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雾下菘
“灼霜回来了。”他的暗卫来报。
“叫他来。”
夜色深深,不远处,隐约可以听到宫中的打更声,由远而近,衬得夜色更为清冷寂寞。
他就这样,独自坐在一派葱茏中。
身侧便是那一泓清池,池中满是美丽的菡萏,形似仙界的化露池。
他一身白衣,独坐池畔,正在独酌。
沈长离有一段时间未曾见过灼霜了。
阴山九郁带人逃跑后,那一带的治理和剿灭残党的任务都交给了灼霜。
沈长离抬眸:“辛苦了。”
灼霜说:“本分而已。”
“灼霜,你有什么没有什么想满足的愿望?”他说,“我今日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灼霜跟了他那么多年,陪伴着他从男孩到少年到成年,再到如今,他知道,他心情很不好。沈长离很少笑,但是约是这般展颜而笑时,反而说明他心情极端的差。
这么多年,灼霜一直是他手边一道最好的利刃,也是这个世界上,极为稀少的,他信任的人。
灼霜沉默了半晌:“臣想求一个人。”
“谁?”
“九重霄,前任花神的司花女使。”
“韶丹?”沈长离记忆力很好。或许是因为有些醉了,他发现已经自己想不太起来韶丹的面容了。
灼霜单膝跪下:“是,臣想要她。”
灼霜是剑灵,没有情感,没有欲望,从前一直是攀附沈长离而活。是一柄最好用的利刃。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对沈长离提出要求,说出自己的想法。
他化灵之后,没有修得自己的肉身,一直用着从前沈长离的形貌。兼之性子孤僻,也不爱与人交往。这么久以来,他一直是作为他的影子替身存在。
沈长离没有追问原因,也没有犹豫:“可以。”
灼霜没有想过,他会答应得这般利落。
他想起,她看向他时盈盈含水的目光,盛满了显而易见的爱意,想起她躺在他怀中时满是喜悦,笑着叫他的名字时的模样。
他手指不自觉收拢:“陛下,莫非就半分没有爱过她吗?”
爱?
沈长离视线看向那一池菡萏。
露莲只生活在九重霄,他用自己灵力覆盖了整座宫殿,做出了九重霄的无尘水。
它们独自盛开在夜色里,开得那般皎洁淡秀,却始终等不到,欣赏它们的那个人。甚至等不到她的半分目光。
他展颜一笑:“怎么没有爱过?”
他说:“我爱过许多女人,也娶过许多女人。哪一个,应都是爱过的。还有谁不知道吗?”
灼霜轻轻说:“您醉了。”
沈长离谁都没有带,世界又恢复了寂静,满天星斗,唯独只剩他一人。
他不愿意回寝宫,就这样,荡着小舟,半边衣袂落在了池中,被沾得透湿。
他的侍从已经搬来一坛酒,兼一包色泽丹朱,香味馥郁的丹丸。
是文鳐族给他专供的丹丸,需要用上好的酒水化开服用。
清霄来找他的时候,没见人。只见碧波中荡漾着一艘小舟。
一旁美艳侍女的纤纤玉指捏着一粒丹丸,想喂入他唇中。
“出去。”没等她手指伸来,沈长离已经睁眼,“谁让你进来的?”
这句话不知是对谁说的。
他衣衫甚至都没有完全笼上,露着大片白皙清瘦的肌肤。眉眼还泛着红,给本来清俊的眉目增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妖艳。
清霄看清他那瓷瓶中剩余的丹丸,气得发抖:“孽障。”
“这丹丸是你能吃的?”
他做梦都想不到。沈长离竟然会收下文其昌给他进贡的红丸。
从前的幻香他还可以忍受,勉强说服自己,是用来治病,毕竟,骨毒发作实在是太疼,那种可怕的疼痛,用幻香来缓解是正常的。
可是,这红丸,便是彻头彻尾的毁人的药了。
红丸是一种在妖兽贵族中相当流行的药,可以麻痹神经,让人短暂忘却痛苦,有飘飘极乐之感。
沈桓玉自小性格坚韧独立,从不好享乐,更是从未服用过这般药物。
他如今竟然自甘堕落到服用红丸的地步?
男人唇边浮现了一抹不在意的笑:“无所谓,大家都在吃。”
妖界贵族生活奢靡放纵,原先都知他不爱这些,因此很少叫他去做什么。如今,他融入这些贵族子弟极好。
近两月,文其昌经常陪伴带他一起参与交游,声色犬马的场合,可以麻痹大脑,让他忘记许多。
“成天是饮酒,弦乐,女色,你怎么变成今天这般的?”清霄大怒,“你没有处理好和阴山的关系,镜山赤音被你气走。”
“是因为白茸?”
他笑意消失了大半:“与她无关。”
清霄见他这模样,想起从前的沈桓玉,简直是一模一样。
他不懂,那抽掉的情丝到底有什么意义?事情最终还是走上了相同的轨道。
清霄从怀中抽出了一封信,朝他一掷。
沈长离原本没有接。
瞥到信封一角,他瞳孔骤然清明。
他捏住信封,缓了一瞬,旋即,方才拆开。
淡色的素简,字迹很是娟秀。
只有草草两行字。
说她已经平安到了人间,勿念。
望安,茸。
他视线扫过,看了三四遍,最终,停留在望安两字上。
“她从何处寄过来的?”沈长离问。
清霄没好气说:“不知道。”
那女人也挺聪明,也有几分本事,她这信走的倒悬翠,而且竟然是直接寄给他而非沈长离的,历过人间,倒悬翠,这么多段路,到底是哪里寄出来的都查不清楚,别说是她好极大概率已经走了,离开了那里。
沈长离没做声,将信纸收回了信封,装好。
这一日,他没有服用红丸,那一封信用镇纸压住,放在了他卧榻边的案几上。
夜间,他忽然睁开了双眼。
白茸从前给他写信时,绝不会落款这个茸字,结尾更是从未使用过望安。
现在的她更不会叫他阿玉。她许久许久没有这样叫过他了。因为已经完全不会再把他当作过去的爱人。
夜色深湛,没有了红丸麻痹的作用,骨毒发作,疼得他咬紧了牙关,如今,骨毒已经扩散到了他全身,因为不加节制使用灵力,发作起来一次比一次疼痛,深入骨髓的疼,甚至可以赶得上当初被前行换骨的疼,男人大手手背上浮现了可怕的青筋。
这一轮发作结束后,他整个人都像是从水中捞出来的,唇被自己咬破,红的厉害。
他闭了眼,他满脑子,依旧都是她。
他已经开始后悔了。
后悔放手,后悔给她自由。
若是这样,从此听不到她的半分消息,天涯不见。与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
白茸和沈樾结伴而行,走了差不多两月,走走停停,两人终于进入青州地界了。
可以让她聊以慰藉的是,青州城中灾荒没有西南那般严重,不至于到饿殍满地的情况。
白茸自然是想去青州十二峰。
却没想到,沈樾的去处,竟然也是那。
“你到底想去哪?”沈樾眼见她方向越走越不对。
白茸想了想,干脆决定也不隐瞒了:“实不相瞒,我来此处,是来寻访故友的。”
“故友?他们住在哪?”
两人都在御剑,风有点儿大。
白茸一手将被吹乱的黑发抿后,都束在耳后,也扯着嗓子与他说话。
“丹阳峰。就在前面不远。”
她记得,祝明决和温濯曾是住在丹阳峰的,虽然他们说要去青州开药馆儿,但是住处还是在丹阳峰。
“你确定?”沈樾声音有些奇怪。
“怎么了?”
话音未落,这一句话,已经卡在了她的喉口。
看清眼前这一幕时,白茸脑中空白了一瞬,瞳孔甚至都瞬间放大。
开什么玩笑?
青州峰呢?去哪里了?
她应该没记错吧,为何从前青州十二峰的位置,从前青岚宗在的位置,会变成这般。
目之所及,是一片巨大的,不见边际的宽泓,水波是碧绿色,恬淡辽远。
莫非,似她记错位置了?难不成,祝明决,温濯他们,还可以在水中生活?莫非都变成了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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