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鹿山
谁料那两个婢女一听到这番问话却都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摇着头说还没见到公爷的面就惹恼了公爷。
“公爷叫我们出去候着, 不准我们进屋子去,主院里的管事也来骂我们,说要将我们送回去……”
本就是未经人事的丫头, 哪里见过今日这番架势?一个个委屈的不行,哽咽着哭着,只哭的陈嬷嬷额头突突的跳。
她何尝不知这是强人所难?
可怜自己主子精明一世,如今轮到孙子这处却是犯起糊涂来。哪有趁着孙子犯病便着急塞女人抱重孙的道理?
说出去只怕要叫旁人笑话了……
可是又怎能怪,老夫人唯一儿子的骨血,如今唯留公爷一人了。老夫人如今是走进了死胡同,满心满眼只想着要重孙,旁人说什么劝什么她也听不进去。
盼着公爷体谅一回老夫人的苦心才是。
“公爷如今还在里头歇息?”陈嬷嬷只着急追问。
“公爷不在屋里,也不知去了何处,管事不准我们跟着……”
陈嬷嬷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
盈时撑着伞,冒着风雨宛如身后有恶狼追赶着一般,一口气也不带停歇的快步走回了昼锦园。
院子里如今又多了四个丫头仆妇,人多了也没以往那般僻静。
当略显面生的脸孔朝着盈时请安时,盈时微微颔首,连忙侧着脸避过她们,一溜烟回了自己屋子里头。
“娘子方才是去了哪儿?我与香姚转身就寻不见您……”
盈时惊魂未定,隔着胸腔都能听到自己心跳声,扑通扑通——
她缓缓朝着软榻坐下来,惶恐不已。
盈时唯恐自己面上哪处不自然叫她们瞧见了心中怀疑。更觉得自己衣裙上沾满了他的气息,时时有一种那人如影随形的错觉。
她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起来,面色故作轻松地笑:“去甬道旁边看风景多看了一会儿,回来时就见你们走的没影。好了别说了,我身上沾了好些雨水,赶紧备水我要沐浴……”
盈时身体娇弱,众人可是有目共睹。
一听她沾了雨水,唯恐又像上回那般染了风寒,再没人敢再耽搁下去。
等两个婢女走了,盈时像是整个人被抽干了所有精气。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转身走去铜镜前,颤抖的手拔去发髻上一根又一根的玛瑙珠簪,银簪头,海棠细钗。
她唯恐那几个发现自己发髻同去时不一样,到时真是解释不清。
失去了满头簪子的固定,少女乌发如瀑布一般倾泻下来。
铜镜中的少女青丝如瀑,五官精致,双腮嫣红,唇瓣更是娇艳欲滴,唇肉饱满鲜红的像是吸饱了水分一般。
盈时见了不由得惊出一口气,连忙拿着手边的瓷杯冰镇着滚烫的唇瓣。
好在,好在上面没用伤痕……
上面没有,可是舌肉上疼的厉害。
盈时又想起他将自己抵在门框上,她连忙一点点拨开脖颈上的头发,就着铜镜微微偏头打量起自己后颈,盈时顿时两眼一黑。
果不其然,她后颈处早已遮掩不住的,成片的红痕。
盈时眼泪一下子就蔓了上来,她努力吸了吸鼻子控制住情绪,重新用头发掩盖住脖颈,一时半会儿着急的不知该怎么办的好……
这几日……自己该怎么见人?
躲着说也病了会不会太奇怪?
盈时糊弄过去要给自己搓背洗头的桂娘,自己仓促洗完澡,连晚饭也没吃钻去幔帐里将自己浑身裹的严严实实。
可接下来一整晚却都是左翻右滚,折腾了一整夜都安睡不了。
翌日一早,她顶着一对黑眼圈才起床,便听闻院子里闹腾一片。
桂娘面带羡慕走进来,声音却是隐藏不住的心酸,“方才前院传来消息,二少夫人好福气,昨儿夜半说是不舒坦请了郎中过去,这么一诊治就诊治出有了身孕。天还没亮墨宝园里那些丫头们就四处传,整个府邸都知晓了。”
盈时早就知晓萧琼玉有孕的事儿了,是以她并没太大的情绪起伏,奈何在瞧见桂娘神情失落时,她却是不受控制的心中一酸。
她知晓桂娘心酸什么,无非是在心酸自己罢了。
可不是么,自己一辈子也没能有孩子,日后即使能成功过继,那也终归不是自己亲生的。前世不显,那是因为前世府邸没人有孩子,都是老鳖望蛋……如今呢?这般成日杵在眼前的,盈时心态依旧能维持平静,那是因为她知晓未来的事儿,所以她事不关己罢了。
可桂娘呢?
盈时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桂娘常常在耳畔的话。她说盈时太孤单了,没有亲兄弟,没有亲姐妹,像她这般血缘无靠的人就应该多生些孩子,越多越好。
孩子多了,丢失的亲情自然就以另一种方式回来了。
以往桂娘每回去寺庙上香总要给盈时算一卦,算她往后婚姻子嗣。
只是说来也好笑,每个庙里算出来的结果都是不准的,且相差甚远。
桂娘每回都捡着最好的签文说事儿,将不好的签文偷偷忘了。
是以,盈时记忆中,属于自己的签文永远都是上上签。
她的未来,算的永远都是万事如意,婚姻美满,儿孙满堂。
可偏偏如今,现实像是一个笑话……
甚至桂娘连盈时以后孩子的小袄子小靴子都准备了,却只能看着旁的娘子怀孕生子,心里能欢喜才怪呢。
盈时朝心里重重叹了一口气,忽然间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混蛋。
她总想要叫桂娘过上好日子,过上舒心的日子。可自己却从不明白真正叫桂娘欢喜舒心的日子是什么样的……
盈时原本想要告病躲躲人的,如今萧琼玉的喜事,她倒是不好告病了。
她走去容寿堂的一路上回忆着前世的具体时段,萧琼玉到底有没有平安熬过她前世小产的时段,盈时并不知晓……
总之,就走一步看一步罢。
梁直若是个聪明的,如今关头上也知晓要怎么做了。
如今她该担心的是自己才是。
……
萧琼玉有身孕的事儿府中格外重视。
老夫人连日紧绷的心情在得知这个好消息之时,也是忍不住欢喜起来。
甚至她亲自差人去萧琼玉院里免了她日后请安,又给她院子里拨了两个精通医术的嬷嬷过去。
可萧琼玉素来规矩的人,并未因为才怀孕就恃宠而骄,仍是来给老夫人请安,不过这回却多了一个梁直陪着她。
年轻力壮的男人恢复总是很快,前日满脸还肿的不成样子,今日已经消肿的差不多了,只面上还留些红痕,不过瞧着也算清朗。
老夫人看见梁直,格外叮嘱他:“知晓你往日脾气,如今可不准惹你媳妇儿生气。”
梁直心里隐隐升起对这段时日疏离妻子的愧疚,他承诺的尤为认真:“祖母放心,孙子如今哪里还敢惹她生气。”
盈时特意挑了一身雪青对襟立领的晕锦春衫前去请安。
她踏入的那一刹,总觉得老夫人眸光往自己身上打了个转。
盈时眼皮一跳,心道果真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做了亏心事才这般如履如临,看谁都不像是好人,谁看自己都觉得她是在怀疑……
盈时跟在韦夫人身后先去恭喜了一番萧琼玉梁直夫妻。
老夫人想来是欢喜的,连气色都比往日瞧着红润了些。她叫萧琼玉往身边坐着,叹道:“老太爷去得早没来得及瞧见重孙辈,你这胎可一定要好好保重。无拘男女,生出来祖母都重重有赏。”
萧琼玉不怎么会说讨巧的话,她心中虽有些感动,却也更加忧虑。
想来这便是她最怕面对的一种场景吧。
上一回亦是如此,满府都是隆重,长辈的欢喜,如流水一般的补品,结果却是叫众人失望不已。若是再来一次,她们会不会对自己心生怨言……
萧琼玉想的越多,手心都生出一层薄汗来。
若说得到这个消息最欢喜的自然是萧夫人。
萧夫人红光满面地道:“果真是隔辈亲,媳妇儿当年怀了大姐儿老二老四三个,可没一回有这等待遇!”
老夫人被她哄的心里欢畅,一挥手便道:“等你媳妇儿生了,你也有好处。”
萧夫人哎了一声,笑着应下:“那媳妇儿可就记着了,到时候朝母亲讨要好东西!”
老夫人继续朝萧琼玉道:“若是不舒坦便不要来我这了,多卧床静养有什么事都交给你母亲。膳食上更要讲究的,寒凉之物一应用不得了,还有虾蟹河鲜,牛羊肉,兔肉、鲤鱼都是吃不得的……”
老夫人这般慈爱,言语滔滔不绝的模样,可真是有史以来头一遭。
要说面色最难看的,自然非韦夫人莫属。
瞧她面色苍白,紧咬牙根却还强装欢喜的模样,盈时瞧着都觉好笑。
陈嬷嬷适时端来汤盅,笑眯眯朝着萧琼玉道:“老夫人得了消息便吩咐厨房熬煮阿胶汤,有孕妇人多是气血空虚,再没比阿胶更滋补气血的。”
萧夫人故意问:“把我们一群媳妇儿叫来,难道只有她一人的份?那儿媳妇可是不依!”
老夫人笑说:“除了直儿,其余的都有份。”
往日众人来容寿堂里请安多是喝口茶,早膳要么是自己院子里用过了再来,要么便是请安完再各回各房里去吃。
果然萧琼玉有孕,连带着她们一群人待遇都不一样了。
盈时早上赶得着急压根没吃早饭,昨晚也没吃。两顿没吃饭了她早就饿的受不了。
陈嬷嬷似乎是知晓盈时如今正饿着,给旁人都只盛了小半盏,给盈时盛的满满一盏。
红褐色的阿胶汤熬的黏稠,碗口飘着红枣枸杞,凑进能闻到淡淡的黄酒香味,闻着倒是香的紧。阿胶味盈时并不十分喜欢,可如今已经不是她喜不喜欢的了。
她饿的头晕眼花,端过来杯盏,便执着调羹勺满了一勺,吞进嘴里。
“嘶——”一时间盈时蹙眉,神情痛苦。
她这声可是不小,众人都朝她看过来,盈时连忙收敛了面上神色,抿着唇小声解释:“这汤好烫。”
何止是有点烫,她舌上本就受了伤,这一口下去简直要了她半条命。
韦夫人撇开眼不想看她,约莫是觉得她丢人现眼。众人又都在一旁说了许久的话。
等到了时辰,老夫人精力显然差了些,众人见状也都识趣,纷纷出言退下。
时值入秋,树叶被风吹的轻晃,蝉声隐匿。
老夫人倚着榻围,长远的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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