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寻找失落的爱情
户部衙门这么大的动静,隔壁的吏部自然都看在眼里。
“尚书大人,”张尚书的心腹周郎中小心翼翼地进言:“皇上对豫州一事十分上心,吏部选官,是不是也要谨慎些?”
所谓谨慎,就是选官时手别伸得太长了。吏部候选的官员们想补实缺,花个几万银子是常事。如此一来,家境平平的,便是考中了进士,在跑官这一环节也得苦苦等待合适的机会。便是得了实差,也多是被打发到偏远贫穷的县衙去。
豫州原来还不错,经过这场战乱,也就不是什么好地界了。吏部放出风声要选官,这两日往张府走动的都没几个。
这趟差事,没什么油水,还得耗费大量的时间心力。更可气的是,隔壁户部纪尚书拼命内卷,使得张尚书颇有些被动。
张尚书心情不佳,瞪了下属一眼:“本尚书什么时候办差不谨慎了?就照着朝廷的要求,从候官缺的人里选壮年得用的。已经过了三天,还有七天时间,就得将名单呈上去。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立刻去办差!”
最后一句,夹杂着怒火喷薄而来。
周郎中唯唯诺诺地应声而退,出了签押房后,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心想自家尚书大人在朝堂上日子不好过,一肚子邪火闷气都撒到他们头上来了。
张尚书以前头顶上只有一个王丞相。且王丞相对他处处倚重,他一直自诩是丞相党的第二顺位掌权人。
没曾想,一场宫变后,大梁朝堂天翻地覆。女帝陛下登基,王瑾成了丞相党的魁首。
官位高资历老的张尚书,不甘心听一个黄口小儿的吩咐差遣,索性自立门户,丞相党一分为二。
张尚书拉拢了大概三分之一的丞相党官员,大多是中低等的官员。原本以为能有一番作为,再不济也能来个三足鼎立。事实却是,结党营私也不是人人都有的能耐。
将近一年下来,不但没形成真正的“尚书党”,还有不少墙头草投向了女帝陛下。张尚书处处吃憋受气。
女帝陛下着意抬举礼部董尚书,兵部丁尚书刑部杨尚书都是女帝陛下一手提携任用起来的,纪尚书也被拿捏得服服帖帖。除了一个低头不吭声的周尚书,张尚书就是朝堂里最大的刺头。
女帝陛下可不是好捏的软柿子,打压起吏部来从不手软。在朝会上也不给张尚书脸面,时不时地呵斥或数落几句。
张尚书的威信威望,被一再削弱。现在还勉强能守住的,就是吏部衙门的一亩三分地了。
就这,办差事的时候也得利索些,不能被挑出毛病来。
先定下章程,然后将所有符合条件的人都列出来,每一个官位至少得有三个候选人。再根据每个人的优点缺点进行筛选,最终定下候补的官员名单。
十天后,张尚书捧着名单进宫面圣。
巧得很,纪尚书也忙妥了差事,一同进宫来面圣。
陈长史和王中书令都在昭和殿内,还有几位舍人伴驾,女帝陛下坐着龙椅,目光淡淡,在张尚书要开口之前说道:“纪尚书,户部能拨的钱粮有多少?”
就是这等看似不起眼实则让人堵心的招数,令张尚书心中窝火又无计可施。
张尚书忍着闷气,竖耳聆听。
纪尚书高声禀报:“回皇上,户部能调拨十万石粮食,农部那边能供应一批新粮粮种,够十五万亩良田耕种。另外,户部还能拿出三十万两现银,一并都送去豫州。”
这个数字,显然是比照过了南阳王府呈上来的数字,最终斟酌定下的。赈济粮一样,粮种少一些,现银直接翻三倍。
掌管大梁国库的户部衙门,要和一个南阳王府来攀比,本来就很可悲了。如果比不过,纪尚书也没脸面站在昭和殿里了。
姜韶华心中了然,微微一笑:“纪尚书辛苦了。”
这就算满意了。
纪尚书心里一松,恭声应道:“臣当差做事是本分,不敢言辛苦。”
然后,才轮到张尚书禀报:“这里是吏部选好的官员名单。请皇上过目定夺。”
姜韶华略一点头。
陈舍人上前来,从张尚书手中接过名单。然后,女帝陛下直接吩咐:“陈舍人,先将名单给陈长史瞧瞧。”
陈舍人笑着应是,很顺手地将名单给了陈长史。
张尚书:“……”
第771章 添堵
陈长史没有丞相的名头,做得却是大梁丞相应该做的差事。
所有奏折,都得先经过陈长史这一关,由陈长史筛选出重要的奏折呈到御前。不太要紧的小事,根本到不了天子眼前,陈长史可以直接处置。
便是要紧的大事,女帝陛下也会和陈长史商议。还有一个王中书令,晚上回丞相府,隔日一早就能带着合适的“建议”进宫来。
如此一来,王丞相这个真正的大梁丞相,倒被陈长史压了一头。
皇上对陈长史的信任,犹胜过当年的太康帝对王丞相的倚重。等王丞相彻底退出朝堂,丞相之位就是陈长史的。
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实。也是张尚书不甘不忿的重要原因之一。
一个五品的王府长史,放在以前,只有低头巴结讨好朝堂六部尚书的份。现在倒是一跃而起,跃到了他们的头顶。这在官场上,何止是连升几级,简直就是平步青云。
别人服不服的不知道,反正张尚书心里不服气。
陈长史不知道张尚书在想什么,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在意。他仔细地看了名单,心中便有数了,将名单又给了王瑾:“王中书令也看看。”
王瑾应一声,接了名单,看完后直截了当地说道:“名单上一共有五十三人,别人都还算妥当,有两人不合适。”
“卓跃是举人出身,做过几任县令。现在去豫州,补做郡守。这不合规矩。要么换人,要么降至县令。”
“还有这个沈知,原本在任上犯过错,被罢免了官职。也不该在名单之列。”
不愧是王丞相的爱子,对原本的丞相党官员如数家珍。
卓某和沈某投靠张尚书,自然都是为了功名利禄前程。豫州不是什么好地方,对他们来说却也足够好了。
张尚书也不是好惹的,张口便应了回去:“皇上用人不拘一格,南阳郡有一位蔡县令,不过是秀才出身,照样做了县令。后来才考了举人。还有平州的卢刺史,原本是罪臣,按着朝堂规矩,永不该再起用。当年皇上还是郡主的时候,一力推举卢琮,卢琮先做郡守,后来做刺史。短短几年,便将平州治理得井井有条。臣选人的时候,便也有学有样,胆子大了些。”
“如果皇上坚持不允,臣回去再换两个合适的人选就是。”
陈长史面色不愉。
王瑾皱了眉头。
张尚书是有备而来。这两个人选,就是比照着蔡县令和卢刺史选出来的。皇上不同意,那请问蔡县令和卢刺史为什么可以破例?就这么同意了,岂不是让张尚书昂首挺胸扬眉吐气了?
姜韶华挑了挑眉,忽然笑了起来:“朕用人确实不讲究这些。”
“只要有真才实学,能做好差事,举人和进士都无妨,罪臣也能将功补过。就按着张尚书的意思,将这两人都列在名单里。”
张尚书眉头动了一动,嘴角扬了一扬,拱手应道:“臣遵旨。”
姜韶华淡淡笑道:“不过,有件事朕也得说在先。”
“当年朕还是南阳郡主,敢破格任用蔡县令,也敢推举卢刺史。他们两个都争气,差事当得好,给朕争了脸面。”
“卓郡守和沈县令,要是在任上出了差错,朕不但要重惩他们,还要追究张尚书识人不明之过。”
到了这一步,张尚书退不得,也不能退,挺胸应道:“臣对他们有信心。”
……
“呸!这个张尚书,实在可恶。”
小朝会散后,陈舍人气愤不已地口吐芬芳:“他整这些小动作,就是成心给皇上添堵。”
姜韶华瞥她一眼:“这点小事,不必恼怒动气。”
“大梁朝官员有万余,在京城的有几百个,每日小朝会朕能瞧见的,也有几十个。”
“他们个个都有私心盘算,朕还能一一计较不成,那不是整日都生闷气?”
“说不定他偷鸡不成蚀把米,日后就输在走了这一步棋。”
最后一句,姜韶华说得意味深长,陈舍人听得眉开眼笑,连连点头。
三年后,昭平女帝登基第五年,大梁吏部尚书贪墨索贿案掀起了朝堂轩染大波,也被众人称为吏部卖官案。
这一案的导火索,是被派去豫州的卓郡守。豫州刺史巡查诸郡县,查出卓郡守贪墨稅赋,顿时便令人将卓郡守拿下问审。结果,拔出萝卜带出泥,牵扯到了张尚书。
然后,吏部有官员上奏折,揭发张尚书在吏部暗中卖官,连卖官的价目表都直接拿了出来。
墙倒众人推,一封封弹劾张尚书的奏折飞到天子御案上,其中不乏有证据的。对张尚书致命一击的,是张家的一个族人挺身而出,检举做证张尚书高价卖官。因为这个族人戴罪立功,天子特赦免了牢狱之灾,只驱逐离京。
张尚书在一桩桩确凿的证据面前,无力狡辩,颓然认罪,被判罚没家产,全族流放岭南。
张尚书的儿孙们不甘心被流放,竟做殊死一搏。趁着半夜集结家丁和族人,冲击宫门。结果,被严阵以待的御林军杀了个精光。
倒是不用受流放之苦,直接就去阴曹地府转世投胎去了。
张家被抄没家产,国库相当于多了大梁两年稅赋,有充足的财力养军队。大梁军队里的军汉们军饷充足,吃得饱穿得暖,每日操练,战力突飞猛进。
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的张尚书,正为自己的高明之举暗暗自得哪!
张尚书悠然回了吏部衙门,吩咐下去:“照着名单,将这五十几个补了官缺的都召集过来,在离京赴任务之前加急培训一段时日。”
这也属于吏部职责之一。张尚书虽然贪婪,差事也当得不差。
朝廷大事一桩接着一桩,没有消停的时候。
七月,黄河泛滥,被河水冲垮河堤的县城多达六个。几十万亩良田被淹没,死在洪水中的百姓不知凡几。数以万计的百姓在一夕间没了家园和田地,流离失所,哀嚎遍野。
噩耗传来,朝野震动。
第772章 赈灾(一)
“王中书令,将所有报灾的奏折读一回。”
金銮殿里,大朝会上,龙椅上的女帝陛下面容冰冷,吐出口的话语如寒冰。
王瑾肃容应了,将六个县衙报灾的奏折一一读了一遍。每一份奏折都不算长,却字字泣血,轻飘飘的字迹下,是受水灾的可怜百姓,是一条条陨落或即将陨落的性命。
文武百官屏息聆听,一个个神色凝重。不知是谁,忽然绷不住,在朝堂上大哭起来。
众臣转头看去,却见嚎啕痛哭之人是一位工部郎中。他的祖籍老宅就在这受灾的六个县之中,这一回洪水泛滥,他的族人亲眷被淹死了大半。
连官员家眷都没能躲过劫难。普通百姓的命运可想而知。
姜韶华没有怪罪失态的朝臣,只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朕也没空闲去追究谁的责任。朝廷要尽全力迅速赈灾。”
“众爱卿有什么赈灾的好法子,不妨都说一说。”
工部周尚书面色晦暗。
就在去年年初,他还亲自带领一堆工部官员去疏通河道建河堤。朝廷征召了近万民夫,耗费大把钱粮,结果今年黄河泛滥决堤。虽说是天灾,不能都怪工部,他这个工部尚书的脸上也够难看的。
天子现在没空追究责任。等赈灾结束了,自然就是算账的时候了。
一众朝臣纷纷出列,慷慨激昂地谏言如何赈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