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秦朝独立的榛子
袁敏听着就看了乔雨薇一眼，朝她打起了眉眼官司，“看吧。”
却不想张大姐又补充了一句，“你们两个表现也不错，能吃苦也受得了委屈，干咱们这一行的，没有不受委屈的。那些受不了的，早就走了。”
张大姐说的是两件事，一件是前几天，乔雨薇正在走廊里拖地板，一个病人过来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拖*什么拖，拖这么湿想摔死我啊？”
乔雨薇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刚才她走过来的时候，她看的清楚，健步如飞、气势汹汹，哪里像是要摔倒的样子。
可她前几天住进医院的时候她也见过她，听说是不孕症，到处求医问药了好多年，这次也是托了好多关系，专门跑到驻地医院来的，只可惜这里的大夫似乎也没什么好办法。在医院住几天，扎几天针灸，求个心安也就得出院了，妇产科最近床位紧张，没有多余的病床让她一直住下去。
乔雨薇知道她是迁怒，找个出气筒罢了，想着跟这样的人起冲突也没什么意思，便自认倒霉：“我下次注意。”
说罢，提着桶就走了。
不想这一幕落入了张大姐眼里，她在第二天开早会的时候直接就反映给了组长，彻底奠定了大家眼中她能吃苦受得了委屈的形象。
另一件则是走了的那个人——听说是哪个连长的家属，也是刚结婚没多久的小姑娘，分到骨科打扫了三天，就干不下去主动走人了。
袁敏私下里议论，“肯定是扫厕所扫的。”小姑娘刚结婚没什么家庭负担，干的不开心说翻脸就翻脸，不像她们，每个人肩上都压着一副担子，只能努力适应环境，哪有环境适应她们的。
但不论怎么样，有了张大姐这句话，两人考核能得个好成绩是肯定的了。
袁敏心里高兴，面上也表现了出来，“大姐，要不你歇着，今天就我们两个去打扫吧。反正明天开始也就是我们两人了，正好提前适应适应。”
她话说的漂亮，张大姐看了她一眼，脸上表情柔和了些，但没有答应。
等到下午快下班的时候，三个人提着拖把和空捅收工，张大姐突然示意她们看前面。
前面病房门口处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人昂首挺胸的走了出来，她后面跟着同样穿着白大褂的两女一男。
这个病房刚住进了一个快要临盆但胎位不正的产妇，应该是刚看完那位病人出来。
两人不解的回看向张大姐，只是医生正常的诊疗，有什么问题吗？
张大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放缓了脚步，等那一行人走远了，才道：“何主任的医术咱们医院里有目共睹，有时出诊碰上那些交不上住院费的，她就给他们担保让先住院后交费，听说省军区医院的领导多次想调她过去，她都没有答应，说是舍不得丢下这里的病人。”
她顿了顿，接着道：“跟在她身后的刘世中大夫，跟何主任是两口子。去年分到妇产科打扫卫生的一个小姑娘不小心把脏水溅到了刘大夫的裤子上，刘大夫见她是新来的，就没跟她计较，这事传到了何主任耳朵里，她找到那小姑娘，当着杨组长的面说她破坏人家家庭，要求立刻开除。”
乔雨薇听得震惊不已，去看袁敏，她的表情跟她差不多。这位何主任，是位仁心仁术的好医生，可也有女人的通病，所以她拒绝省军区医院领导的调动，到底是舍不得这里的病人还是想要时刻看着丈夫，想必只有她自己知道。
“您放心，以后我们一定离刘大夫远远的。”乔雨薇连忙保证。
袁敏也道：“那刘大夫有啥好的，年纪不大就秃顶了，比起我们家那口子差远了。”当然比起高团长的玉树临风更是差远了。
张大姐见她们领会了她的意思，又道：“咱们科最年轻的副主任…”
…陆大夫嘛。”袁敏接道，“听说她还是高材生来的，很得何主任的看重，军区医院领导也想调她”
张大姐摇头，“陆文青大夫呢，确实是高材生，可肚子里有墨水的人往往看不起咱们这种下苦力的人，你们往后就知道了。”
“那我们以后也离她远一点。”乔雨薇道。
职场上的鄙视链她还是听说过的，比如正式工看不起临时工，上过大学的看不起没上过大学的，高学历的看不起低学历的。
张大姐以八卦的方式结束了这场短暂的师徒缘分。下班回去的路上，袁敏同乔雨薇道：“张大姐平时闷不吭声的，我还以为她是个只知道工作的老实人呢，没想到该八卦的时候也挺八卦。”
乔雨薇道：“她在职场浸淫多年，肯定也是心里有一本账的。不过她临走能给我们提个醒，算是个厚道人了。”
陆文青也就罢了，关键是那位何主任，要是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跟刘大夫有了什么误会，开不开除的不知道，可名声只怕要被她败坏完了。
袁敏深以为然，大家都在一个家属院里住着，要真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来，只怕片刻就会人尽皆知，到时候真要没脸见人了。
“这样，哪天有空咱们请张大姐下馆子吃一顿。”袁敏提议。
“咱们附近哪有馆子？要请就得进城里去。”乔雨薇道：“还不如哪天请她吃食堂，或者直接请她到家里做客。”
“也行。”袁敏道。
之后几日，乔雨薇上班的时候格外谨慎，她设想中要是再碰上了那位刘大夫，就假装工作，目不斜视。
可想着这事，不自觉就留意起了这位刘大夫的动向，这一留意，她就发现他平时见了人基本上很少打招呼，就连跟护士交代工作，也像是为了避嫌似的长话短说，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袁敏纳闷道：“他这工作性质，不管是同事还是护士，遇上的十有八九都是女人，避得开吗？”
谁知道呢？
话到此处，两人对刘大夫的好奇心已经没有了，袁敏推着垃圾捅出去倒垃圾了，乔雨薇准备将打扫工具放回去就下班。
突然一个女声叫道：“哎，那个打扫卫生的，你过来一下。”
乔雨薇扭头去看，是陆文青。
第27章 高傲的陆大夫
“陆主任，啥事啊？”乔雨薇走近问道。
陆文清指道：“里面的垃圾你倒一下。”
乔雨薇进诊室查看，地上挨着桌腿儿立着的垃圾桶是刚倒过的，此时里面只有几片染了血的纱布，陆文清的左手腕处正好用纱布缠了两圈。
“陆大夫，垃圾我们刚才是按照规定处理干净了的，那些应该是刚换下来的吧？”
乔雨薇说完，见陆文清没有反驳，便解释道：今天的打扫任务我们已经按照规定完成了，所有的医疗垃圾也已经送去集中处理。至于新产生的垃圾，等明天上班了…”
“这位同志，我希望你端正工作态度。”乔雨薇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陆文清打了，她板着脸，语气严肃，“这里是医院，随时都有突发情况，难道碰上急诊病人，我们也要对病人说，今天下班了，等明天上班再来？”
“那请问现在是你的上班时间吗？”乔雨薇反问道。
“什么？”陆文清一愣。
“据我所知，今天是你负责值夜班，也就是说现在是你的工作时间，你当然不能对急诊病人说‘不’。”乔雨薇说着看了一眼腕表，“而在六分钟之前，就已经到了我的下班时间，而我之所以耽误我宝贵的私人时间向你说明情况，是因为我的敬业精神。”
“陆主任，咱们本来就是两个不同性质的工作，你用你的工作特殊性来指点我的工作，这本来就是混淆概念，再者，我的工作态度端不端正，应当由我的领导来评定，这边不建议你信口开河、越俎代庖。”
乔雨薇说完，转身就走，丝毫不管陆文清难看到了极点的脸色。
换完工服，乔雨薇想了想，还是找了一趟杨组长，将刚才的事给她挑重点汇报了一遍，又解释道：“杨组长，不是我不愿意多干一把，你也知道咱们是有规定的，打扫之后的医疗垃圾必须及时统一处理。那个时候垃圾车已经走了，我要是收了那些，根本没办法及时处理，肯定会违反规定的。”
杨组长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听乔雨薇说完，她道：“你做的对，不过陆主任向来工作责任心比较强…”她思考一瞬道：“这样，你先下班，咱们还有一个晚班的同事，我交代她去处理。”
第二天，乔雨薇上班时，刚好碰上陆文清一脸疲惫的下夜班。
“陆主任下夜班了啊？”袁敏笑着打了一声招呼。
陆文清“嗯”了一声，朝她们点了下头就过去了。
袁敏“啧”了一声，“还是医生有气势。你听说了没有，这医院啊其实是有阶层的，医生呢，相当于地主老爷，能呼风唤雨，护士是短工，有权利但不多，咱们这样的是长工，还是签了死契的那种，只有受剥削的份儿。”
乔雨薇心道，可不是？昨天她已经体会过了。不过，她道：“现在是新社会，劳苦大众也早就翻了身了。”所以没人活该一直被欺压。
说这话的时候，她们正好打扫进了一间病房，一进去，正对着门口的病床上坐着一个女人，乔雨薇一看，正是那天冲她发火的女人。
她害怕又生事端，便朝袁敏提议道：“咱们先打扫其他病房吧。”
“为啥啊？现在是规定的打扫时间，不会打扰到病人的。”
乔雨薇拉了她一把，朝她使了个眼色，袁敏虽然不解，但还是跟着她出来了。
离病房门口远了些，乔雨薇才解释道：“那人就是那天嫌我把地拖湿了的那个，她每天早上都会去扎针，不知道为啥，今天这个点了还没有去。要不先等一会儿吧，等她走了我们再进去。”
…她出来了，好像往我们这边来了。”袁敏突然看着前面道。
乔雨薇顺着她的目光转过身，盯着朝她们走近的女人，瞬间进入戒备状态。
许是见她们盯着她的眼神不善，女人走近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这位同志，我是来给你赔不是的。”
她朝她们鞠了一躬，乔雨薇赶紧往旁边躲，“你这是干什么？”
“上次骂你，不是你的错，是我…是我故意找你的茬…”女人垂着头，乔雨薇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只听她说道：“我们千里迢迢找到这里来，可这么好的大夫都说我生不了了…我实在是…憋得慌。”
如果说之前还对她有些微词，此时，乔雨薇望着她，心里只剩同情。
这时候的技术不比后世，几十年后，治疗不孕不育的手段比现在多，甚至就算治不好，也还有试管婴儿的法子可以试，可现在医生的一句话，就等于给她判了死刑。
乔雨薇道：“也许可以去大城市的医院试一试，比如北京上海…”
“没法子了，”女人抬起头，声音里充满了悲伤：“都是命，人怎么能挣的过命呢？”
她最后道：“我们明天就出院回去了，不治了…”
她说完，又顺着来时的路走了，乔雨薇才看清她身形单薄，脚步甚至有些踉跄。
袁敏红了眼圈，“我一个堂婶子，也是因为生不了孩子，最后都急疯了，走在路上只要见了一两岁的小孩子，就往家里抱，家里人没办法，害怕她闯祸，只能用铁链锁在家里。唉…”说到后面只剩一声叹息。
这世上女人的痛苦，一半因为男人，一半因为孩子。
晚上吃饭的时候，乔妈见乔雨薇心不在焉，光往嘴里扒饭，菜没夹几筷子。
“怎么了？遇上不顺心的事了？”
“妈，医院有一个患了不孕症的女人，求医问药好多年了，一直没有效果，你说还有什么办法没有？”
“都看过哪些大夫啊？”
“中医西医都看遍了，我们医院的何主任算是在这方面颇有心得，给扎了半个月的针了，还是没什么用。我看都绝望了，听说准备明天就出院回去了。”
不管中医还是西医，都没有隔空诊病的。乔妈想了想，说道：“你明天中午带来给我看看吧。”
“真的？”乔雨薇心里的阴郁顿时散了一半，“那说定了哦。”
高如海听罢，有些惊讶：“岳母还会看病？”
乔雨薇道：“我妈以前在我们村里老帮人接生，从来没有失手过。”
乔妈跟着补充，“我年轻时曾跟着我们那里的赤脚大夫学过给妇人看病，要不是后来结了婚，说不定真跟着那赤脚大夫走街串巷呢？”
第二天，乔雨薇再次见到那女人时，心里又产生了新的矛盾。
有些病其实就是看不好的，就算医学高度发达的后世，依旧还是有人试遍所有方法也没办法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那女人已经死了心，她的多管闲事要是让她再次空欢喜一场呢？
挣扎了又挣扎，最后还是多管闲事的毛病占了上风。
女人被她男人掺着从医院走出来，看见等在不远处的乔雨薇时，愣了一下。
乔雨薇上前开门见山道：“李桂芳同志，我妈在妇科方面有些经验，你…想不想让她再给你看看？不过我不能保证一定有用。”
听她说前半句的时候，女人的眸子亮了一瞬，但又因后半句迅速暗下去。
她踌躇的看了一眼她男人。
男人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犹豫了一瞬，又很快下定了决心，“不看了，就照咱商量好的，回去抱一个，养大了照样是咱的孩子。”
见他们不愿意，乔雨薇不再劝说。女人却在走出几步后，突然停住了脚步，发狠道：“再试一次，当家的，再试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