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雾下菘
沈桓玉会用乐器,礼乐骑射无一不精,只是并无多喜爱,都是适可而止。沈桓玉小时候便很不喜欢在众人面前奏琴,长大后,他就彻底藏琴,只愿意给她一个人独奏了。
她沉默不语。
那一次见面,不是做梦,沈长离确实来过。
他来了人间,并且一直留在了青州。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侍者见她在看奏乐者,会心一笑:“您很有眼光。”
“您要点这一位乐者吗?”
白茸拒绝的话到了嘴边。
男人却站起身,指尖流泻而出的琴音戛然而止。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涵养一贯好,近十年来更是极少动怒,很多时候,她甚至都觉得自己已经修成了神功,不再会有任何情绪波动。
此刻,却掩盖不住被三番五次打搅的烦躁。
白茸不愿意把自己牵扯进麻烦中,她只想捉了那子母鸟,便离开这是非之地。
“那男人确实不错,年轻,身子骨也不错。”他说,“剑术天分很高。”
白茸意识到沈长离在说什么后,瞳孔一缩。
她淡淡说:“你若是再对他做什么,我是不可能放过你的。”
“我为何要动他?”他笑,“他年轻,活泼,招人喜欢,不是很正常?”
沈长离已经过了那一段毛头小子的时期了,他那一段日子,大部分时候,都陷落在了等待中,回忆起来,几百年混混沌沌的日子,真开心颜时,少之又少。
“是否需要我与你作伐,让你改嫁?”他眸底浮现一丝异色。
“或者,把他也带回去?”他说。
他不善于言,可以把那男人带回去,做个乐子。在他不在的时,陪着她,满足她。
那样不也很好?
要是可以让他们可以一家团圆。
疯子。
白茸忍不住冷笑,笑得讥诮:“带回去,哪一日早上,再给暴毙的他收尸?”
这么多年,她早明白了,无论是沈桓玉还是沈长离,都绝不会可能允许她身边存在任何其他男人。
他早早已经只给她剩下了唯一的选择。就是他。
只是现在,即使只剩下了唯一选择,她也不想要。
被戳破显而易见的谎言后,沈长离毫无愧色,甚至没有半分不满。
白茸说:“我如今是自由身,不曾嫁人,也不需要你多事。”
“让我走。”周围人太多,白茸设了个禁制,忍不住一呵。
她不想节外生枝,在这里再闹出什么事情来。
沈长离长相很惹人注意。许多路过的客人都在若有若无看这一处。
销金楼向来荤素不忌,因为公兽性格更暴烈攻击性更强,温顺的少。这销金窟中,男妖,尤其皮相好的男妖,物以稀为贵,更受一众贵客欢迎。
许多人只当她是来楼中消遣的女客。有几个女客过身的时候,甚至多看了他好多眼,眼神很明显,把妖都当做货物审视。邀月楼妖伶众多,都花枝招展,只是这些妖水准不够,只是占了皮相的好,舞文弄墨一窍不通,奏乐也多是瞎谈瞎按。模样气质比起他差太多。
只是沈长离也不在乎,他拎了一壶酒,一手拿了绿玉杯,正在一杯接一杯的饮酒。
几杯酒下肚,他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出了从前从未显露过的妖相。
他白衣袖下紧实的手臂,面颊,都在浮现银色的鳞,但是那剔透的银色中,泛着丝丝缕缕不祥的血色。五官也略有变化,眉目都变得更狭长,眸底泛起淡淡的金,发色颜色也在迅速变化,
清艳冷冽的眉眼,银发金瞳,不似妖物,倒更像堕仙。
看到他小臂上的银鳞,白茸记起漆灵山洞窟中的银龙。
银龙龙身漂亮皎洁,头上生着两支峥嵘龙角,触感宛如雪玉一样冰凉,但是却不完全光滑,她抚摸他的龙角时,他分明安静,但是满身的鳞片在微微的张合翕动,呼吸很重,身躯一动不动,那鳞片的热度,却暗自泛起。
据说兽类这般,是对择定的伴侣表示忠诚和臣服的姿态。
白茸漠然想起方才沈樾给她恶补的课程,只觉得这些字眼都很是可笑。
“让开。”白茸说。
对他为何在这里,以及要做什么,都毫无兴趣。
她身上的刺是软的,但是,一旦立起来,也可以扎得人鲜血淋漓。
“对了,你从前给我的那些东西,我都扔了,在九重霄收到的那一枚,被我送人了。”
眼见他今日似乎稍微能说通一些理,她索性直接把话说完,“之后,你也别再给我送任何东西了,我不需要。”
“好。”半晌,他笑着说。
琴弦将他指尖勒出了血,他也浑然不在乎。
“那东西脏,不值钱,也没多少意义。”他说,“扔了也好。”
“我会把从前的事情,一桩一桩,都还给你。”
“你想要把我卖给谁,都可以。”他说,“或者,送给谁做奴婢。”
“你愿意买吗?”男人瞳孔是淡淡的金,“只要一文钱。”他以前也卖过自己,比一文钱贵,有很多人愿意要。若是白茸,他可以只要一文钱,甚至更少。
白茸也应该买他。
是白茸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也是他认定的伴侣,按照夔龙传统。她应该不离不弃,永远陪着他,陪着他,一直到死。
像她从前允诺的一样。
他已经彻底疯了。
这个念头在白茸脑中一闪而过。
“我们早两清了,此后,只当是陌路人。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也不需要你还什么。”
打破了的镜子怎么可能还能原样修复?
她觉得所谓的还也很可笑。
你打我一拳,刺我一剑,然后说,让你打回去就完了,从前的伤口就不存在了,世界上有这样可笑的事情吗。
沈长离不语。
他站起身,忽然拿了她的手,按在他的胸口。
男人着一身月白衣裳,衣襟很低,一条绣满了雪竹叶的腰封勒住了瘦窄的腰。
沈长离把她的手按在了他的锁骨上。
他有一段薄而漂亮的肌理,锁骨上交错着很多伤,有的是从练剑时留下的,有这些年征伐留下的,有上一次,被仙阵反噬留下的伤痕,也有这么多年,反复给沈青溯取心头血时留下的伤。那些交错的伤痕中,点着一点丹朱色的美人痣。
她细嫩的手指盖在他的肌肤上。
沈长离没做声,他混沌的脑海,刹时清明了片刻,享受着来自恋人的疼惜。
可是,这样的享受没有持续多久,白茸已经厌恶抽回了手指。
不愿意再多碰他一下。
沈长离不意外。
他状态不太对,白茸和他接触的时候就发现了。
显然他身边小厮也发现了这一点,他迅速给拿了药瓶,从药瓶倒出了几颗丸子。
沈长离服用后,方才略微平息,只是瞳孔轻微的涣散还没复原。让这一幕,显得更加堕落而诡艳。
白茸精通药理,只是稍微观察了一番,便明白了。
她皱眉:“你为什么要吃这种东西?”
这种不堪的样子,也被她看到了。
不过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以后或许还有更多,他需要提前习惯。
“自是为了享受。”他浓郁的长睫毛翕动了一瞬,无声地笑,“你不知道吗?服下后,有多快乐。”
白茸不再开口,
她眸底一派清明的漠然。
她不爱他了。
自然不会在乎,他吃什么药,做什么事。
“你死后,我在妖界流浪了许多年,什么都做过。”他说。
那时,他确实也没有活下去的想法了。
得知她没有死,只是回到了九重霄之后,他现在还记得,自己当时的想法,欣喜很快盖掉了被欺骗后的愤怒,他没有情丝,但是那时,已经承认了,她对他的意义,想要她回来。
“你不想要我们,也正常。”
“毕竟,你生了一个卑贱的妖奴的孩子。”他说,“你不喜欢,厌恶,自然也是正常的吧。”
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想要打掉,甚至不惜死遁。
也不愿意要他们。
从前他想着,他还有孩子做底牌,可以让她回心转意。
所以独自带着沈青溯,想等着她回心转意,等他与她说明白,一家团圆。
现在,他已经不作什么想法了。
孩子不能让白茸爱他,也不能让她回到他的身边。
不过,他唯一的作用是,是他们爱情的见证,是他和她骨血的结合,不可消抹。
就这一点上,他是爱这个孩子的。
沈长离不再说话,开始重新奏琴,药力和酒力都上来。
周围人声鼎沸,许多人在看,在笑着议论什么。
他也不在意,毫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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