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寻找失落的爱情
“马县令贪心不足,之前所求的,无非是想让郡主令马家后人继续做县令。马家就能成为比阳县里的土皇帝。郡主这一击,正中马县令软肋。”
“事实上,郡主今日在宴席上强调王爷在世时对马县令的承诺,就是在告诫提醒马县令。马家的功劳,王爷已经重酬过了。下一任县令,不可能再姓马。不然,这比阳县到底是郡主的,还是马家的?”
“马县令自知无力反抗,又有郡主提携马耀宗前程,便默默认了这个结果。否则,等待马家的,就会是亲卫军或南阳军的血洗。”
“瑾瑜,这就是真相,这就是官场和政治。”
“你确定,你还想做郡主舍人,想踏入这一潭泥沼吗?”
陈瑾瑜彻底失了声音。
书房里一片安静。
过了许久,陈瑾瑜眼里浮起雾气,声音颤抖:“祖父,才一年多未见,郡主怎么像变了一个人?”
陈卓叹了一口气,目中却浮起欣慰:“这样的改变,才是正确的。她不是娇养在闺阁的少女,她是王爷一手养大精心教养出来的继承人。本就该有这般心计和手段才对。”
“不然,她根本守不住南阳王府,也守不住南阳郡。”
“瑾瑜,今晚的话,我只说这一回,你听过之后,记在心底便是。”
“你也别太过惊惧疑虑。郡主用的都是温和常见的手段,对你的情谊也是真的,并不全是算计。你也要以一颗真心待郡主,以臣子之心敬畏爱戴郡主。如此行事,便也不会有什么差错了。”
陈瑾瑜眼睛红红地应一声,用手背擦了擦眼:“我都记下了。我不懂事,让祖父费心了。”
陈卓欣慰地笑了一笑,伸手抚了抚孙女的发丝:“人不能一直年少,我的瑾瑜,也该长大了。”
……
马车从后门驶进了县衙后宅。
马耀宗先下了马车,然后小心翼翼的扶着醉酒的祖父进了书房歇下,为祖父脱鞋脱袜,盖上被褥。
“耀宗,你坐下。”马县令睁开浑浊的老眼,重重呼出一口带着浓烈酒气的气息:“今晚之事,你想明白了吗?”
马耀宗低声答道:“孙儿想明白了一些。郡主这是不愿马家再出一任县令,所以先一步提携孙儿做舍人,堵住祖父的嘴。”
马县令目中闪过欣慰:“你能想明白就好,不枉祖父教导你多年。”
马耀宗俊朗的脸孔闪过一丝不甘:“祖父,我虽然明白,心里却郁愤难平。当年祖父领着叔伯们去关外,在路上耗时一年多,死了许多人,我们马家的家资也因此散尽。这才带回了三百匹良马,慢慢经营,才有了大梁最大最好的马场。”
“我们马家所求的,不过是继任县令一职,为何郡主不肯允?”
马县令皱起了眉头,挣扎着坐了起来,目光骤然锐利:“混账!这等念头,以后不准有!”
“你只说马家付出的,为何不提马家现在如何?”
“当年马家是比阳商户,家业加起来,也就在五万两银子左右。可这二十年来,马家坐拥马场,养出来的好马确实都送进了王府和军营。背地里经营牙行,家业扩充了十倍二十倍不止。”
“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这个牙行少主心里也不清楚吗?”
马耀宗哑然无语。
没错,比阳县里的四家牙行,明面上各有其主,实则都是马家的。每年从关外贩卖人口和马匹,为马家带来了源源不断的银子。
马家面上低调,实则是南阳郡里的首富。除了郡主之外,就属马家最有钱。
马县令情绪激动起来,接连咳嗽数声,好不容易咳出一口浓痰,这才顺畅地喘了几口气:“便是王爷在世的时候,马家暗地里做的这些事,难道就能瞒过王爷了?”
“不过是王爷念着马家立下的功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马家揽财罢了。”
“郡主天纵之资,精明厉害之处,犹胜王爷。今日转一圈牙行,想来心中有数。今晚接风宴上,才有了这一番恩威并施。”
“这也是在警告马家,不可再伸手了。不然,郡主一旦发怒,找个由头处置发落马家。马家暗中养的那些家丁,是能挡住两千亲卫军,还是能敌得过四千南阳军?”
这些话,如一盆冰水倒下来。
彻底浇灭了马耀宗心底的那一点不平。
马家发迹二十年,确实是比阳县里的土皇帝,家中还有一两百得用的家丁。不过,也就是如此了。马家是商户出身,在朝中既没姻亲也没助力。有什么资格和底气和郡主对抗?
“郡主肯提携你做舍人,也愿意让我这个老朽之人继续做县令,直至老死的那一天再换人。已是格外开恩了。”
马县令又咳了数声,老脸憋得通红,再吐一口浓痰,然后长长舒出了一口气:“你在郡主身边用心当差。说不定,日后能搏一个好前程,更胜过窝在比阳县。”
马耀宗点点头应下。
马县令想了想,再次嘱咐:“陈舍人是陈长史嫡亲的孙女,亲爹是博望县县令,掌着铁矿和银矿。论地位论亲疏,都远胜马家。你以后当差,要事事敬着陈舍人,不可和陈舍人争锋!”
马耀宗脑海中闪过陈舍人明媚爽利的笑颜,脸孔蓦然红了一红,轻声应是。
第142章 长大
对少年们来说,长大就是一瞬间的事。
譬如活泼天真的陈瑾瑜,被祖父一番话点醒,辗转反侧一整夜,隔日带着一双黑眼圈起身下榻,面色却已平静如常。
揽镜自照,陈瑾瑜被镜中憔悴的自己吓了一跳,不得不用上好的脂粉在俏丽的脸蛋上细细地擦了一回,然后再次白里透红容光照人了。
陈瑾瑜在心里默念数次“要好好当差以爱戴之心对着郡主”后,便精神抖擞地去了郡主的院子。
姜韶华早已起身,穿着白红相间的习武服打了半个时辰的拳,又射了两壶箭。微微出了一身汗,沐浴更衣后如带露海棠,格外娇艳。
“瑾瑜姐姐来得正好,”姜韶华笑吟吟的招呼:“陪我一同用早膳。”
陈瑾瑜欣然应下,像往日一样落座,和姜韶华一同用早膳。圆桌上摆了四道羹汤,另有各色面点十余种,还有六道清淡可口的小菜。
“马家的厨子手艺不错。”陈瑾瑜笑着夸赞。
姜韶华笑着点头:“确实不错。我出巡两个多月,今日早饭吃得最精致可口。”
陈瑾瑜在心中为自己骄傲,表现上佳,值得喝彩!
殊不知,只字不提昨晚发生的事,本身就已反常了。
以陈瑾瑜的脾气,能让她憋住话的,也只有一个原因了。显然,昨天晚上陈长史已经“点拨”过了。
姜韶华心中有数,也不说穿。
正如陈卓所言,她和陈瑾瑜的情谊是真的。她以陈瑾瑜为舍人施恩陈家隐晦地挟制陈家父子一二,也同样是真的。两者并不矛盾。
像陈卓这样的老狐狸,心中有数。陈瑾瑜到底还年少单纯,一时绕不过弯来。现在了悟了,心里有些难受有些不适,也是难免的。
无妨,陈瑾瑜慢慢就会适应了。
就像当年十岁的她,怀着一颗真挚的心进宫,吃了很多暗亏,暗地里哭了好多回,才逐渐适应明争暗斗的生活。
陈瑾瑜以女子之身踏入官场,在她身边当差,要想有所作为,就不能一直做个傻姑娘,也该成熟长大了。
“启禀郡主,”银朱笑着来禀报:“马舍人早已在院外等候了。”
姜韶华随口吩咐:“本郡主今日要巡粮仓,让他去安排车马。”
银朱应一声退下。
姜韶华笑着看向陈瑾瑜:“瑾瑜姐姐,我让马耀宗做舍人,你心里会不会不高兴?”
“怎么会。”陈瑾瑜答得很顺溜:“马耀宗自小在马县令身边,对庶务十分熟稔。郡主提携他做舍人,马家上下感激不尽,马舍人也会尽心尽力当差。这是一件好事。”
姜韶华耐心地听完,又轻声问道:“我是问你,会不会觉得自己不是独一份的舍人,会不会觉得失落?”
陈瑾瑜想说没有,对上姜韶华清澈平静的黑眸,心里压抑着的那一丝委屈,骤然涌了上来。鼻间蓦然一酸。
“有那么一点。”陈瑾瑜垂下眼,有些忸怩地承认。
姜韶华握住她的手,声音诚恳极了:“我用他,是为了牵制马县令。瑾瑜姐姐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不也是为了牵制我祖父和我爹么?
陈瑾瑜忍不住抬眼,和姜韶华对视,到了嘴边的话,却怎么都吐不出口。
姜韶华没有给她思考或犹豫的时间,说了下去:“我当日让你做舍人,其中确实有些你祖父你爹的原因,不过,更重要的是想你到我身边来。不然,我大可以等个一两年,等你兄长中了进士,提携重用便可。”
“我要做的事很多,我需要有全心信任的人在身边。瑾瑜姐姐,你不要因马耀宗一事妄自菲薄,更别胡思乱想。”
“我在心里,你和别人不一样。”
这些暖人心窝的话,抚平了陈瑾瑜心底的委屈。
陈瑾瑜咬咬嘴唇,低声自嘲:“瞧瞧我,明明比你年长三岁,倒还像个孩子,需要你来安慰。”
“你什么都不用说啦!我知道你辛苦不易,劳心还要劳力。以后我一定用心当差,早日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姜韶华眉眼弯弯,笑了起来。
……
马耀宗确实是个伶俐少年,郡主一声吩咐后,不过一炷香功夫,车马就已备好。
姜韶华和陈瑾瑜坐了一辆,银朱荼白也在马车里伺候。陈长史闻主簿又做了一辆。至于宋渊等人,则策马相随。
马耀宗自己,也骑了一匹马,在前领路。
马家人养马二十多年,马场里不缺好马。马耀宗今日骑得是一匹神竣的黑马,颇有些鲜衣怒马少年公子的风采。
这阵仗一摆,沿途的百姓都知道是郡主出行,立刻避让到街道两侧。
陈瑾瑜偶尔看一眼车外,转头对姜韶华笑道:“马舍人骑术很是了得。”
姜韶华随口笑道:“比阳县大半都圈做马场,马舍人焉能不会骑马。”
马车驶出了几道街道,很快在一处大粮仓外停下。
“郡主,这里就是太平粮仓。”马耀宗迅速下马,亲自开了车门,神色颇为恭敬。
姜韶华下了马车后,目光一掠,笑着赞一声:“这粮仓,比博望县和叶县的粮仓还要大一些。”
陈瑾瑜笑着接了话茬:“就不知粮仓里是不是按着郡主的要求屯满了粮食。”
马耀宗不假思索地应道:“祖父当日接到王府公文后,一刻都没有耽搁,立刻令人出去买粮。粮仓里有栗麦稻高粱和豆子五种粮食,都是满的。新的粮仓也在选址建了,不出三个月,就能建好。”
“请郡主放心,比阳县一定会屯够百姓三年吃的粮食。”
顿了顿又道:“比阳县的马场里,也在屯干草。屯三年的不易,不过,屯够一年用的没问题。”
不管马县令私心有多少,论办差做事,实在没话说。博望县的粮仓是满的,存的有一半陈粮。叶县都是新粮,论种类丰富,又不及比阳县了。
姜韶华微微一笑:“马舍人说得这么好,本郡主得亲自瞧一瞧才是。”
正说着话,就见马县令自粮仓里迎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