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雾下菘
脸上神情瞬间就凝固了。
她……真的像是那群宫人传说的那样,抛弃了他和他爹爹,在外头重新有了家,甚至有了新的孩子?
妖皇的发妻,沈青溯的生母,在宫中一直是个不能提及的谜。
沈青溯自小听过无数个传言,有人说,他阿娘生他时难产死了,也有人说,她压根不喜欢在宫中,是抛弃了妖皇陛下和小殿下逃走的。
沈长离是不怎么管这些流言蜚语的,他自己也很少在宫中。
沈青溯大了些之后之后,叫自己侍从把传这些流言蜚语的宫人都打了板子,久而久之,就没人再敢这么说了。
莫非,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沈青溯唇动了动,方才的欢喜都化成了迷茫和僵硬,那原本到了嗓子眼的两个字,像是被棉花堵住了,怎么也说不出来。
小孩唇咬得死死的,眸中神采都散去了。
白茸很敏感,察觉到了小孩的情绪变化,却摸不出头脑,不知为何。
小孩背脊挺得笔直的,还是维持着自己的骄傲:“仙君大人,可否救救我阿爹。”
“你爹爹?”
周围妖民也掀起了一阵哗然,这他们方才可没有听说过。
“我爹爹意外受伤了。”沈青溯说。
他从包袱中取出了几个锦囊:“这些是医药费。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也愿意。”
锦囊质地轻薄,都是由上好的鲛纱编织而成的。
这鲛纱极为昂贵稀少,在仙廷是南海用作给仙帝的年礼的。
却被这小孩这般奢侈地用来做了装玩具的锦囊,好在这些围观的妖民,都从未见过鲛纱,看不出价值来,倒是没几个人有什么反应。
这鲛纱锦囊竟然是用来储物的,里头别有一番空间。
见他还要要从锦囊中取出宝物,白茸及时摁住了他的手,制止了他。
她半蹲下,视线和他平齐,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说:“不必了,你把这些宝贝收起来,以后不要再在外人面前露出来。”
这孩子出身应是相当不凡,随手便能拿出这种宝贝来。
他年纪小,又没有修为,财不外露,否则招惹上了歹人便不好了。
小孩垂着眼,点了点头,总算没有继续从锦囊中拿东西出来了。
“你爹爹是什么人?为何到了这里,谁伤的他?”
沈青溯抿着唇:“……我爹爹是剑修,从天堑飞升后就来了这里……”
天堑?
如今竟然还有人走那样险恶的通道?
自从两界开战之后,妖界便再没有登仙的了。
她听芙蓉说,如今,人间也恰逢王朝更迭,战乱不休,乱世自然会影响龙脉和道气,因此,这十年里,人间飞升来的修士也是凤毛麟角。
白茸心中惊讶,也对他受伤的原因有了几分数。
“你带我去看看。”她先驱散了周围村民,叫阿墨也回去吃饭。
只剩他们两个之后,小孩显然肉眼可见轻松了不少,方才带着她原路折返。
“对了,你叫什么?”白茸问。
小孩沉默了许久,只是抬眼看着她。
白茸被他看得有些古怪,摸了摸自己脸,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不是沾了什么,他方才说:“叫小洄。”
“怎么写的呀?”
“……溯洄从之的那个洄。”他小声补充。
白茸笑了:“你读过诗经呀,真不错。阿墨背书总是很难,也不喜欢念诗。”
小孩咬着唇,也不说话。
他抱着包袱,走在她跟前。
黄昏时分,影子被拉的很长,
槐树下有一道修长人影。
男人靠着槐树坐着,穿着青衣,身上满是血迹。
这小孩身上的血,应都是他的,胸口和右臂受伤尤为严重。
他眼眸是阖着的,见他们远远来了,也没有任何动静。
沈青溯已经拔腿朝他跑了过去,回头叫她也快些。
他很焦急,叫她快来的语气竟然也很自然。
白茸怔了一瞬,也还是提步走了过去。
男人和小孩眉眼几分相似,眉宇间神态也有点像,看得出来是父子。
白茸看着他胸口一道狰狞的伤痕,抱着剑的手臂似乎也受了伤。
她问过小孩他们遇袭的地方后,忍不住咂舌。
真是个离谱的人。
这般严重的伤,竟然能强撑着走到这来。
阿娘正在查看爹爹身上伤口,她似乎也没有认出爹爹来。
不过,也很正常。
来九重霄前,清霄反复交待过他许多次,叫他绝对,绝对不能把真实的长相给任何人看到,必须好好戴着千相丝。
千相丝是妖界易容最厉害的宝物,可以完全变化使用者的种族,气息,容貌,声音,毫无破绽。在使用之前,使用者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会被幻化成什么模样。他与爹爹血脉相连,又生得像,因此用千相丝化出的模样也相似。
白茸粗略看了一圈,朝着满脸担忧的小孩笑,宽慰说:“没有大碍,放心吧。”
他方才终于松了口气。
白茸叫来了几个村民,叫他们将男人带回聚落。
听她大致说了一下经过。
翠羽咂舌:“这般厉害。”
都伤成这样了,还能走这么远。
她是鸟妖,很怕修士,只敢远远看了一眼。
“你们先把他带回去。放我隔壁那间空置的院子。”白茸蹲下身,在男人额上探了一下,只觉触手都是滚烫的,像是摸到了炭火一样。
估计是因为伤口感染导致发起了高热。
白茸给他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叫那个妖民给他换药。
聚落中的妖医今日出门了,明早才会回来,她如今手头没药,也不好做什么。
“仙子,那这小孩怎么办?”大虎问她。
小孩不吭声,原本用乌落落的大眼睛一直看着他们。
他低着眼:“我就住这,陪爹爹。”
白茸温和地说:“这里太黑了,晚上也没个人,你爹爹醒来估计还需要几日,这几天,你就先跟着我一起住隔壁院子,待你爹爹醒来了,再说之后的事情,好吗?”
他咬着唇,别别扭扭的,过了好大一会儿也没说话。
白茸一直温和耐心地等着,他方才小声说:“嗯。”
晚上九郁回来了,白茸和他简单说了说白天的事情,九郁没有多在意。
那小孩对他显然很极为戒备,也不做声,九郁见他只是个没有修为的小孩,他近日又忙碌,自然也不会和他多计较什么。
倒是阿墨对他显然很是好奇,围着他问东问西,小孩几乎不做声。
阿墨很活泼,这孩子个性沉静内敛许多。
白茸原本便喜欢孩子。只是,她有些遗憾,这孩子并不亲近她。
他话很少,也安静,但是会帮她料理一下家事。
他出身应该很优渥,看得出来周围一直是有人服侍的,基本什么都不会,但是很乐意学着做事。
只是,那孩子总是显得有些古怪。
翌日他们吃饭时,白茸不见他,原本以为他又是去了他爹爹那。
出门才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端着碗,坐在檐下,在一筷子,一筷子的独自吃饭。
他吃的也不多,吃完后,便呆呆看着外头的雨,木屐和裤腿都被雨水打湿了都不知道。
白茸走上前,在他身边坐下:“你为何不与我们一起?”
小孩没做声,白茸指了指自己嘴巴,又指了指他,递了一块帕子过去,小孩聪明,又要面子,臊得慌,匆忙擦去自己唇边一颗饭粒,见她双眼弯成了月牙,他放了帕子,才说:“我不想打搅你们吃饭。”
她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孩子。
他们是一家三口。
他是不受欢迎的外人。
她甚至也不记得,她亲自给他取的名字了。
他爹爹一直说,他的名字,溯是她亲口取的。
沈青溯鼻尖泛起一股难言的酸楚,但是又被他忍住了,面上总还能维持住基本的体面。
这小孩看起来倔强又单薄,不知为何,总觉得让她有几分熟稔。
但是仔细看,又实在是从未见过。
白茸心中也不忍:“你进来吃吧。”
这孩子却坚决地摇头。
他迅速吃完,又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
小小年纪,如此要强又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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