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雾下菘
……
白茸被几个士兵架着,打开牢门,径直粗暴地丢了进去。
随后,她视线一黑,已经昏了过去。
她身子原本便虚弱,昨日那惊心动魄的一晚上,几乎已经耗费尽了她所有的体力。
白茸再醒来的时候,喉咙火烧火燎。她试着动弹了一下,发现四肢都被粗大的铁链拴着,丝毫动弹不得。
她面前摆着一个黄色的碗,里头装着一点浑浊的清水。
碗上,竟然绘着一只彩绘的狗。
她迟缓地意识到,那是用来给她喝水的碗。另外一只碗里头装着两个馒头。
外头卫兵迟疑着告诉他,那是王上出征之前,给她刻意送来的碗。
她惨笑,沈长离对她的羞辱昭然若揭,他想让她在狱中,像狗一样匍匐着去喝水。
她手腕疼得要命,额头滚烫,似乎又在发烧,后腰的奴印又开始疼痛起来。
虚弱不堪,整个人,总是想吐。
白茸记不清自己是第一次入狱了,似乎有许多次,但是这一次是最糟糕的一次,身体状况差的自己几乎难以接受。
囚牢十分阴暗,她神志不清躺在那里。
漆黑的凌乱的发披散了下来,遮住了那一张惨白尖俏的小脸。
连续三日了,每日的饭菜几乎都没动。
周围囚室的犯人,见着姑娘,都觉得她十分可怜,看起来,似乎真的快死了。
第三日,白茸第一次起了身,但是没有去喝那水。
而是猛然起身,旋即,抱着囚室的围栏,便开始一通呕吐,吐得天昏地暗,直到什么都吐不出来,开始呕酸水为止。
她长而凌乱的黑发,围绕着一张苍白尖尖的小脸,眼睛又大又黑,几乎大到不协调,唇毫无血色。
白茸对面的囚室住着一个妖医,上了些年龄,见她吐成这模样,忍不住上下瞧着她,打量她的身段和气色:“姑娘,你是不是带着身子啊。”
“孩子爹呢?”他迟疑着问。
毕竟,北狱条件这般恶劣,带着身子被关进来,家里人在外头怎么也得打点打点。
第72章
白茸依旧还处于一种恍然的状态之中。
她似乎没听明白那个妖医在说什么,脑子空荡荡的,喃喃重复:“有身子?”
几分钟后,她才勉强理解了妖医意思。
自从九郁被杀,她被沈长离带回妖王宫后,她的月信就一直不准,经常动不动几个月不来,来了后,一次能持续半月,之前在宫中的时候,红叶一直想帮她调养身体,但是收效甚微,后来去了王府,因为每日她要做的活实在是太多,也没有条件给自己调养,就由着它去了。
白茸迟缓地意识到,她好像确实已经两三个月没有来过月信了。
她自己也习过药理,她费力调整了一下姿势,将手搭在腕上,给自己把脉。
随着感受到脉象,她的心一分分沉了下去,她的脉象很虚弱,但确有滑脉之相,反复确认了两三次,依旧是如此。
滑脉圆润走珠,确是有孕之相。
她甚至不能确定到底是哪一次怀上的,沈长离每次都要弄到尽兴为止,并且从未给她喝过避子汤。
妖医看她这样,摸了摸自己胡子:“小娘子自己会把脉,如何,是怀了吧?”
这妖医以前是一个高官专门养在府上,给府邸女眷看怀的,对这方面很有经验,一看她这模样,其实便知道得八九不离十了。
白茸看向自己的的小腹,腹部总体依旧是平坦的。
她眸子依旧麻木,只是呆滞坐在那里。
没有欢喜,也没有悲伤,几乎没有多少情绪波动。
“我,我也不清楚……”她嘶哑地说,“或许是吧。”
“姑娘,你是犯了什么事被关进来的?孩子爹知道你有身子了吗,你想办法让他在外头托人打点打点,至少给你换个囚室,多少过得舒服些。”妖医旧话重提。
“看你这月份还不大,打头两月最危险了,你这应是头胎吧,你太瘦,怀不住,不看顾好身子,很容易小产。”
白茸呆滞了片刻,她想用手抚摸一下自己的小腹,可是她细弱的手腕被沉重的镣铐锁住,够不到自己腹部,只能作罢:“它爹爹……不在了,已经走了很久很久了。”
妖医也明白了,眼光带上怜悯。
也是。
否则,一个男人怎么会让自己怀着孕的媳妇落到如此处境,多少都会在外奔走运作一下,这姑娘看起来文静秀气,也不像作奸犯科之人,却不知为何有如此重刑犯才有的待遇。
北狱分为三层,越往下囚犯犯下的罪行最严重。妖医是因为高官犯事后被抄家,他被牵连,因此也被送到了这里,没想到,会在囚室中遇到一个这样漂亮纤弱的女人。
“明日便该提审你了。”妖医说。
“你最好小心一些。”他说,“最近林大人也随王上出征,如今掌刑的大人名周市,是出了名的狠心狠手。”
他想起那个叫做周市的酷吏和他手下折磨人的百十种花招,便不由得打起了寒颤。
“你还带着身子,这该如何是好啊。”他头疼地说,“不然,你直接往上汇报一下,或许孕妇可以有些宽宥。”
按照妖律,孕妇确实可有宽宥,非谋反重罪不收监,并且可以罪轻一等,他看起来,这姑娘入狱的时候应该也是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子的。
白茸呆呆的,摇了摇头。
“阿叔,可否暂时替白茸保密此事。”她嘶哑地说。
因为之前刚出刑过一波死囚,因此三层监狱很空,如今醒着的囚徒不多,白茸的囚室和妖医囚室正巧挨着,两人说话声音都不高。
她本能畏惧沈长离知道这个孩子的消息。
如今天亮了,一丝丝晨曦从地牢缝隙中费力钻了进来,照亮了这个阴湿的囚牢,地面上半干不湿,透着一点让人胆寒的暗红,有几缕不知是何种动物的毛发,混着残留的肉渣肉末,都黏着在这湿滑的地上。
妖医叫做温元,虽不知她为何要如此,但是还是答应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真的有身子了,这一日她格外嗜睡,昏昏沉沉睡了大半日。醒来之后,她腹中完全空了,只能费力去拿起了馒头吃,馒头太干了,她费力咽下了几口,只觉得喉口都干涸到发疼,几乎再难以吞咽。
或许是因为心理作用,今日她就开始感觉到一些身体上的反应了,都是孕早期的反应,而且很严重。她饿极了,本能的想吃东西,但是又克服不了想呕吐的欲望。
喉咙太难受了,怎么也咽不下馒头,她只能费力凑到那个画着狗的碗边上,像狗一样,费力去喝那里面的水,勉强滋润一下喉咙。
天牢中光线暗淡,几乎分不清楚白昼黑夜,白茸一直待在这里,被关了不知有多久。
偶尔有狱卒来提走囚犯,之后有的回来了,有的没有。
她逃跑,劫狱,打伤冒充官员,每一桩都是大罪。
白茸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好结局,但是她如今也不在意自己有没有什么好结局了,每日依旧过自己的日子。
北狱之中,原本关着不少囚徒,几乎都是罪大恶极之徒。
白茸生得漂亮,年龄又轻,许多囚犯经常对她口头骚扰,但是白茸从来都视而不见,来自男人的羞辱她承受过太多,这一点点她早就不当回事。
如今,白茸每日大部分时候都在睡觉,极为嗜睡。
过了不知多少日,有人打开了囚笼门,漆黑的地牢中终于透入了一丝微弱的光。
宣阳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狭小的囚笼之中,方寸之间,那凌乱的枯草上,睡着一个苍白的女人,女人长而凌乱的黑发披散到了腰间,遮住了大半张苍白的脸,她正拿着一个馒头,低着眼,机械的往自己唇中塞。
不远处,一个囚犯正不怀好意看着她细细的腰,嘴中不断冒出污言秽语。这般年轻漂亮的女囚,在这种乌遭地方,会受到什么羞辱可想而之。
他不信王上不清楚,但他却心硬如此。
白茸像是没听到一样,姿势甚至都没有变化,依旧慢慢地吃着自己馒头。
宣阳走近了一些,不动神色,手指剑出了一道剑气,那人说着说着忽然没了声音,才发现自己舌头不见了,满嘴血沫,只能惊恐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宣阳走到门口时,白茸方才发现他。
白茸抬眼看向他,那一双眼大而乌黑,目光倒是竟也没有什么变化。
“宣阳大人。”她柔软的嗓音沙哑了很多,因为手脚都被枷锁困住,因此没法给宣阳行礼,只能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宣阳在俩人周身设下了紧制,温和打量过她:“白姑娘,你可否愿意认错?”
沈长离是个绝不会容忍背叛的人,白茸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他的底线,但是他还是留下了她,宣阳一直觉得,白茸对他是特殊的。
至少,若是其他人,宣阳可以断定,那人百分之百早已尸骨无存。
白茸低头:“白茸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背叛了王上,欺骗他,擅自逃走。”
她勉强扬起唇,露出了个虚弱的笑:“奴现在不是王大人的小妾吗。”
要说的话,她也是背叛王寿,如何会有这样的罪名?
宣阳不擅口舌,不做声了。
他沉默站了许久,见白茸依旧没有任何改变主意,或是认错的想法。
宣阳看她的眼睛,她那双眸子很暗淡,但是并不浑浊,她正低着眼看向自己的双手,眼中甚至多出了一点宣阳读不懂的陌生的东西。
宣阳知道,她并没有被改变。
她细弱的背被枷锁压得弯下,但是始终没有屈服。
宣阳深深看了她一眼。这种时候,他也不方便再说什么,只能朝着白茸欠身,随后便转身离开了。
如今,沈长离正在前线。
离开王都半月,最前线的部队已经到了北境。
青丘位于妖境之北,远处便是一片皑皑白雪,天气明显降温了,周围不少不适应环境的士兵都裹上了厚重的冬衣。
沈长离正站在营地之北,看着远方,隐约能见到青丘的第一道防线。
他的幕僚辛云和近侍华渚正站在比他略后一步的位置。
男人身上只披了一层雪白的狐裘,其上没有一根杂色,或许是有意为之。他完全不畏寒。
他披着狐裘,面容略微苍白,但是衬得披散在肩上的乌发更黑了,漫天飞雪之下,整个人显得更为清俊修长。
即使是以容貌出名的狐族,也很少见到这样英俊的男人。并且,他身上气质完全不沾染狐族的柔魅,是一种清光一样的冰冷。
胡九率大军,他如今正立于塔楼顶,远远与沈长离视线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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