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寻找失落的爱情
这都是官场里常见之事,见怪不怪。短短几日,想将痕迹全部遮掩,根本不可能。姜韶华若是一心严查,必能查出问题来。
他想过姜韶华会从账本入手,或是从上至下巡查。万万没料到,姜韶华出人意料地去了工匠房,这半日里,赵大洪他们到底吐露了多少?
周尚书在焦躁不安中等到天黑,终于等来郡主离去的消息。
周尚书松口气,抬脚去了工匠房。
身为工部尚书,平日有什么差事,便吩咐给两位侍郎,无需和低等的工匠们打交道。更别说亲自去工匠房了。
偌大的工匠房里,燃着四盏烛台,二十多个工匠混杂在一处,浓烈的汗味混合着体味闷气,形成了一股浓烈刺鼻的味道。
周尚书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连他都禁不住,姜韶华一个金尊玉贵的郡主,怎么就能待足半日?
“赵大洪,房羽,你们过来。”
周尚书的长随沉声吩咐。赵大洪房羽满脸惶惑局促地过来了,垂着头等待尚书大人发问。
“郡主在这里待了半日,都问了你们什么?”周尚书寒声道:“一一道来,不得隐瞒。”
赵大洪低头答道:“郡主一共问了小人八个问题。”亏得他记性好,这八个问题竟是一字不漏地背上来了。
房羽道:“郡主问了小的六个问题。”也将所有问题说了一遍。
这些问题,都和修建河堤治理河道有关,没有一个字涉及到钱粮或账本。
周尚书眉头拧得更紧了:“就这些?”
赵大洪战战兢兢地答道:“小的不敢说谎,郡主就问了这些。”
至于他回答的时候,偶尔不小心失言的事,还是别吭声了。
房羽和赵大洪关系不错,自然也要为赵大洪兜着一些:“尚书大人请明察,小的们不懂别的,只会这些。郡主问的也是这些。”
周尚书沉默片刻,什么也没说,忽然转身离去。
赵大洪暗暗松一口气,悄悄抹了一把额头汗珠。
房羽低声叮嘱:“万一明天郡主还来,问修河堤的事,你就只说怎么修河堤。其他的别多嘴。”
赵大洪心有余悸:“我哪里还敢乱说。”然后又一脸期盼地低语:“我们这等腌臜混乱的地方,郡主忍半日就不错了,明天便是还来工部,也该去尚书大人或是侍郎大人签押房里待着了。”
房羽双手合十,往西天的方向拜了几下:“佛祖保佑,郡主明天可别再来了。我还想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
赵大洪和房羽虔诚的祈祷,西天佛祖显然没收到。或是收到了也不在意。
第二天下午,郡主又来了。
玄色郡主常服,映衬得郡主肤白如玉黑眸红唇,美得如画中人。一旁的郑舍人,穿的是低品级的绿色官服。别人穿着,会显得面有菜色,郑舍人却如芝兰玉树风度不凡。
可惜,赵大洪房羽不懂欣赏,看着这一双身份尊贵的少女少年只觉头痛。
姜韶华目光掠过两个工匠略显痛苦的脸孔,微微一笑:“你们今日不必陪着本郡主了,忙自己的差事去。本郡主自己看便可。”
郡主号令,没有他们两个质疑的份。赵大洪房羽心各自一横,索性真的去各自忙碌。
一忙起来,浑然忘我,很快便忘了还有尊贵的郡主在一旁。该拍桌子拍桌子,该骂人骂人,唾沫星子喷了一桌子。
姜韶华坐在一旁看着,饶有兴味。
郑宸眉头动了又动,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郡主在看什么?”
姜韶华随口道:“看工匠们如何设计河堤,如何做预案。他们还要捏沙盘,做出模型。看这些,比看假账本强多了。”
郑宸:“……”
郑宸嘴角都快抽筋了,压低声音道:“太皇太后娘娘想让郡主查账本。”
姜韶华终于转头看过来:“工部里的账本,如果本郡主都能看出问题来,那周尚书也太没用了。”
郑宸再次被噎得哑然无语。
“本郡主行事,自有本郡主的道理和用意。”姜韶华神色淡淡,郡主架势十足:“皇上和太皇太后娘娘问起来,本郡主自会应答,就不劳郑舍人操心了。”
郑宸忍无可忍:“姜韶华,你别拿郡主的身份压我。”
姜韶华扯了扯唇角:“郑宸,你是在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话?”
你现在不是权倾朝野的郑丞相。我也不是那个被拘在内宅的王氏夫人。我这个深得天子信重抬举的大梁郡主,凭什么不能以势欺人?
两双眼眸对视。一个锐利如刀,一个恼羞成怒。
站在姜韶华身边的陈瑾瑜,也忍不住了,冷冷提醒道:“郑舍人再敢唐突郡主,休怪我不客气。”
郑宸怒目相视:“牙尖嘴利,不知尊卑。”
陈瑾瑜冷笑着回击:“彼此彼此。要吵要争,冲着我这个郡主舍人来。我们郡主懒得理你。郑舍人以后不妨随身带一面铜镜,不时照一照自己,也免得失了尊卑和分寸。”
郑宸被气得不轻。
姜韶华故意板起脸孔:“陈舍人,不得对郑舍人无礼。打狗需看主人的道理,还用我教你吗?”
陈舍人麻溜认错:“是,臣知错了。请郡主息怒。以后臣不搭理狗吠,更不会和狗对咬。”
郑宸:“……”
第496章 巡查(五)
郑宸被气得黑了一张俊脸。当众争吵,有失中书舍人体面,更失了男子气度。更遑论,姜韶华和陈瑾瑜一搭一唱,他便是想吵也吵不过。
郑宸恼怒地闭了嘴,耳边恼人的嗡嗡声终于停息。
姜韶华继续专注观看。
如此三日过后,工匠们顺利做出修建河堤的预案,捏出了沙盘模型,一级一级呈上去,等待上官们审核定夺。
“按着往日程序,这个过程要多久?”姜韶华问赵大洪。
郡主一连来了几日,每日就是看他们做事,没有发作过任何人。性命无忧的前提下,赵大洪对郡主的畏惧少了许多,想了想答道:“短则五六日,长的话就不太好说了,有可能半个月。”
不仅是工部,大梁六部当差办事都差不多,程序冗长,效率低下得令人发指。
姜韶华扯了扯嘴角,眼中却无笑意:“工匠房很好,做事尽心不拖拉。本郡主都看在眼底。你们继续忙碌,准备去实地勘查准备。”
赵大洪和房羽对视一眼,鼓起勇气问了一句:“上官们还没开会商议定夺。”
姜韶华淡淡道:“放心吧!快得很!”
然后起身离去。
周尚书提心吊胆几日,眼见着工部风平浪静,警惕心消散了大半。按着往日习惯,召集工部所有官员开会。
工匠房里做的河堤修建预案一共有四十多页,要修八十里河堤,每十里为一段。每段河岸的地形都标注得清清楚楚,修建河堤的方法也都一一写在上面。还有沙盘模型,更是一目了然。
官员们按品级高低围坐在长桌边,那份预案,先由周尚书翻阅,众官员就这么眼巴巴地等着。周尚书人老眼花,看起来颇为吃力,看了半晌才传给侍郎。
照这个速度,传阅一遍就得半日功夫。再一项一项讨论商榷定夺,又是无数口舌和时间。怪不得办差慢哪!
姜韶华冷不丁地张口道:“周尚书,修建河堤是工部要务,更是国朝大事,关乎万千百姓安危。既有了预案,那就尽快定夺,不要浪费耽搁时间。”
周尚书心里不快,语气还算客气:“郡主心忧国朝政务和百姓安危,臣心中敬佩。不过,修河堤是大事,必须慎之又慎。否则,修出的河堤不合格,会被淹没冲毁,沿河两岸的县城村落便是灭顶天灾。事关重大,必须要仔细商榷斟酌。”
“郡主以前没来过工部,不熟悉我们工部办事流程,还请郡主稍安勿躁,耐心等上一等。”
最后一句,到底透出了一丝不满。
你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就别乱掺和瞎指挥了。
工部众官员心中各自点头附和,面上端的一本正经。
姜韶华扯了扯嘴角,目中却无笑意。她目光掠过众官员的脸孔,淡淡道:“工部怎么办差,本郡主确实不懂。本郡主在南阳郡的时候,一桩差事吩咐下去,负责工房的沈工正都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譬如新式辕犁,便是熬了两夜做出来的。”
“这几日工匠们当差做事,本郡主都看了,无人偷懒懈怠。商榷定夺,确实不是小事,不过,也不必耗时太过。本郡主给你们两日时间,商量出结果来,本郡主去回禀皇上。”
两天?
这怎么可能!
周尚书第一个出言反驳,其余官员也纷纷张口。一时间,颇有些群情激昂的意味。
郑宸冷眼旁观,心想我倒要看你怎么收场。
姜韶华没有起身,也没有安抚任何人的意思,姿态十分强硬:“工部所有人都在这里,众人有什么意见想法,只管提出来商议。时间不够,就都别回去了,都留在衙门里吃住。”
“本郡主也不走,就在这里陪着诸位。本郡主也要好好看看,工部到底是怎么办差的。周尚书和两位侍郎,这个月的政绩考核表怎么打分,就看此次了。”
周尚书:“……”
两位工部侍郎:“……”
周尚书在忍气吞声和爆发中挣扎。
姜韶华不理会脸孔抽搐的周尚书,转头吩咐陈瑾瑜:“陈舍人,你去拿预案过来,对着沙盘宣读一遍,口齿利索些,半个时辰要读完。”
又吩咐郑宸:“这场会议十分重要,请郑舍人费力做些笔墨功夫,回宫后呈给皇上过目。”
陈瑾瑜立刻应下,上前从左侍郎手中拿过预案。
郑宸不便也不能在众人面前拆姜韶华的台,面无表情地要来笔墨,开始挥笔。
陈瑾瑜在姜韶华身边磨炼几年,不说别的,口齿却是一等一的利落。声音清晰悦耳且有条理。对着现成的沙盘模型,更是清楚明白。
周尚书臭着脸一声不吭,两位侍郎已经竖长耳朵听了起来。至于其余官员,连顶头上司都不吭声了,他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就是不说废话不扯闲篇直奔主题抓紧商议嘛!
半个时辰一过,陈瑾瑜果然读完了。
有这么长的时间做缓冲,足够周尚书缓过这口闷气来。开始主持会议,令众官员各抒己见。
安国公府的小公爷郑太皇太后的亲侄孙天子的中书舍人就在一旁提笔纪录,所有说的话都要被一一记下呈到天子面前。茶水随便喝,话可就不能乱说了。
秉持着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原则,官员们发言简洁扼要,几乎无人废话。进程是平日的几倍不止。
郡主在一开始发了威,之后便未出声,确实没有干涉工部事务。可有这么一位坐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看着盯着,谁还敢懈怠?
天色渐暗,外面打更的声音传了进来。
按着平日作息,这时候就该下衙了,各自去喝酒消遣。
郡主没有起身离去的意思,还吩咐了一句,让人点灯烛来。顺便吩咐工部厨房准备些简单的晚膳。
得,继续忙活吧!
往日喊的吃住衙门,也就是口中喊几句,最多留几个人在衙门里值班。今晚确实结结实实地忙碌到亥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