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寻找失落的爱情
卢玹心情晦暗至极,没有理睬梅姨娘母子三人,大步走了过去。
卢若华小跑着追上去,拽住卢玹衣袖:“父亲!父亲!”
卢玹头也没回,用力抽回衣袖。卢若华一个踉跄,万幸梅姨娘迅疾冲过去,扶住了她,也免了重重摔一跤的厄运。
卢若华又是害怕又是委屈,呜呜哭了起来。
卢颖心疼地拉着妹妹的手,低声哄道:“父亲今日心情不好,我们别去招惹父亲。”
梅姨娘将头转到一边,擦了眼泪,再转头已是满脸笑容:“娘带你们回屋。”
……
一场公审结束了,造成的余波,却属实难料。
第二日,便有三张状纸送到县衙。
都是女子上的状纸。一个是出嫁女和娘家兄弟争产案,一个是婆婆告儿媳,最后一个,竟是女子状告亲生父亲。
崔县令特意将三张状纸都呈到郡主眼前:“叶县里织业兴盛,擅长养蚕缫丝织绸的女子比比皆是,养家的重任也多在女子身上。所以,叶县里的女子们地位远胜过其他县城。”
“就连告状,都比其他县衙多了许多。这三份状纸,还请郡主过目!”
第131章 余波
姜韶华接了状纸,迅速翻看了一遍。
第一份是出嫁女状告娘家。这个女子在娘家辛苦多年,攒了两台织机。原本说好了作为嫁妆带走。后来亲娘去世,亲爹续弦。续弦带了儿子进门,舍不得织机,硬是留下了。这个出嫁女心中不忿,已经多次告到县衙了。
第二份媳妇告婆婆的,也不是什么复杂案子。媳妇进门后十分勤快,每年织绸布赚的银子,却有半数都贴补了娘家。婆婆心中恼怒,百般怒斥刁难。儿媳不服,告到了县衙。
最后一桩女儿告父的案子,是亲爹不让女儿出嫁,将女儿一直留在家中。女子都二十四岁了,成了标准的老姑娘。有媒人提亲,都被亲爹拒之门外,女儿心中郁愤难平,便上了状纸。
姜韶华翻看完状纸后,抬眼看崔县令:“本郡主所料没错的话,这都不是第一次递状子了吧!”
崔县令难得有些讪讪:“臣不敢瞒郡主,这三家,确实都不是第一次递状子了。臣也开堂审了,只是每次审的结果她们都不太乐意。”
姜韶华挑眉:“崔县令都是怎么审案的?不妨说来听听。”
崔县令清清嗓子:“出嫁女状告娘家一案,臣是这么断的,这织机是娘家财产,该留在娘家。”
“媳妇告婆婆一案,媳妇既嫁进了夫家,就当以夫家为重。岂可长期贴补娘家。”
“最后一桩案子,臣以为,女子未嫁从父。父亲不允嫁,那就应该留在家中孝顺亲父。”
姜韶华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崔县令这般断案,怪不得她们心里不服,一再上状纸了。”
崔县令:“……”
崔县令白净的脸孔有些泛红,心里显然有些不服气。偏偏眼前的郡主,他不能也没资格反驳,憋了半晌才憋出两句:“那该如何断案?还请郡主示下!”
姜韶华淡淡道:“你是大族子弟,自小读书,所见的都是女子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三份状纸,归根结底都是同一个问题,就是女子没有财产权。所以,你会这般断案。”
“叶县和其他地方不同。女子种桑养蚕,纺丝织绸,赚银养家,撑门立户。这样的情形下,女子地位自然比其他地方高得多。你身为一县父母官,为何不知变通,还用旧例来断案?”
崔县令脸孔涨得通红,低头拱手:“郡主所言,确实有理。不过,臣一切都是依大梁律来断案……”
“大梁律也是可以改的。”姜韶华张口打断崔县令:“就像周英杀父一案,个中有许多隐情,如果一斩了之,周英母女何其凄惨。”
崔县令一句“本来就当斩首”差点脱口而出,好在还有几分理智,忍了下来。
姜韶华将崔县令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哂然一笑:“崔县令是不是想说,这都是本郡主有意包庇,所以杀了亲父的周英才能躲过一死?”
崔县令不吭声。
也算是胆大了。
一旁的陈瑾瑜皱了皱眉。
姜韶华以目光制止陈舍人的蠢蠢欲动,淡淡说道:“没错,本郡主确实是有意为之。本郡主以为,大梁律制定了数十年,有一些条律已经不合时宜,需要修正更改。”
“周英杀父一案,是人间惨剧,以后不能再有。所以,本郡主要借着此案,给南阳郡里的赘婿们一个严厉的警告。”
是要给卢郡马一个警告吧!
崔县令心里默默腹诽。就听郡主说了下去:“叶县风俗和其他地方不一样,既然女子们赚银养家,就该有一定的财产权。”
“崔县令!这三桩案子由杨审理来主审,你做副审。”
……
周英杀父案后第三日,叶县再次开堂公审。
这一回,来县衙外看热闹的可不止是男子了,竟是冒出了许多女子来。
这些女子,大多是出嫁妇人,还有一些二十左右还做姑娘家打扮的。
男子们倒是不便拥得太近了。大家多是街坊邻居彼此熟悉,实在不好占这个便宜。
“赵娘子这都告了多少回了?怎么还不死心?”几个相熟的小媳妇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她那亲爹娶了后娘,把继子当亲儿子一般,哪里舍得将织机给她做嫁妆。”
“告了三回状,崔县令三回都判织机归娘家,赵娘子嫁得好,夫家有织机,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换我我也咽不下这口气。要是亲娘亲兄弟倒也罢了,后娘带来的拖油瓶,也比亲女儿金贵不成。”
说到后来,个个都义愤填膺起来。
“嘘,小点声,公堂已经开审了。”
杨审理神情肃穆,用力拍一下惊堂木,宣了原告和被告上堂。
崔县令作为副审,坐了杨审理下首。
至于郡主,今日闲着无事,也来旁听。开审之前,郡主特意嘱咐:“本郡主就是看看,不会随意说话,也不会干涉杨审理崔县令审案。你们秉着一颗公心断案便可。”
杨审理面上恭敬地应了,心里颓然长叹。
杨家的名声怕是要败在他手里了!
郡主就在一旁冷眼看着,他难道还敢拂逆郡主心意不成?
这三桩案子,其实皆因女子地位高为自己争夺财产权而起争端。也就是叶县情况特殊,换了其他地方,哪有女子到县衙告状这等事。
杨审理心里腹诽连连,倒是一点都没耽误审案。
第一桩案子,判赵家拿出一部织机给赵娘子。
赵父面有不服,杨审理冷笑一声:“这织机都是赵娘子日夜织布攒出的家当。之前你也应过自家闺女做嫁妆,现在死死赖着不给是何道理。”
“本审理只判你给女儿一部织机,已是宽容。再敢啰嗦,打三十板子,再将两部织机全都断给赵娘子!”
杨审理一发怒,赵父立刻闭了嘴。
跪在一旁的继母原本想抬头争辩,被赵父瞪一眼,只得低下头。
那个十六七岁的继子,就更没底气吭声了。
赵娘子目中含泪,哽咽道:“多谢大人。其实,我夫家富裕,我平日有织机用。我就是心里咽不下这口闷气。”
第132章 断案(一)
“我五岁养蚕,八岁织布。一直到十八岁出嫁。辛苦十年赚的银子,为家中盖了屋子,买了二十亩田买了一头牛,还攒了两台织机。屋子田地和牛,我带不走也不去争。那两台织机说好是我的嫁妆,凭什么不给我?”
“我心里不服!”
“所以,我一次又一次地上状纸告状,我要讨回这份公道。”
赵娘子的哭声从公堂里传出来。
在公堂衙门外瞧热闹的女子们,大多红了眼眶,有些感同身受的,一并潸然泪下。
可不就是憋了一口气,心里愤愤难平么?
女子出嫁时,疼惜女儿都会准备嫁妆。更不用说,叶县里的女子们几乎都自幼种桑养蚕纺丝织绸赚许多银子。出嫁时有一份丰厚嫁妆理所当然。
赵家扣下嫁妆,好强的赵娘子在夫家如何抬得起头来?
“告了三回,都没用,崔县令根本不肯为我这等弱女子主持公道。现在郡主来了,大人也肯为我出气,我心中实在感激。”
赵娘子这一席话,令崔县令彻底尴尬起来。
崔县令挪了挪臀部,下意识地瞥一眼郡主。
郡主神色不动,窥不出喜怒。
赵娘子一边哭一边重重磕头:“我给郡主磕头,给大人磕头。我只求一份公道。织机判给我一部,我的心气也平了。从此以后,我和娘家一刀两断,再不往来。”
赵娘子确实是个烈性女子,竟是一边哭一边放了狠话,态度决绝。
赵父终于慌了:“什么一刀两断!你是我亲闺女,我是你亲爹,血浓于水,不能断!”
继母终于窥到机会,连声附和:“你爹说的是。你就算瞧不上我这个后娘,也不能扔下你爹不管。你爹就你这么一个亲生女儿,以后还指着你养老呢!”
继子依旧不吭声。
赵娘子抬起红通通的泪眼,呸了一声:“你儿子不是改姓赵了么?怎么,他就想继承赵家家业,不想替我爹养老?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真有那一日,我继续来县衙告状,扯破你们母子的脸皮!”
继母后悔不迭,用手去拉扯赵父的胳膊。
赵父不知是幡然醒悟,还是在公堂上不敢向着继室继子,用力抽回胳膊,怒目瞪了过去:“都怪你!要不是你百般挑唆,我怎么会一时糊涂,克扣女儿嫁妆。”
赵娘子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泪:“现在说这些迟了。也不必拿这些好话来哄我。我说话算数,今日出公堂,你我就恩断义绝!”
一直未曾出声的郡主,忽然张口:“赵娘子,你真要和亲父了断亲缘?”
赵娘子一脸坚毅决绝:“是!”
姜韶华淡淡道:“既如此,就在堂上写两份义绝书,你们父女按手印,各自留存一份。免得日后牵扯不清!”
赵娘子眼睛又红了,连连磕头:“郡主替民女撑腰做主,民女谢过郡主!”
姜韶华转头吩咐陈瑾瑜:“陈舍人,你立刻动笔,将义绝书写来!”
陈瑾瑜拱手领命。
她自少读书,熟悉各种公文,还随祖父练得一手好字,字迹端正圆融。此时心中义愤难平,当堂挥笔而就。
义绝书写好后,赵娘子先按了手印。赵父此时终于后悔了,哭着向女儿忏悔求和。
赵娘子硬着心肠,并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