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史觉
这片大陆之上并非只有乾天帝族座下有灵源,他们找到了虽然稀薄,但已经悄然孕化出的灵脉——那就是新的希望。
可颜玥等人的笑容刚维持片刻,就看见天上地下,天崩地裂,顾写尘三剑改天换地。
霜淩看见平光阁水镜之中飞快地传递着消息。
龙成珏和千机门研究着那串已经找到的文字,但已经没有时间了。
还有更近的地方,叶敛背着药箱出现在乾天之下,他是平光阁四洲最先赶来的。
叶家的医法道术再次升级,他仰头看着顾写尘冲顶的背影,抿唇,眼中的光芒逐渐清晰。
叶敛的目光沿着再次出现的玄武金銮,闭目感知,身上青叶竹的符光浮动笼罩——如果能找到乾天帝君的命火,他们就有一分希望牵掣住他。
可他们都不知道,敕令之力会在什么时刻降临,他们能否记得自己心中的信念。
霜淩垂落在身侧的手攥紧,她一直在悄悄观察君岐。
这是最危险的地方,却也是最有机会找到他弱点的近处。
在凡人面前,敕令之力几乎是无解的,否则帝族也不会统御九洲数千年。
可还有人能对抗这种力量,不只是霜淩自己——她看向远处被操控和顾写尘对打的君唤。
九天之下,只有信仰能对抗信仰。
君唤没有像那十几人一样,在帝君恢复修补之后立刻被操控,是因为他有荒息莲印。
而她还有无数弟子,同样庇佑于她,免于敕令之力下。
荒岚之力,除了为母体女性所有,还需要心怀正念,为万众所向。
所以,唯有圣女可以。
霜淩指尖的荒息悄然凝聚,她要让乾天帝君暴露出来——他最难以攻破的地方,一是强大的敕令意念,二就是无边五形的虚拟。
只要她能精确他的位置,集众之力,总能更有胜算绞杀他。
这是离他最近的一次,不能错过!
霜淩飞快地重新掌握着荒岚,圣体一点点恢复,指尖开始透出浅浅的花枝。
君岐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的确是无数代之中最特别的那一个。也,很有天赋。……
那双熟悉的眼神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分艳羡。
艳羡,这根本不是会出现在顾写尘眼中的神色。
所以君岐也很快让那羡意散开了。千年之下,他从凡人之躯走到今日,他已经不需要仰视任何人。……
于是他饶有兴致地开口,声线灌入霜淩的识海。
“你不觉得。我和他……很像。……”
霜淩忽地抬眼。
那的确是一模一样的脸。
有一瞬间,她不确定君岐问的是顾写尘,还是乾天地底的那尊寂灭神像。但霜淩语气认真而笃定。
“不。”
少女身后的荒岚花枝忽然腾起,同时,地上每一个合欢弟子腕侧莲印都开始发烫,指向天空中的位置,无数头颅立刻抬起。
“你连我都比不过。”连我的金丹都要觊觎——
帝君微微一笑。
“何况他呢?”
霜淩蓦然用花枝团团围住了君岐,身后,顾写尘也按着君唤,沿着那缕逸散的荒息,猛地砍入了天裂虚空——
“顾写尘!”
他们终于同处一片时空,身后有风极速而来。
霜淩还想说什么,她想问你和君唤有没有事,还想说你别急、别怕——
只有你是顾写尘,我很清楚——
但她什么都没说,却在一瞬间和顾写尘高度默契。
一剑裹着她的荒息,径直劈向了金轮之前的帝君——
君岐果然根本不能直面他的剑。
一声叹息化开,他立刻消失在原地,同时,脚下这片艰难闯入的天裂虚空原地消散。
几人凭空出现在苍穹之下,罡风骤烈,将他们瞬间推出去千里,霜淩被虚空中一双手握住。
而脚下的乾天陷落——
那尊千年不见天日的神像,忽然清晰出现。
帝君层层叠叠如潮水的声音,弥漫在长天,一如从前——
“顾濯,灭天,伪神,毁道,负苍生。”
“诛杀。”
敕令之力……再次覆盖九洲。
帝君,帝君来救世了!
那一刻,所有人抬眼看向乾天方向,看到了那尊神像。
“顾写尘?”
“顾写尘这是在供奉自己?!”
“他灭道毁天,却竟然自立于圣洲!”
“他以为自己是神?!”
以寂灭枯悲的神像为原点,荒芜地彻底包围九洲,与阴仪绝落地相连。
霜淩在风中感受到了荒芜地白雾之中浅淡的荒息,看见无数人涌向乾天之下的神像,像是讨伐神明的愚众。
她终于真正地理解了君岐的目的。
他要众生推倒神像,让荒息彻底逸散,要她在荒芜地中自然飞升;
逼顾写尘站在苍生对立之处,送生民自毁九洲,埋藏他在人间曾作孽的一切。
——成神离开。
霜淩在风中仓促回头,天地之间已是白茫茫一片,只有隐隐矗立的缄口神像。
说不出任何辩驳。
恰如此刻的顾写尘。
当荒芜地与绝落地相连,征伐不断的仙魔两道同时被困,无数人都涌入神像脚下,想要推倒那张脸。
窒闷无光的荒芜地息弥漫整座大陆,除了能生冥业冰莲,所有修士、凡人都无法生存。叶家纵有凝息丸,可能分得到全天下人吗?
这一切都是顾写尘剑下之罪。
屠戮苍生,莫大的罪名。
从这一天顾写尘成了刻在九洲历史上的灭世之人……空前绝后,覆水难收。
她向后是他的罪名,向前是他的旧路。
霜淩觉得心脏被千丝抽紧,有一瞬被那只巨手压得喘不过气。可她知道苍生被愚弄,被命令,那绝大多数都是无法挣脱、甚至不知挣脱的普通人。
这双手才是枷锁。
怎么做,怎么做?
她忽然一顿。
她看着那隐现的神像之脸,忽然想到了办法。
但接着,霜淩在白茫茫的雾气中再次感觉有风灌来,接着一剑远隔千里,精准砍向她的身后。
她的发丝在风中被斩断了几根,身后墨绿弥漫的手一松,霜淩转身看去,见玄衣负剑而来。
顾写尘的脸色难看得的确是要屠遍所有人,背负千古骂名和一切。
她看见顾写尘如风一样冲向自己。
很神奇,这一刻同样在玄武金銮之上。那一年他也是这样奔袭而来,只来得及看她碎落。
这一次,霜淩在他扑面而来的风中,张开双臂——
“他夺走过你的一切,拼成了他自己,是不是?”
回顾顾濯这一生,从无人不敬羡的九洲第一天才剑尊,到今日罪孽滔天的灭世魔尊。
每一步都无法挽回。
可此刻他极速穿云而来,仍如清冷月影,急迫地拢住了她。
重重抱进怀中。
拥抱像是一种轰隆巨响。
霜淩听见耳边冰凉灼热的呼气,还有他急躁的心跳。
“疼吗。”他问的是。
他的掌心指骨笼在那朵金色红莲上,手臂箍紧。这副身体……在他面前四分五裂过,根本来不及任何。
重新弥合碎裂的身体,也是重新经历一遍阵痛。
霜淩怔了怔。
她现在已经不疼了。
缠在她金丹之上千回百转的漆黑封线都在蜷缩收紧。
四周天塌地陷,浓雾蔽日,不见星月。
可她感觉到顾写尘抱她的手臂越来越紧——他这样的骄傲人,眼中竟然也会出现类似委顿的神色。
“这次也没来得及给你止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