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闫桔
老媪捂住她的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待马蹄声走远了,老媪才稍稍放下心来。不一会儿她的儿子和儿媳妇从外头归来,见屋门紧闭,喊了一声。
他们的女儿前去开门。
两口子从地里回来,老媪小声道:“方才我看到好多官兵过去,想来是哪里要打仗了。”
她的儿子已经习惯了战乱,说道:“这年头的仗到处都是,不足为奇。”
妇人道:“奉州是朝廷的管辖地,想来不会轻易打仗。”
男人:“这世道,谁知道呢,去年听说京里就发生过变故,不足为奇。”
那两千多精锐骑兵在夜幕中向应宁奔去,阵仗委实不得了,有不少村庄都受到了惊动。但没有人敢去窥探,他们天然就惧怕官兵,只觉得哪里应该出了什么事。
京中王室和重要朝臣都去了凤山,守城的官兵并不多,因为大部分调派去了凤山。而昌南有驻军,这边若有什么情况,也能及时应援。
城内百姓在黑沉沉的夜幕里酣睡。
春困秋乏夏打盹儿,守门的官兵还没熬到半夜就扛不住偷懒躲到避风的地方困觉。
有熟人给士兵们带了夜宵,不曾想那些饼里参了药物,吃过后被迷晕了过去。
睡梦中的应宁百姓忽然听到奇怪的喊杀声,靠近城门那边的一家七口酣睡得正沉,刚满月的婴儿像受惊那般惊悸哭嚎。
喊杀声、马蹄声、哭嚎声……各种混乱的声音掺杂到一起,把人们惊醒。
妇人意识到外面的情况不对劲,慌忙把婴儿抱入怀中安抚。一家子全都慌乱起来,匆忙穿衣。
男人透过木屋缝隙往外窥去,只见火光冲天,马儿的嘶鸣声混杂着马蹄声朝皇城那边奔去。
一家子惶恐不已,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就乱了起来。他们本能把门窗封死,全都挤到一起,大气不敢出。
周边的街坊也受到了惊吓,听着外头的砍杀声,连家中养的狗都不敢叫了。
这场争夺并未持续得太久,城门口渐渐平息下来,重新归于平静。
屋里的一家子不敢撑灯,只能在黑暗中屏住呼吸竖起耳朵聆听外头的动静。
方才受到惊吓的婴儿被妇人安抚,她身边的两个孩子紧紧地抱着她的胳膊,显然被吓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忽然听到皇城那边传来喊杀声,男人小声道:“昨日王室才去皇陵祭祖,才隔一日京中就出了变故,难道是皇陵那边出了岔子吗?”
他的父亲应道:“去年才发生过一起政变,这回多半又是。”
男人:“看来朝廷又要死人了。”
当时他们都以为又是一起宫变或政变什么的,因为市井里有传闻说景王的皇位来得不正。
那是天家的事,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只要在天子脚下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至于上头怎么变天,也只能随波逐流。
皇城那边陷入了混战中,裴长秀和徐昭等人浴血奋战,与禁卫军火拼。
另一边的方宅陷入戒备中,家丁个个手持棍棒严阵以待。方世林站在院子里看向皇城那边,火光冲天,喊杀声不绝于耳。
他的独子方孝民忧心忡忡,“昌南那边调兵过来,不到半日就能抵达京城,若明日惠州还攻不下皇城,形势不妙。”
方世林捋胡子,淡淡道:“富贵险中求,既然选择了赌注,就不要后悔。”
方孝民闭嘴。
方世林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算我们这支折了,也还有阿齐他们,只要方家后继有人,总能踏出一条阳关道来。”
方孝民点头,“儿自然跟着爹走。”
这一夜,京中无人入睡。
城中百姓惶惶不安,生怕遭遇飞来横祸,胡宴等人把守城门,打起十二分精神,绝不放出一只苍蝇。
所有惠州兵干劲十足,因为他们明白,若能夺取奉州,那往后的前程是大大的光明。
地方和中央的区别他们还是晓得的。
好不容易熬到天明,在上午辰时,皇城被攻破,惠州兵一窝蜂杀进皇宫,宫女太监们哭喊连天。
把禁卫军斩杀得差不多后,那些混乱的宫婢被赶到一处大殿圈禁。有的年纪尚小,才仅仅只有十二三岁,看到那些凶神恶煞的官兵无不感到恐惧。有的太监经不起恐吓,被吓尿了。
宋青领着官兵前往方宅,得知皇城沦陷,方世林狠狠地松了口气。他把京中的高官名单提供给宋青,差家奴前去带路。
京中所有重要官员的家眷都被惠州兵监管,严禁外出。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那些亲眷措手不及,不明白惠州兵怎么一夜之间就打进城来了。
整座城居住着许多百姓,为了不引起百姓恐慌,官兵们鸣锣告知,若非必要,禁止百姓外出,若不然格杀勿论。
城中百姓对官兵深恶痛绝,敢怒不敢言,但听到他们不扰民,虽将信将疑,但也安心不少,只要不烧杀抢掠就行。
他们不管谁做天子,他们只想活命。
京中出了这般大的岔子,有官员亲眷飞鸽传书放出信鸽,消息很快就传到凤山那边,满朝文武皆惊。
一夜之间,他们的窝竟然被惠州偷了!
王太后震怒不已,她四十多的年纪,一张银盘脸,发中掺杂了少许银丝。听到尚书令传来的消息,一怒之下砸碎了杯盏,怒骂道:“惠州那老匹夫!竟欺辱到哀家头上,活腻了不成!”
王尚书道:“事态紧急,还请太后下令从昌南调兵。”
王太后做了个手势,王尚书退了下去。
皇陵里的高官们无不震惊惠州的速度,简直防不胜防。传到昌南的调兵令很快就送了出去,眼下一行人被困在凤山,无不埋怨。
与此同时,沈乾敏大军奔赴而来,他先带领前锋过来拖住昌南那边的官兵,给京城足够的时日控制局势。
崔珏和谢必宗等人则带兵赶往京城,一来支援,二来若裴长秀他们掌控住局势,便把精锐骑兵调换到沈乾敏那边。
从昌南到京城需半日路程,胡宴是个流氓,知道昌南会调兵打应宁,当初他们先来这边,故意把王学华和于二毛放到昌南周边。
那俩祸害探清楚昌南的用水源头后,投放了大量药物,导致周边村民窜稀,昌南的官兵也遭了不少。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接到了凤山传来的调兵令,只能整兵去往京城救援。
哪晓得才动身出去没多久,就被沈乾敏带的先锋伏击了,两军交战,如火如荼。
沈乾敏不敢跟昌南军硬碰硬,只能打游击战,缠住他们,拖延大军前往京城的时日。
他硬是拖延了整整一日,才等到裴长秀和徐昭等人的援助。
崔珏已经带兵进京坐阵。
这群人已经配合得无比默契,只要是在战场上,几乎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之前裴长秀曾训练过一支裴家枪,在此刻派上了用场。那些承载着父辈心血的枪法又像当初在中原那般重新萌芽。
一杆红缨枪如蛟龙出海,她骑在战马上,所到之处必见血腥。
宋青、江彪、刘大俊、严大刚……这些人在一场场大大小小的战争中成长历练,渐渐向徐昭他们靠拢,紧跟他们的脚步。
只为有朝一日,能重新踏上中原之路。
第79章 女版黄巢
因着有裴长秀等人的拖延,给惠州兵的大部队迎来了追赶的时机。两军上万人在庆北交战,周边百姓如惊弓之鸟四散逃离。
这场战役持续了三日,纵使昌南官兵奋力抵御,终是架不住惠州兵的暴戾厮杀。他们像疯狗一般去挣前程,从地方家犬打到中央朝廷,个个盼着名利双收。
京中百姓仍旧禁止外出,除非有急症需要救命或出殡等事宜,方可通融。
皇城的混乱被官兵们清理,尸体被焚烧处置,各府驻兵监管,不得随意进出。
市井里的官兵每日巡逻,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告知百姓,王太后毒杀先帝,陷害太子,景王的王位来得不正,陈皇叔替天行道匡扶正义,只清理相干人员,绝不扰民。
百姓们私下里议论,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坐在门槛上,修理手上的方凳,说道:“什么清君侧,只怕是想自己做皇帝。”
院子里的男子一边做木工活计,一边应答道:“爹说得是,朝廷式微,谁都想来啃上一嘴,就是不知那惠州淮安王有没有这个本事把天家拉下马来。”
老者:“但愿他们还要点脸皮,若不然城内这么多平头百姓,只怕要遭殃。”
男子乐观道:“惠州兵攻进城都已经有好些天了,没见什么动静,想来是想挣口碑的。”
老者:“兴许是,若能这般倒好,去年朝廷风声鹤唳,杀了不少人,今年惠州兵来了,那些当官的只怕要倒霉。”顿了顿,嘲弄道,“这年头老百姓不容易,当官的也不容易,实在是滑稽。”
二人就目前京中的情形唠了许久,他们生在这个乱世,已经习惯了人命如草菅的卑贱,生死有命。
只要外头的官兵不闯入平民家中,城中的百姓还是愿意避免与他们发生冲突,多数都会听话。
崔珏不熟京中形势,但有方世林做引导指路,只不过看到他时,方世林还是惊了一遭,因为崔珏的样貌跟京中的崔家世族神似。
面对他的嘀咕,崔珏无比淡定道:“当初鲍州牧也曾质疑过崔某,是否跟京中崔氏有关联,方都令只管放心,此崔氏非彼崔氏。”
被他看穿心思,方世林尴尬不已,忙道:“不敢不敢,你既是九娘子那边的人,方某自不该生疑。”
崔珏笑了笑,淡淡道:“不知方都令可曾听闻过惠州的科举试考?”
方世林严肃道:“曾听家父提起过,不论身家背景,仅靠真才实学选才,当真妙极,若能废除中正举荐,也不失为选才良方。”
崔珏点头,“我亦觉得甚好,通过地方层层考试选拔,再汇聚到京中会考,也算是给天下的读书人一条通道,避免了世家掌控高官要职,官僚腐败。”
听他这般说,方世林试探问:“如此说来,京中的世家大族,只怕要遭殃。”
崔珏不答反问:“若留着他们,日后的朝廷又当如何?”
方世林不吭声了。
如果不能清除,那朝廷跟以往没什么两样,继续由那群人掌控,继续烂泥扶不上墙,南方永远无法强盛。
方世林的神情变得肃穆起来,崔珏淡淡道:“惠州官绅清理,便是为保民,唯有百姓得安定,方才能养家国,若不然,惠州打进京城又有何用?”
方世林拱手道:“方某受教了。”
崔珏还礼,正色道:“方都令能想法子把鲍老爷子支使到闵州,可见心中有民。现如今闵州百姓已得安稳,地方上逐步恢复生机,亦是我等的期盼。
“方家愿意跟九娘子站到一起前行,便是同道中人。不管他日惠州如何,百姓安稳都是我等的宏愿。”
方世林道:“与君共勉。”
崔珏:“与君共勉。”
庆北那边战事激烈,徐昭等人血战了数日才把朝廷大军击溃,逃的逃,死的死,伤的伤,惨不忍睹。
当大军被惠州兵击败的消息传到凤山时,所有人都坐立不安,禁卫军们亦是人心惶惶。
天子一时没有主见,不知该如何应对这起局面。王太后面目阴沉,大臣们趴跪在地,隐隐意识到又要变天了。
对于这群高官来说,铁打的世家,流水一样的皇帝。他们根本就不担心改朝换代,就算那陈恩前来,也得靠世家扶持才能站稳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