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闫桔
陈恩面无表情看着这个素来嫌弃的草包儿子,以往总嫌弃他平庸,而今却后知后觉发现,平庸也有平庸的好,至少赤忱。
“老二啊。”
“爹……”
“你说大郎为何要反我?难道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待他不够好?”
陈贤盛默默流泪,讷讷地说不出话来,陈恩忽然大声道:“你说啊!难道是我这个老子待他不好?!”
陈贤盛被吓得瑟缩,陈恩一脚踹开他,指着他骂道:“你们这些狗杂种!老子好吃好喝供养着你们,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爹……”
“不要叫我爹,老子当不起!”
陈恩发起疯来,对陈贤盛拳打脚踢。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素来听话懂事的老大会逆反,且还是勾结外人入侵。
陈贤树的造反给陈恩造成了重击,这些日他脾气暴躁,稍不留神就炸,百官无不惶惶。
方世林私下里同方月笙议起此事,方月笙淡淡道:“商贩就是商贩,家风不正,能养出什么东西来?”
方世林发愁道:“眼见初定,又起了乱子,往后也不知如何是好。”
方月笙:“惠州这么多年的累积,若连这点岔子都镇不住,被许州夺去也没什么好说的。”
方世林:“……”
快入土的老头什么场面没见过,无比淡定道:“中原那边可有消息?”
方世林摇头,“九娘子都过去了大半年,是何情形,也该传个信回来。”
方月笙捋胡子,“没有音讯就是好消息,我不管陈氏一族如何内斗,只要陈九娘不出岔子,就还有奋进的机会。”
方世林苦笑道:“爹倒是坐得住。”
方月笙:“不然呢,黄泥都埋到脖子上的人了,难不成还能蹦三丈高?”
方世林:“……”
方月笙:“陈九娘年轻,让她去蹦,我们这些老头年纪大了蹦不动。”
方世林无奈笑道:“爹这话倒是不假。”
现在交州变故,京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了过去。
陈恩虽被气疯了,却也知道交州门户大开意味着什么。为了迅速把许州兵拦截,他下了血本,所有兵力纷纷扑向交州。
陈贤树起兵,不到一个月就兵败于燕山。那许州只是试探而已,并不打算把主力砸到交州战场上。
陈恩强硬的态度把许州逼退,陈贤树不愿被带回京,自刎于燕山,尸体被士兵们哄抢。
兵败如山倒,跟着起兵造反的士兵皆被诛杀。
被幽禁于宫中的李氏从宫人那里得知陈贤树兵败的消息,当即便服毒自尽了。
起初陈恩要求沈乾敏他们把活人带回来,结果很遗憾,陈贤树不愿意回来。
高展把陈贤树生前留下的遗物带回来上交,他嗫嚅道:“大郎君说成王败寇,愿赌服输。”
陈恩死死地盯着他,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
高展硬着头皮道:“此物是大郎君临终前托臣转交给陛下的。”
那木匣子被高展双手呈上,陈恩却没有接。他的长子这般恨他,鬼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
“你打开。”
高展得令,依言打开木匣,映入眼帘的是一只上了年头的拨浪鼓。
当陈恩看到那只拨浪鼓时,整个人彻底崩溃了。他像发狂似的猛地起身上前一把掀翻木匣,里头的物件散落一地。
有木偶、拨浪鼓、弹弓、毛笔等等,零零碎碎都是稚儿所用之物。
望着散落一地的零碎,陈恩再也抑制不住胸中的翻涌红了眼眶。他清楚的记得那只拨浪鼓,是他还是马贩子时给陈贤树买回来逗他玩儿的物件。
那时陈贤树才几个月大,他是他的第一个孩子,男孩儿,长子。
高展识趣地退了出去,留陈恩在殿里。
那个两鬓沾染了白霜的男人仿佛在瞬间老去,他佝偻着背,默默蹲下身去捡拾那些遥远又熟悉的记忆。
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滚落,那拨浪鼓是在陈贤树四个月大时买的,木偶是在他两岁时买的,弹弓是五岁时买的……
陈恩老泪纵横,再也止不住低声呜咽起来。
空荡荡的大殿,佝偻的身躯,抱着木匣子压抑呜咽的男人。
零碎中夹着一封绝笔书,是陈贤树亲笔写下。信中只有寥寥几字,替李氏和胞弟求情。
陈恩泪眼模糊地看着长子的绝笔,心如刀绞。他到底受不住这般冲击,病倒了。
之后几天汤药不断。
陈贤戎要来侍疾,被赶了出去,陈恩在病中疑神疑鬼,总觉得这些儿子要杀他。
唯独老二陈贤盛能近他的身,尽管这个爹对他打骂,仍旧不厌其烦照料。每每陈恩对他破口大骂时,他总会抹泪,哭道:“爹,阿兄去了,阿娘也去了,儿不能没有爹啊。”
他哭得伤心不已,陈恩亦是泪涕横流。
将养了近十日,陈恩才痊愈了,不过整个人的精神颓靡许多,状态不是很好,显然陈贤树给他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冲击。
京中的变故被崔珏送了出去,而另一边的陈皎等人在占领新城后,原本计划进攻郦州,不曾想胡人率大军围攻新城。
城中的汉人听到胡人攻城,无不惶惶,府里的陈皎问道:“有多少胡人过来?”
胡宴严肃道:“据探子来报,约莫数千人。”
陈皎心狠手辣道:“喂他们两桶药涨涨见识。”
胡宴应是。
城外的胡人兵强马壮,率先用箭雨攻击。裴长秀等人用盾牌避开乱箭射杀。
紧接着巨石投向城门,守城的士兵们只躲藏并未回击,因为要等到胡人攻城才好投放药桶轰炸。
接连几轮攻击后,大量胡人冲向城门,顿时喊杀声连天,震耳欲聋。
城中的百姓听到那些喊杀声,无不瑟瑟发抖。
然而没过多时,裴长秀冒着箭雨点燃引线,大声下令道:“放!”
火药桶上的引线滋滋冒出火花,被抛石机投射而出,直奔前来攻城的胡人们。
木桶从高空坠落,在落到人群中的瞬间,只听“砰”的一声惊天巨响,热浪翻滚,火焰冲天,周边的胡人被炸成粉碎。
变故来得太突然,浓烟呛得胡人们窒息,有人被火舌舔伤,在混乱人群中惨叫挣扎,有人则被踩踏。
那些在硝烟弥漫中痛苦挣扎的生命发出绝望的哀嚎。
又一道地动山摇的爆炸声落到人群中,强大的冲击力震飞周边的众人,整个场面浓烟滚滚,陷入一片火海中。
哭喊声、嚎叫声、马儿受惊的嘶鸣声、咒骂声……各种声音混杂到一起,交织出一场人间炼狱。
城中的徐昭等人见时机已到,纷纷冲杀而出。士气大振的汉人官兵们跟恶鬼似的冲向战场,砍杀胡人的头颅,祭奠曾经被杀戮的汉人子弟。
吃了两桶火药的胡人哪里还顾得上应付他们,自身都一团糟乱了,只顾着逃命。
明明乌泱泱杀过来的一群人,顿时被打得落花流水,丢盔弃甲。
裴长秀一杆红缨枪,奋勇杀敌;胡宴手持利剑,专削脑袋;徐昭一把关公刀横扫千军。
这群杀红了眼的武将们仿佛不知疲惫,硬是斩杀了两名胡人将领才作罢。
厮杀持续到正午才告一段落,穷寇莫追,那些逃亡的胡人兵他们并未追击。
这场战役取得了巨大的胜利,现场的胡人尸体有上千,至于炸死的那些则不清楚,缴获战马十六匹,兵器箭矢也捡得不少。
官兵们从尸体上扒拉财物,个个喜笑颜开。
当战绩被上报到府里时,陈皎甚感满意。这一炸,想必郦州的胡人要老实些了。
现在她已经拥有足够多的筹码,为了从南方引得更多的兵源,她差人散布消息到南方,说她能引天雷轰炸胡人。
事实上不用她传播,中原的胡人们已经开始炸锅了。之前从新城逃亡的胡人经历过那种惨绝人寰的轰炸,与同族提起,无不感到恐惧。
郦州那边亦是人心惶惶,些许胡人开始出逃。
而落败逃回去的官兵说起在新城的遭遇,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有东西从天而降,如惊雷般排山倒海,火光冲天,把活人吞噬。
入夏时节南方那边得知陈皎等人击退胡人守住了新城时,无不震惊。
民间纷纷流传陈九娘引天雷击退胡人的事迹,传得神乎其神。
崔珏是不信的,引天雷这种事,怎么听都觉得邪门。但她能传音讯过来,且还是首战告捷,委实叫人高兴。
陈恩拿到陈皎写给他的信函,看了不下十遍,始终不信她能靠手里头的那点兵夺得新城。
余奉桢也觉得匪夷所思,胡人的彪悍天下人皆知,区区四千多兵长途跋涉过去,怎么可能把新城攻占?
时下最热门的话题无不是陈九娘引天雷霹胡人,不管是真是假,还是引得百姓追捧,因为打的是胡人,他们恨之入骨的敌人。
也有人觉得蹊跷,说道:“天雷要真这般开眼,咱们汉人何至于被胡人杀戮成这般?”
“嗐,万一是老天爷开眼了呢?”
“我反正不信,哪有这般邪门的事,中原隔得那么远,鬼知道在搞什么名堂。”
“你莫要说风凉话,万一是真的把胡人击败了呢?”
“管他是真是假,但听说新城那边下了杀胡令,可见不是空穴来风。”
人们七嘴八舌,就此事议论纷纷。
崔珏曾跟方世林提过,二人都觉得陈皎不可能引天雷。但能攻下新城,肯定有其他东西辅助,若不然单靠那几千兵,是决计不易守城的。
陈恩显然也是这般态度。
直到宝华县那边传来消息,确认了新城被攻占,以及当地百姓听到地动山摇的惊天巨雷,和杀胡令斩杀胡人的事迹后,陈恩才彻底信了确有此事。
自陈贤树举兵造反给他造成心理阴影后,他就变得神经质,时不时疑神疑鬼。
因为他总在梦中梦到陈贤树要杀他,带血的脸,仇恨的眼神,哭泣着喊他父亲。
他原本是要杀陈皎的,结果那个闺女很长出息,竟然靠着几千兵一战成名。
陈恩的心情很奇怪,他一点都不高兴。当初陈贤树就是放了兵权给他才酿成大祸,现在陈皎手握兵权,且又在中原,还拿着什么“天雷”的玩意儿。
那东西既然能击退胡人,为什么不献给他这个老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