不想要名传千古,不想要后世提及你时赞一句梁广义梁公乃是一代贤相?”

  梁广义眼神颤了颤,心口也随着萧厌的话收紧。

  名传千古,谁不想要?

  可……

  梁广义定定看着萧厌:“陛下所想,谈何容易?”

  萧厌笑了声:“是不容易,但未必没有可能,不是吗?”

  “朕不相信你没看出来朕明明早就能越过谢天永,却为何一直不曾动手。”

  “太祖皇帝崩逝之后,大魏国力日渐衰退,轮到谢天永上位之后朝中更是腐蠹,但这些年依旧能拦住北陵、南齐未失一地,梁老觉得朕上位之后会不如谢天永?”

  “朕要开疆拓土,就得稳定朝中,朕需要有能力的人来助朕。”

  梁广义眼中暗光闪烁:“可朝中有曹德江,也有冯秋荔。”

  萧厌摇摇头:“曹公正直,冯秋荔年轻,他们所能做的事情你能做到,可梁公能做的事情他们未必能够,而且朕之前所说的也从没半句虚言。”

  “世家固然有腐朽沉疴之处,但不可否认其中培养出来的能人颇多,代代相传手把手教出来的精英,也远胜过那些从寒门清士之中挑选出来的朝臣,如曹德江这般能力的太少,而且朝堂之上也不能只有一种人。”

  “撇开往日恩怨不谈,梁公的能力丝毫不输给任何人,若非受陆家和陆崇远拖累,世家一步错步步错,节节败退失了先机,朕也未必能够奈何得了你。”

  “朕要用你是真心,对世家子弟一视同仁也是真的。”

  梁广义脸色变幻不断,他有些迟疑萧厌话中真假,可内心有道声音告诉他。

  萧厌没必要跟他说谎。

  他如今已经是皇帝,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他如果只是想要推一个靶子出去打压世家,用他和用冯秋荔没有分别,甚至比起他来说,冯秋荔更多忠心也更好掌控,而他辞官之后对于萧厌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萧厌犯不着编造这些借口来“挽留”他。

  可如果萧厌说的都是真的……

  梁广义实在难以相信曾经与他们那般敌对之人,能够真的“心平气和”的对待世家众人,甚至对他许以大权让他留在朝中。

  萧厌见梁广义没有说话,笑了笑说道:“朕惋惜梁公之才,也愿意许以右相之位,可你若执意辞官朕也不会强留,但朕初登皇位,是绝不可能放你和梁家之人离开京城。”

  “梁公若当真不愿意继续留在朝堂,朕会下旨荣封于您,许以国公之位让你留在京城颐养天年,梁家子弟依旧如朕之前所言,可科考入朝,亦可为官拜相。”

  梁广义张了张嘴:“我……”

  萧厌出声打断:“梁公不必急着回答,可以回去考虑清楚后再做决定。”

  ……

  从御书房出来时,外间又开始飘了雪,刺骨的寒风吹在脸上时,让梁广义面皮生疼。

  梁广义下意识拢着大氅将自己脖颈遮挡严实了一些,手也拢在衣袖里面,踩着积雪朝着宫外走,身旁的宫人将伞侧在他头顶替他遮挡天上飘落下来的雪花,一边小声叮嘱。

  “雪天路滑,太师注意脚下。”

  梁广义听到声音侧头,看着身旁有几分眼熟的小太监,突然问道:“你以前也在御书房当差?”

  那太监顿时笑着道:“太师还记得奴才?奴才叫小安子,在御书房当差三年了。”

  梁广义诧异:“陛下上位之后,未曾更换你们?”

  小安子愣了下,像是明白过来梁广义话里的意思,连忙摇摇头:

  “陛下仁义,入主宫中之后除了先前犯过事的宫人,还有寿康宫里曾经伤过祥宁郡主的人外,就未曾再打杀过宫中之人,如奴才这般曾经伺候过废帝左右的人,也依旧还跟以前一样当值。”

  天知道那日宫变,皇位换了人,他们这些伺候过废帝的人有多惶恐。

  铡刀临头,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没想到新帝丝毫未曾动过他们,只将几个不怎么安分的人处置之后,其他人便一切如常。

  梁广义低声问:“那冯来呢?”

  小安子摇摇头:“奴才不清楚,只隐约听说冯公公好像去了太皇太后宫里。”

  天上的雪下的大了起来,小安子有些费劲地撑着大伞,一边还得留意脚下,只是走了两步却发现梁广义突然停下来,他满是诧异地扭头:“太师,您怎么了?”

  梁广义伸手接了一片飘落下来的雪花,手心收紧握住那丝寒凉。

  “回御书房。”

第697章 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脸?

  萧厌留住了梁广义。

  翌日早朝之上,梁广义未曾再提辞官之事,曹德江他们也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半句没有去提,除了宗室之中那几个王爷满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朝中一如往常。

  接下来几日,裁撤冗陈官员之事提上议程,其中所涉及的不只是世家之人,还有清流一派,以梁广义的原话便是,“朝中蠹虫,非世家独有,陛下既有心强盛大魏,就不该只盯着世家。”

  梁广义一如往常和曹德江吵得你来我往,世家和清流一派的人也为了麾下一、两名官员去留就差直接在朝堂上翻脸,萧厌高坐龙椅之上任由二人争论,等到几日之后,官员裁撤调配名单下来。

  世家官员占了七成,另外三成之中,清流一派和皇室姻亲各占一半。

  看似是世家罢免贬黜之人众多,殊不知清流一派也是轩然大波,他们能以寒门之身跻身朝堂本就不易,损失一个都会元气大伤,有人心中不忿找上曹德江,言语之间满是怒气。

  “陛下是怎么回事?他要裁撤打压世家之人也就罢了,为什么连我们的人也在其中?”

  “是啊曹公,我们对陛下可是忠心耿耿,他能上位更是得了我们助力,他不行封赏之事也就算了,怎么还能翻脸不认人,他居然要贬黜徐大人和孟大人,还将罗大人发配!”

  “就是,陛下这简直就是过河拆桥,要不是您,他当年都活不下来,他怎么能忘恩负义这么对我们?!”

  曹德江被一群人围着,耳边全是他们义愤之言,更有甚者言语不逊满是冒犯。

  见他们脸上全是愤慨之色,说话也越来越过,曹德江声音微冷:“你们是不是忘了,这里还是皇宫?”

  “不想要脑袋了,你们可以声音再大一些,看你们的脖子硬,还是黑甲卫的刀剑硬。”

  刚还七嘴八舌的几人瞬间僵住,闹腾的最凶的那人更是脸色一白。

  宫墙房顶全都是积雪,白茫茫的雪色压得树枝低垂。

  气氛一时凝滞,半晌后才有人忍不住低声说道:“曹公,我们也并非是想要冒犯陛下,实在是觉得陛下所行不妥。”

  “我们这些人与世家之流不同,皆是早早就投效了陛下的,他登基之后更无半点异心,还有您,您当初可是处处帮着他,助他登上皇位,可是陛下他怎么能这般对我们。”

  “他想要打压世家裁撤世家官员就是,为什么还要朝着我们的人开刀?”

  那名单之上,他们的人虽然不多,可皆是身处要职,如他们这些人想要出头在朝中得一席之位有多艰难,如今却被直接贬黜,这不仅让他们觉得不安,更将他们以为新帝倚重清流一派朝臣,他们能够压过世家之人的想法打破。

  新帝的“一视同仁”,让他们心生惶恐。

  曹德江没有打断那人的话,直到他说完之后才道:“你觉得陛下如今所为是过河拆桥?觉得他不该贬黜徐良他们?”

  那人没说话,面上却显然是这般想的。

  曹德江抬眼看向其他人:“你们也跟他一样,觉得自己有功于陛下?”

  其他人沉默。

  曹江瞧着他们这副默认的样子,突然就冷笑出声:“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脸?”

  “曹公……”

  几人都是脸色变化,没想到他会讥讽他们。

  曹德江冷沉着声音:“陛下能有今日,是他自己一点点筹谋而来。”

  “他隐忍多年,百般谋算,不惜以太监之身受尽天下人嘲讽,险死还生才能夺回皇位,他能成为新帝与你们何曾有过半分干系?”

  “当初他还是萧督主时,你们之中谁没与他有过争端?一口一个奸佞阉贼,落井下石的事情更是没少干过,你们助他夺位?你们出过什么力?”

  周围几人都是被曹德江的话讽刺的脸色难看,先前那人忍不住:“可是您救过他……”

  “那跟你们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