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雾下菘
送走石头爹后。白茸进屋检查了一番,屋内陈设一切如旧,她的猫儿狗儿也都还安好。
小猫跳到她膝上,白茸手指轻轻拂过猫儿背毛。
把面颊贴在了猫儿毛茸茸温暖的皮毛上。
她屋子里没多少旧物,一个孩子玩的陈旧小老虎陈放在了竹榻边,
她没有点灯,室内一片漆黑,在这样的暗淡的光景里,她反而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心与平静。
沈长离竟然放过了她。
翌日,她睡到了自然醒,日子照旧。在那之后,沈长离再也没有出现过在她眼前过。
那一日,她在篱笆前,看到的似乎只是一场幻象了。
*
那一日
陛下去枫丘见她之后,吃去了半日便回来了,回来后一句话也没说,也没有再提起此事。
毕轩给他们在青州城安排了一座大宅,妖族势力在青州很隐蔽,毕竟青州是曾经的三大门派青岚宗鼎立的地方。如今离道门也近,有许多修士出没,人间如今也不剩多少大妖,只剩下小妖,大家行事难免低调。
沈长离只带了几个护卫。
从枫丘回来之后,他便开始在屋舍中闭门不出。毕轩等不敢接近了,只敢在外围布置护卫。
过了几日,又是一日月圆日子。
宣阳带着一个年迈妖医,打开了门。
室内昏暗,没有一丝光线。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桫椤香,甜腻中,透着一股不合时宜的辣。
“去吧。”宣阳说。
那个背着药箱的大夫便毕恭毕敬靠近了帘子,说声打扰了。
这大夫是宣阳从妖界带来的人,他不信任外界的大夫,也不能让这些人知道沈长离的身体状况。
卧榻上罩着深一层浅一层的帘帐。卢大夫掀开帘子,卧榻上有个男人。
男人青筋隆起的小臂上,锁着一道碗口粗的链子,上头贴着符箓。口中塞着防止咬舌自尽的金珠,整个人都被紧紧束缚在这一张榻上。
卢大夫见怪不怪,他拿出一个锦盒,从中数出四颗红丸,从他唇中拿出明珠,给他喂下药。喂完药。卢大夫又用一把匕首割开了他手臂经脉放血,放了约莫一刻钟,血液颜色方才恢复正常的龙血颜色。
他用了十根银针,刺在他几大穴位上,用来镇灵。
这男人一直没有做声,面容苍白,毫无血色,
对外界刺激毫无反应。
只有当喉结滑动,吞下药丸后,他的身躯,方才能有些本能的生理反应。
一个时辰后,房门打开了,卢大夫背着药箱出来了。
“陛下这回情况如何?”宣阳低声问。
卢大夫迟疑了一瞬,瞧了一眼帘子,摇头:“放血疗法没多少效果。”
宣阳示意他不要做声,拉着他走远了一些。
宣阳设下禁制,方才朝卢大夫颔首。
卢大夫说:“将军,您劝劝陛下吧,不要再过于依赖这些致幻的药物,对身体和精神损害都太大。他现在已是魔身,这般下去,离发作的日子,怕是不远了……”
魔身原本比起仙身更不稳定,魔道之所以被称之为邪修,概是因为这些功法大部分消耗会消耗灵肉,无论是宿主还是外界的,到底不是正途。而仙身却是从自然五行中汲取力量,道法自然,仙修虽然没有魔修快,但是胜在稳定,可控。
沈长离自小修行的其实是正道仙法,强行转为魔修后,不适应也是正常的,尤其是精神方面带来的污染更严重。
宣阳不做声。
赤葶毒早早就扩散,爬满了他全身骨架,难舍难分,再也不可能分开了。近几年,发作也越来越频繁。
最开始,沈长离服药,其实是为了止痛。
这疼痛实在太可怕,足以把任何人逼疯。
赤葶毒后期发作的折磨,那种痛,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让人想要拆掉自己骨头,钢铁的意志也顶不住。
这毒不会致死,甚至对身体没多少害处,只是会折磨人,让人感受到生不如死的疼痛,随后,待毒素彻底控制大脑,宿主也就彻底疯了。
巫医说,其实原本能治,在他换骨之初,赤葶毒其实几乎已经被压制消弭。
若是好好修行仙法,保持情绪稳定,压制下去是没问题的。他锁骨上的守宫砂,也是为了不动情,压制赤葶毒而下。可惜事与愿违,闹到现在这般,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宣阳知道。
这毒是沈长离出生就带着的,就像是太子殿下娘胎里带来的寒毒一样,不过因为沈长离做的药,这些年,太子殿下没有因为这毒受过多少苦,只是修炼开始得晚些而已。
只是那时,宣阳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发作成这种样子。如今活着对他来说,确实是一种折磨,□□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
巫医给他的红丸和桫椤,原本也都是为了镇痛,可以让他舒适些。
却没想到,这药瘾这般可怕,难戒,他后来竟然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沈长离的身体状况,一直是现在是被严密封锁的,只有几个他最信赖的心腹知道。
妖界、仙界、人间,多方实力盘根错节,一旦他的状况被扩散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在青州有一处落脚点,与人间帝王家尚有联系。
三界有天道辖制,无论是仙、魔、妖还是有身怀修为的修士,都不被允许,直接插手人间事务,否则会遭受严重的反噬。
因此,想要入局,只能假手棋子。
自上一次,沈长离突破仙阵失败后,妖界在人间的据点,便又开始运作了。
他们想要找出,人间下一条龙脉的所在地。
卢大夫离开之后,宣阳悄悄进了屋。
沈长离刚醒来没多久。
他出了不少汗,鬓角都是汗水,对体温比常人低许多的他而言很罕见,宣阳知道他爱洁,不多时,仆佣过来,给他解开了锁链,又送了两大桶水和衣裳进来。
……
“下次发作,我再这样失控,你便寻个人,把我的手脚筋都挑掉。”沈长离声音还透着嘶哑。
这一次他做了个梦,梦回了自己刚换骨的时候,便也是在冰海,被这样毫无尊严,像是对待畜生一样,锁住观察他身上的异变。
他不觉得这样的做法有多少问题,对待一头随时可能变异发狂的野兽,当然也只能如此。
宣阳一愣:“这……”
每次沈长离骨毒发作过后,其实情绪都不太好。
但是,他还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陛下,您是开玩笑吗?”
“若是这般,往后正常行走生活都很困难。”宣阳说。
纵然他是魔身,但是也不可能修炼得百毒不侵,刀枪不入,还是肉身。
“不会减损我破阵需要的修为。”男人苍白修长的手指略微一动。
他指尖泛着淡淡的青白色,像是玉石一样,和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容配在一起,让见者人心惊。
他如今不握剑了。
待他吞噬人间龙脉后。纵然没了手脚,只剩躯壳头颅,成为个活死人,也不影响他破阵。
——至于正常生活。
他唇一弯。
他已经永远不可能过上正常生活了。
他曾憧憬过,想要实现的,作为一个平平凡凡的普通男人,有妻有子,能过上安稳平安的生活的愿望,早就已经彻底灰飞烟灭。
宣阳知道,他设的禁制对他没用,沈长离听到了方才他们的对话。
“陛下,您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白姑娘吗?”宣阳忍不住问。
那一日,陛下去见白姑娘,回来后,他似乎一直就是这种样子了,无喜无悲,似乎什么也不在意了。
“陛下,不然,您把白姑娘带回来吧。把她带回来,身边有个人陪着,到底还是好些。”
他来人间,不也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吗。
他笑了笑:“带她回来吗?”
他想到那一日,见到她的时候。
想到白茸对他说那句话的神情。
心口泛起一阵陌生的感受。
他已经把所有可以用的办法都用尽了。
还是无法缓解这样的痛苦。
甚至比骨毒发作时,还要让他痛苦。
沈长离说:“往后,你们都不要再插手这件事情。”
即使到了这种时候,他的气质性情也没变。
宣阳鞠了一躬:“知道了。”
*
春日来的很快。
枫丘上,白茸屋舍后的竹林种了一片桃林,山上桃花总是要开的早些,白茸这一日早晨起来做活,意外看到一抹绯色,她擦了一把汗,方才看清那是一朵新开的桃花。
山寺桃花灼灼,正是春日好时候。
纵然人间饿殍满地,流年灾殃,也不影响无情的春去秋来,桃花自然而开。
白茸依旧过着平淡如水的日子,那一日沈长离的出现,像是一场噩梦。
随后了无痕迹。
石头娘给他生了一个妹妹,叫村中唯一一个秀才给取了名儿,叫质妍,一家子都宠得和眼珠子似的,世道虽乱,但是这一点乱还没波及到这般荒僻的地方来,山民藏在山中,男耕女织,日子就这样流水一样过去了。
大胤朝龙脉断了,老朝廷被推翻了。这件事情,还是白茸听进山的沈樾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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