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鹿山
梁昀不动神色地接过,浸去水盆里绞干。他的手指很长,纤长而齐净,像是一个文人书生的手,像是抚琴作画的手,唯独不像是能伺候人的手。
可他单手拧干帕子时又是那般的轻松,熟练。整整齐齐放去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与鼻背上搭着,冰敷着那层温软的少女皮囊。
遇到冰水时,盈时止不住一个激灵,肩头颤了颤,柳眉蹙紧。
她想要抱怨一声凉,却还是咬唇忍住了。
她忍到那张帕子变暖了,他又去再绞一张,一次次不厌其烦的重复,慢慢的,她鼻间的温热总算止住了。
梁昀徐徐将巾帕移开她的鼻下,见到少女鼻头通红,却再没血流下来,他几不可见的眉头松开。朝她耳畔沉沉道:“好了。”
盈时这才敢缓缓睁开眼眸。
她娇滴滴的乌色瞳仁似一对世间最璀璨的黑曜石,玛瑙。顾盼流波间,落在男人近在咫尺的手上。
那般凑巧的,她凝视上那只自己劳作许久的手——男人的指节净白修长,指骨精致,手背瘦削,微微凸显一条条经络痕迹。
他的手指皙白,也叫上头的伤痕如此醒目。
那痕迹约莫有些时日了,浮现他虎口往下指中的那一段。
若非盈时的角度恰巧,只怕并未看见。
她仔细凝望着他指上细微的痕迹,只觉得越看越眼熟——
那是……咬痕??
盈时心里一怔。
缓缓的想,是谁咬伤了他?是谁敢咬伤了他?
盈时的脸色越想越有些难看,原本还打算借机感谢他一番,如今见了这个伤口,忽地觉得有些恶心了。她闷闷地垂下头,不做声不说话了,甚至不去看他了。
亏她还觉得他是一个正人君子。
什么正人君子?只怕私底下还不定怎么样!对了,梁家的男人能有什么好东西?
他的亲弟弟才死了多久?他就跟胭脂俗粉鬼混起来了么……
“你今日不要继续饮酒,更要忌嘴一些。早些回去叫仆人们给你熬煮一些下火的汤……”梁昀垂下眼帘,斟酌道。
岂料话还没说完,便见前一刻还乖乖巧巧的姑娘已经猛地抬起脸,一连冷漠的站了起来。
盈时面若冰霜,朝他冷漠的哼了一句:“知晓了,我忽然想起还有事,先向兄长告辞了……”
说完这句话,她一个眼风也没留给梁昀,起身便走远。
梁昀留在原地,眸光看着门外黑沉沉的天空,整个人犹如静止一般伫立许久。
她的背影隐没在黑夜中,再也瞧不清。
梁昀一路没想明白,好端端的她何故忽地变了一番模样……
晚上回了自己院子里,依旧没想明白。
到最后,他只能告诉自己说,自己与她计较什么?
……
……
青石板缝隙里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杂草,风簌簌吹落满树的木犀花,金黄色的小花落在盈时乌黑的发鬓上。
一晃眼就到了傍晚,盈时坐在园里石凳上边吃着桃子,边听着香姚回来禀报。
“依着娘子的吩咐,我与二爷园子里的丫鬟们都打熟成一片了,没听说二爷与二少夫人间有什么吵闹……”
盈时心里思忖着萧琼玉有身孕的事,总归是寝食难安。
她想帮她一把,却压根儿不知从何帮起。
知己知彼才好对症下药,是以盈时那日回来后便唤了香姚有事没事往二爷院子里跑,打探些消息总归是好的。
香姚一张伶俐的嘴巴,又是再机灵不过的性子,总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又因年岁小好玩闹的性子,往哪儿跑往哪儿乱问话都不会惹人怀疑。
只是消息尚没打探出来,香姚倒是先朝着盈时狐疑起来了:“娘子好端端的要我打探二爷的消息作甚?二爷二少夫人夫妻二人关系好着呢。”
“我叫你去问,自然是有我的道理。你是不是偷懒了压根没去问话?叫你给她们送去的好吃的你自己一个人吃了不成?”盈时对付香姚,还是很有一套,只佯装愠怒的模样。
香姚果真上钩,她瘪了瘪嘴,连忙将自己打探的所有消息一字不漏的说出来:“娘子又在冤枉我!奴婢可是千方百计的问了的!他们院子里好几个小丫头都快与我打成姐妹了!您的那些零嘴我一颗都没吃,全送给她们吃了!她们都说二爷原先有两个通房,但二爷一直不怎么喜欢那两位,二少夫人入门后那两位通房压根都没伺候过二爷,一个还留在府里,另一个犯了事儿被打发出府去了。”
“她们还说二少夫人可有能耐了,萧夫人都插不去手的,萧夫人几次想送美妾来,都是二爷替二少夫人拦着。”
“要说唯一不好的地方,约莫就是二爷事情忙,经常晚上回不来。可二爷又不是去寻花问柳的,都是在官署衙门里住着!”
盈时听了这话,心中困惑起来。
她十分确定前世二人就是因为吵架吵得厉害,甚至打架?才将萧琼玉气的流产的。难道这吵架一点先兆都没有麽?凭着她对萧琼玉的认识,便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应当也不是那般一点就着的炸药脾气才是……
盈时越想越觉得头疼。
自己纵使重活一世,事到如今好像依旧什么都改变不了……
难道要自己想一个法子,先将萧琼玉同梁直分开?避免这场祸事吗?
盈时法子还没想到,倒是老夫人的寿诞先至——
穆国公府这一日金风玉露,张灯结彩,喜庆喧天。
第32章 娃娃
穆国公府的老夫人今年七十正寿, 这把年纪在贵族间可不多见。
纵是老夫人思及亡孙,吩咐了数次不准奢侈靡费,寿宴流程已是清简了许多层, 可到了老夫人七月十六寿辰正日, 依旧尤为隆重。
自七月上旬起,往穆国公府送礼者便络绎不绝。
到了寿辰这日,府邸一早门前悬灯结彩, 屏开鸾凤。
寿堂正中设礼桌摆香案, 点寿烛。寿桃,寿糕、寿面、香花、水果等一应俱全。
酒席上菜肴早早定下,光是酒水就有足足八种, 秋露白,新丰酒, 松豂饮,洋洋洒洒摆了一间后厨。菜品更是从全国各地搜罗而来,什么宝底银鱼,鲜虾瑶柱,鲍鱼海参,二十几个厨子厨娘忙的昏天黑地,依旧没有落脚之地。
天都没亮,韦夫人萧夫人都忙了起来,甚至萧琼玉与盈时都被捉了去府前府后的盯着。
这是盈时第一回被指派来筹备寿礼, 旁人也唯恐盈时出了差错, 是以并不敢叫她做要紧儿的事, 只叫她四处走动多差人时刻盯着些,唯恐宾客处出了差错。
一大早,穆国公府门前便陆陆续续停满了马车。
宾客携礼而来, 此起彼伏问安之声络绎不绝。
后院,女客处也是热闹不已。
宴会还未正式开始,老夫人领着众多年岁相近,亲近的亲戚们内室里说话。
其余女客们便都先往后院早早安排好的寿堂各处坐着,摆上薄酒瓜果招待。
盈时身为遗孀,这等喜庆场景她并不合适出场,便是前世盈时许多年都没踏足过。仿佛她的丈夫死了她便是有罪的,享受些好的东西,穿戴些漂亮的东西都是不该,盈时重来一世,自然不会那般亏欠着自己了。
府上抽不出人手,韦夫人叫她来帮衬,她自然便来了。
盈时前世也只活了二十出头的年岁,沉静了许多年,心底却再是喜欢热闹不过。
她与萧琼玉分开,萧琼玉府邸门前盯着,她后院里盯着。
盈时便领着春兰香姚两个四处走走逛逛,梁府今日张灯结彩,四处都裹满了红绸,游廊便竟还设立了许多给小姐们投壶作诗的地儿,四处都是莺莺燕燕欢声笑语,与往日冷肃威严的宅院大相径庭。
是以便是盈时经过都是满眼好奇,她身后跟着的香姚春兰两个更是目瞪口呆。
香姚偷偷朝着盈时竖起一个大拇指:“我总听桂娘说梁府是这个,以往我还不觉得,只觉得府邸除了园子大了一些婢女们多了一些,可每日见府邸里郎君姑娘们穿戴都清素,每日都是常袍素纱,我心里还不信只以为是夸张呢。今日一见,才知晓原来我与春兰都是井底之蛙了……”
春兰听了笑骂她:“你是便你是,扯上我作甚!你以为世家大族都如同那些暴发户,将绫罗绸缎珠宝金簪全簪在头上才是豪奢了?”
香姚朝她吐舌头。
盈时听着身后两个活宝互骂,忍不住拿着帕子捂着脸笑。
盈时特意叮嘱说:“今儿你们可别贪嘴瞧见什么好吃的都往肚子里塞。白日里多是些冷盘,看着好看却不好吃,吃多了只怕还要闹肚子。晚上回咱们院子里,什么山珍海味燕窝鱼翅都有,热了才好吃。”
身后两个婢女对视而笑。
主仆三人正说着,便听见廊屋里一群女眷们细细交谈声传来,声音未曾压低,不乏有吹捧之声。
一个说:“梁氏一门不愧为簪缨世胄,我一路所见,这些宅院当真是修的气派又精巧,一处供宾客玩闹的园子就比旁人家宅院都要大了。”
另一个说:“可不是?京城还能再寻几个这般的宅子出来?不过宅子再大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人丁稀少,听说越是宅子大,越是阴气重,越影响子息……”
女眷们一听,只觉脖子后面的空气都凉飕飕的,连忙说:“大白日里可不兴说这些骇人的话,这回寿宴听说便是老太君为穆国公相看的,也不知是哪家娘子这般好福气,年纪轻轻就能做国夫人了!”
先前那娘子听了却是笑说:“瞧瞧今日来了多少人家的姑娘?方才我可是瞧见随着梁府夫人们进去给老夫人请安的好几位郡主县君之尊,最差也是五姓八望之家,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阵仗只怕堪比选妃了!哪里那般容易的?你我还是别想了!”
那娘子被戳破自己的心思,面上一红,连忙为自己强行挽尊:“谁想了!你以为都跟你一般!这是什么好婚事?你以为这位梁公爷为何不婚不配?两位弟弟,一位妹妹都早已成婚了!”
多有好事之人,一听此事耳朵根子都竖了起来。
却听那娘子又叹道:“梁公爷克父克母呢!”
京中家家户户那点儿私事儿众人或多或少都知晓。只是年轻未婚的娘子们多是没听说过许多年前的陈年旧事的的,一时间难免心声好奇。
有人便说:“克母之事我倒是听说过一些,穆国公亲母姓赵,南阳赵氏家的千金,当年与先公爷成婚时可是十里红妆也是京城一桩美谈。只是可惜这位公爷生来多怪,躲在娘胎里不肯出来,赵夫人生他足足生了三日三夜。他落生之日,就是赵夫人命丧之日……”
这话惹得一众娘子倒吸一口凉气。
众人忍不住又是追问:“那这克父又是从何而来?”
起先那娘子说的言之凿凿:“你们道当年河洛之战先公爷一行人为何死?传言是因为世子!原本好端端的双方胶持着,世子爷一去支援没多久,就没了……”
一众姑娘们今日随父母而来,虽嘴上说怕着,心里对那位素未谋面却听闻年轻俊朗又是国公之尊的男人十分抱有好感,焉能不盼着日后做这国公府的当家夫人?
如今乍一听闻穆国公克双亲的事儿,难免一个个都是面色煞白,少女心思消散不见。
盈时立在身后静静听着,只觉满耳讽刺。
若强说是梁昀生来克死了母亲,这事儿倒是无可辩驳,毕竟赵夫人确实是因为生他死了。
可这群人竟能攀扯去先国公死因上!
先国公死于河洛之战,那场战争便是那是尚且年幼的盈时都知晓的事儿。徐贼联合数万胡兵趁朝廷内乱之际里应外合吞下了河洛。当年那里足足十万逆贼,气势如虹,谁去收复只怕都难!
这与梁昀何时去支援又能有什么干系?
当年那场战,世家们可一个个都是袖手旁观,没一个愿意上……
梁昀能活着回来是他命不该绝,怎又能将这屎盆子扣到梁昀头上!当真是满口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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