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雾下菘
见他喝完了那一碗药,白茸拾掇好装汤药的碗,都收进了篮中,便告辞了。
却不料,没走出几步,又被榻上男人叫住。
“今日,可否劳烦姑娘去传话给小儿,说我醒了。”男人长眸凝着她,很礼貌的请求,“叫他下学后过来见我。”
白茸没顿足,回首朝他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带上了门。
这一声说的蒙昧,若有若无,几乎让人疑惑,是否是幻听。
她婀娜的影子已经消失了。
白茸倒是不后悔答应了他。
毕竟今日他方醒来,小洄这一直担忧父亲,就算这个男人不这么讲,她应也会去找他。
她没在这里待多久,不到一刻钟,便收拾好离开了。
空气中似乎还残存着一点幽幽的香。
他看着白茸离开的地方。
有些想不起来,自己许久没有这样平和,平心气静地和她交谈过了。
室内还弥漫着一股微苦的药香。小轩窗半开着,丝丝凉风并着窗外竹香传来,夏日暖光熏着冷心的竹子,竟然也可蒸得出一种微焦的清香来。
也熏得人醉醺醺,他斜斜倚在榻上,心情是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的畅快和舒坦。
婆娑幻境中,那些光怪陆离的景象都在眼前破碎了。
他记得清清楚楚,每一次,他是如何失去她。
一旦打开了笼门,让鸟儿飞走,之后的走向,便是他再也无法控制的了。
千重幻境的经历他依旧记得。
沈长离从来不是喜欢怨天尤人的性子。
他只想趁着现在还来得及,紧紧抓住,他想要拥有的东西。
好在,这一次,他还有弥补的机会。
*
这几日,阿洄都随着阿墨一起去学堂。
这学堂里都是村中年龄肖似的小妖。
阿墨因为出身缘故,性子又绵软懦弱,在玩伴中一直是被排挤的对象,如今因为他回了家认了祖,在学堂中的待遇,比从前好了许多。
沈青溯是新来的,最开始,也没有多少人亲近他,只是他的表现和阿墨大不相同。
阿墨常年坐在最后一排,阿墨一看书就脑袋疼,只想着要出去玩,上课时不是走神就是睡觉。
沈青溯不一样,他虽也是外来户,但是很自然而然,第一日,便坐去了第一排的位置。
沈青溯看不惯阿墨上课睡觉偷懒,过了几日,便强迫阿墨也随着他去坐第一排。
他强迫人的时候从不动粗,甚至还带着笑,温和地和他讲大道理,讲着讲着,就把人绕进去了,弄得阿墨稀里糊涂也随着他坐第一排。之前在宫中时,清霄便常说,他这一点表层温柔的性子许是随了他那个娘。他生来便会用那刚柔并济的法子,用各种手段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讲台上正在讲学,一旁的小洄垂着眼正在提笔写字。
阿墨困得揉了揉眼,盯着他的侧脸,闷闷地想,他和在家里,在阿娘面前可怜的模样,差别实在是太大,简直完全不像是一个人,他心性单纯,完全看不出来这个比自己没大多少的玩伴的想法。
“我最近有了新名字,叫阴山砚。”阿墨掰了掰手指,“原来,我都是没有姓氏的,如今才回归了阴山氏了。小洄,你姓什么?”
“姓沈。”他说。
他一贯以自己的出身姓氏为傲,这种时候,也不会隐瞒。
同时,在阿墨说出阴山氏这个名字时,他黑漆漆的狭长眼睛盯着他,纵是单纯稚嫩如阿墨,都能看出,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的目光,让他如坐针毡。
好在,只是过了一瞬,他又抽回了视线,视线落回了书页上。
阿墨便应了:“哎,你叫沈洄吗。”
他便不说话了。
学堂学的内容无非就是识字,教妖文,课本的内容就很丰富了,有不少人间典籍,也有一些仙界经书,沈青溯最近打通了经脉,在练气,看这些上清宫中典籍只觉得都颇得趣味。
他上课也很认真,什么都不拒绝,诸多杂学都乐意看看。
“多谢你昨日替我做的功课。”一旁一个小男孩趁着夫子不注意,给他偷偷推来了一张纸,纸下压着一块杏仁糖。他反应迟钝些,平日经常挨训。
沈青溯朝抬眸,捏着糖,也那小猪妖一笑。
他却把那糖不动声色推给了阿墨,阿墨很快剥了糖纸,含进了嘴里,满足得直乐。
不过几日功夫,他竟奇妙地成了这学堂的中心人物。这些孩子都觉得他谦虚和气聪明,讲道理,懂得也多。
而且竟然还会武,前几日,他甚至还小露过一手,摔了这学堂原本的老大浩鹄。
大抵大家都是钦慕强者的,那一日之后,大家对他的排斥便彻底没了,换成了追随和拥护。
下一堂课,夫子讲的人界,某个前朝,一个大臣写的策论。
沈青溯读得津津有味。
一直到了下课,阿墨来叫他,他方才把自己的课本收好。
“今日仙子过来了。”一只小鸟妖冲进了教室,兴冲冲说。
原本这学堂最开始是白茸要设的,但是后来,这里收容了一些无家可归的先生,专门给他们讲学之后,白茸来这里便少了不少。
这段时间事情多了,白茸便不常来这里,今日她一回来,这些人见着她,都是眼眸发亮。
沈青溯脚步顿了顿。
白茸一眼就瞧见了他。
“阿娘。”阿墨一见她,欢欢喜喜扑了上去。
沈青溯随在他身后,对白茸行礼。
这孩子性格比阿墨文静许多,很有礼貌。
“来。”她朝他招手。
沈青溯乖乖随着她去了后院。
今日,他乌黑的发束成了小髻,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袍,木屐和青布书包,瞧着很是干净顺眼。
竹叶影子落在地面上,似随着风在微微晃动,白茸瞧着他,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熟稔和天然的亲近。
白茸说:“你爹爹今日醒了,我已经托郎中给他看了,身体应是无碍的。”
他眼眸眨了眨,一双眸子很是清湛,看人时特别专注。
这样的神态,不知为何,也给人似曾相识的感受。
“那太好了,我放心了。”他真情实意笑起来。
“多谢仙子告知……那仙子,今晚若是得空,可否陪与我一起去探视父亲?”他试探着问,“父亲,是为了护我,方才受伤。我……”
他似是觉得很是愧疚,无言独自面对。
白茸思忖了一下,还是婉拒:“今晚我还有事,怕是抽不出空来。”
因为年龄还小,他没遮掩住失望。
这孩子懂事乖巧,毫无攻击性。
白茸想起那一晚,他独自坐在雨中的孤独背影,心溶溶的,瞧着他乌黑的发髻,竟然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声音也放柔了:“抱歉,只是因为我今晚实是抽不出空来了,我今日方从他那儿回来。他已经好了大半了,为人父母,护犊是常情,你不必自责。”
他狭长的眼睁圆了些。
她今日已经去看过父亲了!
那说明,他们已经见过面了。
想到这一处,他心中愉悦了,那种受伤小兽一样的神情也消失了。
“好,那便下次,等仙子得空了。”
他唇边露出了一个隐约的笑涡,忽然又从自己的青布包中取出了什么递给她。
原是林中方采下的悬铃花,花瓣上还带着些露水,被他选在花开最盛的时候,用灵力细心保存了下来,制成了一束永生花,好像是在花丛中一般栩栩如生,甚至还缀着些许幽香。
白茸很讶异:“这是哪里来的呀?”
“你喜欢吗?”他没回答,抿着唇,过了会儿,方小心翼翼问。
他又想起了,几年前,他给镜山赤音做的那一碗,被放凉了的长寿面。
她声音都放柔和了,眉眼弯弯,“很漂亮,我很喜欢。”
他其实带来了不少宝贝,但是实是觉得金银珠宝都过于庸俗,而且送这些着实怪诞。想来想去,便索性自己去做了这一株花。
他方才松下戒备,那一点笑意便从眼尾扩散到了乌黑的眼里,仰脸朝着她笑:“是我自己采来做的。”
这么多年,他也从未有机会在母亲面前尽孝,待她好,若是有机会,一定要补上来。
白茸略微怔住,想到,怪不得,他近来每日起那般早,晨露未晞的时候,便开始在林中穿行,原是摘花去了。
从前,沈桓玉很喜欢给她送各式各样的时令鲜花。
这么多年后,再也没有人给她送过这样用心保存的花了。
……
那边芙蓉的传令也到了。
今夜仙帝派了使者来外仙界,召她回上仙界觐见。
离预定的时间只剩不到两个时辰。
如今两界战事正酣,大军压境,上仙界也不再复之前靡靡模样,尤其在禄日仙君被妖界捉走之后,众多仙界门阀也终于开始了人人自危,战火的阴霾,方才开始终于蔓延到了他们头上。
仙兵旧日不战,锐气不比经历了数百年战乱的妖兵,况且,仙族大都惜命,并不想将自己无尽的寿数浪费在这些肮脏低贱的妖兵身上。
因这件事情,仙廷每日都在争执不休,旧仙族中,早已习惯了平和靡靡日子的主和派占据了大部分。还有小部分,却依旧把这祸事都归罪在千年前未处理好天阙的残骨之上。这一派自然也知晓甘木神女复苏的事情,解铃还须系铃人,都纷纷向仙帝劝谏,不如再试试,千年前的老路。
仙帝暂时将这些争议都压了下去。
白茸对这些一无所知,她从下界回来之后,便开始彻底当了甩手掌柜,除去依旧料理自己宫殿,做好司花的份内之事,对于战事再也不问。
白茸先回去了一次灵玉宫,洗涤净身,更换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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