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寻找失落的爱情
大概是彭四海太过虔诚,感动了上苍。也可能是到了白日,笼罩着郑宸的那团阴云散了许多,郑宸言行举止和平日一般无二。
“昨日朝廷大军攻城不下,今日必然会继续猛攻。”郑宸面色凝重地说道:“左大将军镇守边关二十年,擅长守城,自然也擅长如何攻城。他定会持续猛攻,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击溃我们,拿下豫州,回朝廷邀功。接下来的几天,必然都很难熬。”
“新招募的士兵别收着了,让他们轮番上城墙,一来消耗对方兵力,二来,也让新兵们见见血。”
惶惶不安的陆成,见郑宸说得有条有理,心顿时安了大半,拱手应是。
赵武低声问道:“城中的百姓妇孺,还要推上墙头吗?”
“暂时不用了。”郑宸目光冰冷:“左锋此人,心冷如铁,昨日死了那么多百姓,他也不肯退兵。将抓来的妇孺老少关在一处,以后或许还有用场。”
事实上,城墙上有这么一堆只会惊恐尖叫惨呼的老弱妇孺,对气势如虹的朝廷军队影响不大,倒是对守城的豫州乱军颇有影响。军汉们被动摇了军心,进退失据。
赵武和陆成对视一眼,一同应了下来。
“公子今日要去城门处吗?”
“去!”郑宸答得毫不迟疑:“现在就去!”
……
这一日,城门上没了妇孺孩童老人,多了许多新兵。
新兵们被关在军营里训练了几个月,乍然上了真正的战场,有的畏怯不肯上前,有的不知天高地厚蠢蠢欲动,更多的是一脸茫然。
倒是经过昨日阵仗的老兵们,都知道朝廷大军的厉害,故意将新兵们推上前,自己有意无意地往后躲。
嘭!
一块巨石重重砸在城墙上,城墙一声闷响,微微晃了晃。
嘭!又一声巨响,石头飞得极高,竟越过城门,砸进了城内。不知是哪个倒霉鬼被砸中了,当时就被砸成了肉泥。
这样血腥的场景,谁见了谁怕。有几个新兵惊恐地叫喊起来,下意识地想往城门下跑。
陆成狞笑一声,挥刀斩了一个新兵,人头带着飞溅的鲜血落在众新兵眼前。亲兵们跟着动手,斩了几个想逃跑新兵。
“谁敢逃跑,这就是下场。都给老子听好了,举起手中的弓箭,瞄准了往下射。”
新兵们哭丧着脸,战战兢兢地举起刚学了不久的弓箭,歪歪扭扭地射了出去。
不过,人多了,射出去的箭只密密麻麻,像雨点一般落下去。总能砸中些倒霉鬼。云梯上的朝廷士兵,被一波箭雨射死了几个,从云梯上掉落到地上,顿时鲜血飞溅。
守城这一方,占着居高临下的地利,只要稳住阵脚,舍得用人命去堆,总是有效果的。
一天下来,清点伤亡,竟比昨日还好一些。
“昨日确实不该让老弱妇孺上城墙。”赵武稍稍松口气,低声和陆成说道:“他们只会哭喊乱嚷,大大乱了军心,令守城的士兵们也都泄了士气。今日就好多了。”
陆成却没赵武那么乐观,长叹一声:“也没好到哪儿去,今日还是死了几百人。这般下去,哪里能守得住。”
赵武道:“对面伤亡一点不比我们少。就看谁能撑得住了!”
攻城的一方,死伤肯定要胜过守城一方。如果久攻不下,伤亡数字大到一个士兵们无法承受的地步,士气就会消沉低落,战事也会陷入胶着对峙。这才是豫州军真正的生路。
陆成心中有数,沉重地点了点头,转头一看,忍不住低声嘀咕:“公子说要在城墙待一天,怎么早早不见了踪影。”
赵武叹道:“公子出身尊贵,自少就出入宫廷,锦衣玉食。何曾亲自见识过战场。能在城墙上撑半日,已经算不错了。”
“留些人手巡夜守城,我们赶快回去歇一歇。”
……
“四海,我想好了,新朝就以宸为国号。”
“等我登基之后,我就不姓郑了,我要给自己改姓。万象更新,一元复始,我就姓元,叫元宸。”
“郑氏一族,通通都得杀了。我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太皇太后,第二个就是安国公。王瑾和崔渡,都得死。朝中重臣,肯低头听我号令的,可以给他们一条生路。胆敢反抗的,都杀个干净。”
“思来想去,我还是舍不得杀了姜韶华。只是,她已嫁过人,现在孩子都生出来了。我不能立她为皇后,让她做贵妃好了。”
明亮的烛火下,郑宸的目光亮得惊人,一会儿低头写着什么,一会儿抬头和彭四海说话,时而发怒,时而狂笑。
夜半更深,癫狂的主子。
彭四海满心苦楚晦涩,却不能表露出来,还得温声附和:“公子说的是。”
“那些不听话的,就该都杀了。”
“公子想留郡主做贵妃,是对郡主的恩赐。”
郑宸哈哈笑了起来。
之后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白天去城门处,鼓舞士气,指挥若定。到了下午,就开始精神游离飘忽不定,忽然一声不吭就回住处,进了书房后,不停写什么计划书改革书,连新朝的国号年号都编纂好了。这么熬到半夜,困倦极了才睡一两个时辰。
这般熬下来,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就连彭四海,眼睛也被熬红了。
朝廷军队攻城的第八天,英卫营的士兵终于真正冲上了城墙,豫州军拼尽全力,才勉强抵挡住。
死尸满地,士气消沉。不停有新兵悄悄逃走,杀都杀不过来了。就连豫州军的老兵里,也开始有人逃走。
第739章 癫狂(三)
“公子,我们快撑不住了!”
赵武熬了半天,熬得面色晦暗双目无光,声音有气无力:“三万人,死伤了六千多,还有一些逃走的士兵。剩下的士兵,也没了士气。”
陆成更是着急上火,红着一双问郑宸:“明天再这般猛攻,我们怕是就要守不住了。接下来该怎么办?要不然,干脆扯了白旗投降吧!”
郑宸倏忽变脸,疾声厉色:“大业未成,绝不能投降!”
陆成急切之下,口不择言:“命都快没了,还要什么大业!再这么下去,等城破了,你我都得被千刀万剐。现在投降,说不定还能求一条活路。”
赵武怒目相视:“万万不可!你根本不知道左大将军的手段!”
“左大将军要杀想杀的是你,可不是我!”陆成一个不慎,心里话秃噜出了口:“当日是你背叛了边军,又不是我!”
赵武:“……”
打人不打脸,当面不揭短!
赵武被生生扇了一耳光,脸上火辣辣的,既愤怒又难堪。
郑宸冷冷看着陆成:“陆将军是后悔起兵了?”
陆成怎么能不后悔?
他原本可以像其余驻军武将那样,接了朝廷送来的军费,客客气气地敷衍一段时日,等钦差们走了,继续做他的豫州军主将。在豫州地界上,就像土皇帝一般,逍遥畅快。
偏偏他在数年前就上了贼船,将赵武这个祸害藏在军营里。又被郑宸一番花言巧语迷昏了头,竟真的揭竿造反。
成者为王的下一句,可是败者为寇啊!不对,是连寇贼都做不成,要被砍头抄家灭九族啊!
他怎么就昏了头,走上了这么一条穷途末路!
陆成咬咬牙,低声道:“我没后悔,只是,眼下这情势,豫州城是真的守不住了。我想再撑过一日,今夜就领人悄悄从北边的城门出去,或是回襄城,或是直接跑得更远一些。”
“好歹要为儿郎们搏一条生路。”
郑宸冷然道:“你想走,我不拦着你。但是豫州军的兵得留下。你领着你的亲兵走吧!”
如果陆成还有占地为王的野心,绝不会同意。可现在,陆成已被朝廷大军打破了胆,只想逃走。这等时候,领着大批军汉奔逃,目标太大,也会惹来朝廷军队追击。倒不如只带着几十个亲兵,悄悄出城逃走。留下的人继续守着豫州,牵制住朝廷军队,他也能从容逃得更远一些。
陆成重重呼出一口气,点头道:“好,我今夜就走。”
郑宸看了赵武一眼。
赵武心里同样杀意腾腾,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天亮后,三人照样一同上了城门。
陆成倒不是空忧虑。豫州军的士气确实格外消沉低落。城门外杀意滔天,战鼓响个不停,用来攻城的云梯也越来越多。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那么多士兵,源源不断地往城墙上涌。
昨日是黄昏之际被攻上了城门,今日没到正午,就有英卫营的猛士上了城墙。
陆成心中一凛,立刻领着亲兵们上前厮杀。豫州军的军汉们,眼见着自家将军拼力厮杀,倒也迸发出了一波士气,嗷嗷冲上前。血战了一个时辰,才堪堪守住了城门。
城门下攻势终于稍稍停了片刻。
军汉们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忽然就听到一声悲戚长哭:“成弟!成弟!”
众军汉皆是大惊失色,转头看去,却见赵武扶着满身鲜血的陆成,泪水长流。陆成面色惨白,没一丝血色,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力气说出口。就这么瞪着眼归了西。
赵武嚎啕大哭:“成弟,是英卫营的人杀了你,我一定杀光他们,为你报仇雪恨!”
素来从容镇定的郑宸郑公子,也当众挥泪,并立下毒誓,拼死守城。
自家主将就这么死了,军汉们心中悲痛难当,倒是将之前消沉的士气都驱散了。迸发出了难以想象的血性和悍勇。
下一波朝廷大军攻城又来了,被众人以血肉挡了回去。
……
“不对!”
站在战车上的左大将军,一直在密切盯着城门上的动静,忽然皱了眉头,低声说道:“豫州军早已被打没了士气,怎么忽然又悍勇起来了?”
宋渊在战车上看了九天,从一开始的惊心怵目,到现在看着满地鲜血死尸,已经近乎麻木了。
隔着数百米的距离,便是有简易的千里目,也看得不甚分明。不过,城墙上不时爆发的怒吼声,总能听得清楚。城门一直久攻不下,也是事实。可以想见城门上厮杀之剧烈惨烈。
“会不会是城内三人起内讧了?”
宋渊思虑片刻,给出了一个猜测:“豫州军是陆成的,赵武前来投靠,手下没什么兵。郑宸身边也只有几个亲兵。眼看着豫州要被破城,陆成怕是不甘心就这么被剿灭,定然想逃。郑宸和赵武都没退路,也不肯逃走,说不定私下对陆成动了手。然后,再对乱军宣称,陆成是死在朝廷士兵手中。”
“如此一来,乱军们有了哀兵之气,反倒更悍勇了。”
左大将军忍不住看宋渊一眼:“宋统领说得有鼻子有眼,像是亲眼见到一般。”
心思这般敏锐细腻,一点都不像武将。
宋渊自然不知道左大将军心里的腹诽吐槽,低声说道:“末将跟随皇上多年,皇上心思缜密,料事如神,末将也跟着学了一些。”
左大将军想了想:“你刚才说的,倒是合乎情理推断。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样,今日是破不了城了。也罢,鸣金收兵,明日再来攻城吧!”
天还没黑,朝廷便鸣金收兵,这也是连日以来豫州军难得的小胜。
城下士兵如潮水般褪去。
城门上的军汉们,一直绷着的一口气也随之泄去。转头看到陆成已经僵硬冰冷的尸体,军汉们忍不住抹眼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