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鹿山
那时只觉得好羞愧,抬不起头,许多时日都怕旁人笑话自己。
等盈时还算斯文的解决完所有荔枝,抬头便见萧琼玉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看着自己一口一颗荔枝,她面前的却是一颗也没动。
盈时拿着帕子轻擦唇角,十分好奇:“嫂子为何不吃?”
萧琼玉刚从外边儿回来,鬓角上汗盈盈的,她强笑着摇头:“荔枝上火,我不敢多吃。”
盈时眨眨眼睛,她心里啊了一声,心想嫂子可真是有能耐。连这等好吃的东西都能忍住不吃的?上火?便是上刀山,她也无所谓。
今日算得上梁府少见的热闹,老夫人也不拘着她们女眷,郎君们还没下朝,便已经开始给她们递酒。
酒水度数不高,多是些桃花酿,女眷们喝着正是合适。
盈时吃完碟子里最后一颗荔枝,意犹未尽的小口吞了一口桃花酿。
她舒服的轻叹一声,酒水叫她面色酡红,若说往日她给人的印象是温和规矩,今日这一番番姿态,竟是掩饰不住的风流。
叫萧琼玉看的怔松在原地。
下一刻,萧琼玉索性将自己面前的碟子端来给盈时。
“我吃不得,你若是喜欢,就吃了我这一份吧。”
盈时有些后知后觉,她端着酒杯看着萧琼玉手边一口未喝的酒水,想起方才在自己院子时,萧琼玉好似也是滴茶未沾……
不能吃上火的东西,不能喝酒,不能喝茶……
盈时眸光轻轻落在萧琼玉纤细的腰肢上,这才后知后觉。
“嫂子你这是……有身了?”隔着上边喧闹的女眷,盈时小声问她。
萧琼玉原本想瞒着的,谁知面对盈时这般直白的问,她含糊其辞都无法,只好道:“这事儿月份尚浅。夫人、老夫人那边都不知晓。弟妹可千万别说出去……”
盈时微微诧异一下,旋即也明白了过来——萧琼玉曾小产过,上回是府上万众瞩目的怀孕,众人喜不自禁只恨不能敲锣打鼓一番,谁知转头却是一不小心小产了。
叫府上老夫人、二房夫人们失望伤心不已。
她这此是怕这个留不住才不敢往外说吧。
果不其然,盈时还未说话,萧琼玉便先红了眼眶解释:“上回好端端的四个月了还保不住,这回我心里也是不稳,我更不敢乱说,还是等日后满了三个月,稳当些再说……”
盈时也不清楚萧琼玉这经常流产究竟是怎么回事。
许是最开始没那般容易流产,后边儿次数多了,据说打个喷嚏就没了?
哎,自己要是她这般,指不定一怀孕就往床上靠着躺着了,怎还有胆子到处走动的?
前世好像就是在自己刚嫁入梁府不久萧琼玉就流过一个?还是一个男胎……盈时面色越想越沉。
算算日子,莫非就是现在她肚子里的这一个了?
据说二房夫人险些哭瞎了眼睛,也因为这事儿气的当场就要梁直纳妾的。说着什么“就是你非要与我儿子闹,才将好好的孙子给闹腾没了?”
盈时实在记得不太清了,她那时是遗孀极少出门,与萧琼玉更不熟悉,许多细枝末节她都不记得,都是听旁人说的。
她只依稀有细碎的记忆,好像萧琼玉小产起因确实是与梁直吵架?
为何吵架?吵到小产的程度?
盈时看着眼前这个其实满打满算也才十八九岁的姑娘,心中微微一叹。
“你放宽心,这种事越是着急越不好,再有什么天塌下来的事儿,也没自己肚子里孩子重要。”盈时尝试着提前去安慰萧琼玉,盼着她能将自己的话听些进去。
萧琼玉虽不知她为何忽地一本正经,说起这般有深度的话,却还是点点头:“我知晓的。”
她说,她脸上带着初为人母的喜悦,叫盈时看的有些怔松。
她以一个过来人的角度,其实并不明白萧琼玉后来那般委曲求全是为了什么。
婆母薄待自己,丈夫琵琶别抱,另有娇妻美妾……盈时自己是没法子,梁冀不放自己,自己没有靠山,没有能帮助自己愿意帮助自己的人。
可萧琼玉却与自己不一样。
她的父母,有兄弟,有许多靠山。
结果呢?
入了梁家这个虎穴,日子照样过的一地鸡毛……
盈时边吃着属于萧琼玉那份的荔枝,嘴里甜滋滋的,一边心想,便是看在荔枝的份上,这回自己也一定要想法子帮她一把,叫她如愿才是。
若是能避开那件叫二人吵架的事儿?兴许避开了……这个孩子就能平安落生了呢?萧琼玉要是能有一个孩子,一定就满足了吧,有了孩子,梁直兴许就不会纳妾了。
盈时倚着花窗靠着,正念着此事,绞尽脑汁的想着前世点点滴滴,是否有她遗落的地方?梁直到底干了什么事?
忽地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她略偏头过去,鬓角垂髫从肩头上随着她动作滑下去,窗外微暖的阳光大片投在她脸上。
外头正值傍晚,落日熔金,明霞做底,朱光四射。
有一颀长清瘦的身影踏步而来,他身上的公服挺阔严肃,梁冠庄严。
盈时眸光正巧与他梁冠下那双深邃乌沉的眸子相接。
她像是没有骨头一般,软软的贴着窗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中,风露迷蒙,水光楚楚。
细长的脖颈,眉目如画,朱唇含樱,眼梢都沾上了夏日金芒。
那只耳珠生的圆润,小小的一团粉嫩可爱,上头缀着一对细长的流苏耳坠,随着她气息间晃来晃去。
隔着朱红色云纹花格窗,日光落在那道俏立莹白的脸蛋上投下一道道绚丽的光影。
她红唇微张,粉舌轻扬,似乎正含着一团软莹之物。微微蹙起两条雾一般的眉,仿佛有什么事叫她万般发愁的模样。
恍如梦境里……
梁昀负起手,克制地将眸光移开。经过她所在的那片窗外时,宽广袍袖簌簌划过,他高大的身姿短暂遮挡住了她面上丝丝缕缕的天光。
盈时微微眯起眼,亲眼见着自己面上属于他的阴影,随着他的步伐一步步消散。
梁昀回来了——
盈时连忙坐直了一直软着搭在身后窗上的身子,叫自己端端正正坐起来。
却听见身旁的崔十一姑娘已经细声欢呼起来。
“大表哥回来了!”
……
鎏金兽首香炉里烟雾冉冉升起,在半空中袅袅散开。
屋内短暂的静谧,旋即珠帘掀起,女眷们纷纷笑语相迎。
“大表哥来了?”
“大表哥可会下棋?九姐棋下的也太差了,我才不愿与她一同下,我们下一盘吧。”
盈时将嘴里的荔枝肉吞下,缓缓起身,立在窗拢边。
日光堆叠出她朦朦胧胧的倩影,恍如梦境里。
第30章 血渍
喧闹嘈杂的环境, 似乎随着梁昀的迈入,霎时间安静。
连窗外的鸣蝉声都清晰可见。
盈时隔着女眷人群,只能看到梁昀的后背。
他的腰身很直, 挺拔, 像一座巍峨的青山。
郎君们依次进来。
梁直随在其父梁挺身后一前一后进来,另两个一直未曾路面的崔家子侄也是进来。
穆国公府二老爷梁挺约莫四十余岁,时任中书通事。梁家子弟自幼武功文墨丝毫不落, 梁直生的有些高大魁壮, 身为其父的二老爷梁挺却是体态清瘦,面容清癯。穿着一身苍青常袍,一入内便是恭恭敬敬给老夫人请安行礼。
另两位崔氏子弟亦是身着广袖长袍, 身量高广面容端正。
老夫人许多年没见过这两位侄孙,一见到崔大, 便是忍不住问:“听说你那媳妇儿上个月才给你生了一个姑娘?你娘倒是嘴实的,若非说漏了口我还不知晓。”
那位崔大郎听闻,面上有些红,哎哎的应着。
反倒是其母崔夫人在一旁假模假样一句:“一个姑娘家罢了,说出来叫大姑奶奶您操心了。若是个孙子如何也该告诉您才好。不过虽是个姑娘,生下来也白净乖巧,足足八斤重呢。”
老夫人听了也只是笑,听着她那形容越发心痒,越发想抱重孙。便是个孙女也是好的。
“先开花后结果, 你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呢?”说着说着, 老夫人却是朝着梁昀梁直二人看去。
梁直见老夫人眼光看过来, 连忙低垂视线不敢说话,反观梁昀则是没看见。
梁昀被崔十一姑娘围在中间,纵然梁昀话并不多身上气势也淡漠, 可她却不见一丝害怕。她人长得娇艳,嘴更是甜,缠着梁昀说话时却也不会冷落梁直,与两位表兄问东问西。
她见梁昀没有陪她下棋的意思,也不气恼。
只笑着说:“二表哥方才都说了,知晓我乳名唤燕燕,九姐小名唤宝珠儿。大表哥却不知晓了?”
梁昀眸光专注着手里的茶盏,口吻很淡,“我年岁与你们差了一些,与你们几位兄长倒是相熟一些的。”
说是相熟,其实也不熟。
崔府与梁府相隔五百多里,亲戚间也多是逢年过节互相送礼问候一番罢了。后来崔府几位表兄表弟多有入朝为官的,这才渐渐熟了起来。
至于几位表姐妹,他其实印象很淡。
甚至眼前的这两位表妹,在他看来实在年轻,他只当她们是小辈……
崔十一姑娘却自顾自道:“偏偏我还记得几位表哥表姐。都说大表哥是木头桩子,二表哥脾气坏……”
这话惹起所以人朗声大笑。
老夫人转头笑着说:“你们才下朝,想必如今都空着肚子。时辰也不找了,摆上膳食一家子人早些用膳吧。”
至此,外厅里的热闹算是告一段落。
众人纷纷起身绕过屏风,往正厅之中走去。
只见正厅之中翠玉珠帘,早已摆开筵席,设下两列桌案。
两侧走廊灯火通明,云衫侍女手持酒盏,巾帕端立在一侧。
金樽玉盏,簇盘糖缠,高顶粘果,桌上更摆放着各式酒水,醪饮、瓜果摆盘,坐赏名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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