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言夫卡
“少东家,这药性烈,若是疼,还请忍一忍。”黄大夫轻声道:“这有干净的毛巾,咬在齿间,能?缓解一二?。”
谢晏兮难得温和道:“不必,黄老直接用?药便可。”
黄大夫还要说什么,凝辛夷却突然道:“阿垣,你认出那个蛊是什么了?吗?”
“并未。”谢晏兮重新转头,目光却不再落在她脸上:“若是宿监使?在,或许还能?有些许眉目。”
黄大夫上药的手极稳,接话道:“虽然认不出来,但这蛊之凶,之奇,实乃我生平第一次见到,此?刻回想起?来,尤有一身冷汗。只可惜,没能?将那说书人救下来,否则或许还能?问问他。”
剧烈的痛从手上传来,谢晏兮却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冷声道:“这蛊从他的心肺吃起?,吃到皮肉,已是末期。从他被这蛊俯身那一刻开始,他便已经药石无救。黄老不必自?责,也不必太过介怀。”
黄大夫听完后,愣了?一愣:“当真?这世间竟然真的有如此?凶煞的蛊?”
“确实煞极近妖,否则也不必请玄监使?出手。”谢晏兮道,又见黄大夫忧心忡忡,出声宽慰:“黄老放心,既然见到,无论是平妖监还是我与夫人定?然都不会坐视不理,总要搞清楚这蛊虫从何?而来,为何?而来。”
黄大夫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甚好,如此?甚好。非是老夫偏要强人所难,实在是老夫这半生,见了?太多?妖祟害人之事,而这些事端的开头,往往便是极小的、极易被忽略的征兆。若是从一开始就防微杜渐,便也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言罢,他又起?身,振袖一礼:“我知与妖祟缠斗从来都凶险万分,少东家和少夫人愿意与……玄监使?一道出手,老夫先行在这里替天下苍生拜谢。”
在提及玄监使?时,他的话语内外有明?显的一瞬顿挫,显然他多?少猜到了?什么,却还是从聪明?地选择了?缄默。
谢晏兮在黄大夫起?身时便已经想要阻他,但指间传来的剧痛让他满了?一瞬,等到黄大夫说完,他却又沉默了?下去。
替天下苍生拜谢……他?
他所行之事,都是为己,与苍生有何?关系?
还是说,这便是闻真道君所说,只要他下山,便已经是应了?苍生之卦?
“是了?,还有一物!”不等谢晏兮有所反应,黄大夫已经想到了?什么,匆匆而去,又急急归来,手上捧了?几页纸。
“这是我座下几名弟子从街坊邻居处收集来的有关那说书人的情报,或许派得上用?场。”
第120章
四方馆中,一片安静。
呈交了?那说书人的几页情?报后,黄大夫自然还记得凝辛夷的眼?睛,要为她诊治。她倒也没有推却,但黄大夫为她诊脉许久,终是叹气一声,说自己怕是无?能为力。
谢晏兮想要追问,却被凝辛夷按住了?胳膊:“不要为难黄老了?。比起我的眼?睛,那说书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几页纸上的字迹清晰,一笔一划,不过几眼?,就已经足够抓获其中的信息。
“说书人自称姓刑,名泥巴,说自己村子?里的人都是这么喊自己的。自小无?父无?母,也不是陵阳郡人,而是雁门郡人,偶尔提及过自己家乡的名字,但没有听清究竟是霜南还是双楠,还需找一份雁门郡的地图查证。”谢晏兮翻到第二页,眼?神微顿,继而道:“他日常闲聊时,提及最多的地方,便是定陶镇报国寺,不止一人听他说过报国寺中有舍利子?,可渡化人心,渡化世间一切苦厄。”
黄大夫“吱呀”一声,掩上了?房门,将门口侍奉的弟子?和侍从都遣散,自己亲自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刑泥巴?”凝辛夷认真听着?,微微蹙眉:“如此说来,他最后所说的尘埃一事,未必是假。可知道他的住处?遗物里是否有什?么线索?”
“阿满会去查。”谢晏兮道:“你怎么想?”
“从陵阳郡去神都,有两条路。一条是经由扶风郡,过鹿鸣山,再行六百里,如同我加入谢家的那条路。”凝辛夷伸出两根手指:“另一条,则是绕行雁门郡,踏过一路黄沙,再入桐丘与高平郡的交界,最后踏入神都界内。”
谢晏兮不解其意:“神都?”
凝辛夷这才道:“年关将至,我也总不可能嫁入谢家便永远不回?神都省亲,不如合二为一。”
此事之?前从未听她提及过,未免有些突然,谢晏兮稍稍挑眉,便见凝辛夷摸了?一张符出来,在指间很是高深地摸了?摸,然后沉吟片刻,将符展开来,讪笑一声,道:“没摸出来,这是隔音符吗?”
谢晏兮:“……”
谢晏兮:“拿反了?,翻过来。”
凝辛夷“哦”了?一声,依言照做,手中却是一空。
谢晏兮将符接了?过去,在指间一撮,以灵火点燃:“眼?睛没好之?前,你还是不要乱用三?清之?气。”
凝辛夷腹诽,自己这眼?睛和三?清之?气又没有什?么关系,表面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好吧。”
未曾想谢晏兮话锋一转:“所以你的眼?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被报国寺的火熏的,又或者是其他原因?”
隔音符都点燃了?,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凝辛夷道:“之?前为了?知道一点事情?,用了?一门鬼咒术,会目盲本是意料之?中,只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次持续的时间好像格外长……”
谢晏兮想问她最近可有感觉到什?么有异之?处,倏而却又想到了?那枚自己亲手喂给她的妖丹。
并蒂何日归世间罕见,服用它的妖丹后会有什?么反应,妖气是否会有别?的影响……这些问题的答案他一概不知,也无?书可查。
难不成……会是那妖丹的影响?
可喂食妖丹一事,他从最初起就没打算告诉她,否则他极难解释为何他会知晓她需要,多少还有出卖了?谢玄衣的嫌疑。
谁能料想,一转眼?,他已经暴露了?自己知晓她究竟是谁的秘密。
可这种?事情?,一旦在最初的时候没有说出口,就很难再重新启齿。
一时之?间,两人各自陷入了?自己的猜测和思?索之?中。
还是谢晏兮先回?过神来:“此前并未听你提及过神都之?事,你何曾有过这个打算?”
凝辛夷下意识想说自己身为凝家嫡女,若不省亲,岂不是遭满神都笑话。话到嘴边却又想起来了?什?么,不明意味地笑了?一声:“是我阿姐问的,说是父亲要她向我转达。”
在报国寺时,他们之?间的对话被她突如其来的失明打断,之?后便一直没有什?么机会。却不料此刻,她如此猝不及防地直接提及。
谢晏兮轻轻搓了?搓指间的隔音符,缓声问:“我一直想要问你一件事。替她嫁来谢家这件事,究竟是你自愿,还是被迫?”
凝辛夷勾了?勾唇,道:“从结果而言,有区别?吗?”
谢晏兮反问:“没有吗?”
凝辛夷这是真的笑了?起来:“谢大公?子?,事已至此,木已成舟,既然你没有在认出我的时候就揭露我,如今若是后悔,已经来不及啦。”
她这样笑起来的时候,虽然目无?焦距,却带着?一种?类似于……反正你也知道我是谁那我也不和你装了?的随意散漫。
这样的她,反而与他记忆中的影子?更相?似地重叠。
他后悔吗?
谢晏兮倏而也笑了起来:“我这一生,所作所为,从不回?头,从未后悔。”
洒落窗棂的阳光落在他的眼?睫,他坦荡笃定地说自己并不后悔,心底却难以抑制地轻轻一缩。
他不后悔的,究竟是所做之事,还是所遇之?人?
谢晏兮眼?底晦涩,他不该问的,可这一刻,他的声音似是在随意反问,眼?瞳却一瞬不瞬地看着?凝辛夷,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端倪:“你呢?可曾后悔?”
“谢公?子?,我和你一样。”凝辛夷端坐原地,她面上那一层凝玉娆的伪装虽然已经碎裂一地,流露出了?真正属于凝辛夷的神情?和姿态,但她面如瓷玉,貌绝天下,反而少了?之?前的几分违和,自有光华流转:“我也不后悔。”
谢晏兮闭了?闭眼?。
他当然知道,她的不悔,是指为了?达到她那他所不知晓的目的而嫁入谢家之?事。只要能够得偿所愿,她自然不会后悔。
此事与他无?关,也本应与他无?关。
是他阴差阳错,再一次以这样一种?不堪的姿态与她相?遇。
但听到她这样说,他的心头依然有一层难以抑制的,带着?些许战栗的奇异愉悦浮现上来。
于是凝辛夷听到对面的青年似是极短地笑了?一声,然后道:“好。”
凝辛夷反而愣了?一下:“什?么好?”
“绕行雁门郡,年关前回?神都,随你省亲。”谢晏兮看着?手中快要燃尽的隔音符:“之?前你不是一直问我想要问你要的那样东西是什?么吗?那样东西,正好也在神都。”
凝辛夷不由得好奇:“到底是什?么?”
谢晏兮道:“等我们到了?神都,我自然会告诉你。”
凝辛夷想了?片刻,还是毫无?头绪,于是诚恳道:“谢晏兮,你救了?我这么多次,无?论是什?么,只要是我能拿到的,我都一定尽我所能。”
谢晏兮心头微涩,倘若渊池虚谷真的能如她所说这般,只需要拿来就好,那么她的这个承诺便已经足够,只可惜……
凝辛夷揣摩着?隔音符燃尽的时间,觉得应是差不多了?,于是飞快问道:“所以,谢晏兮,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认出了?我是谁?”
谢晏兮猛地回?过神:“为何这么说?”
凝辛夷道:“来的一路上我都在想这个问题,然后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谢晏兮微微挑眉。
“从初见你开始,你对我的称呼一直都是凝小姐,除了?刻意奚落我的几次之?外,从未有过凝大小姐。”凝辛夷道:“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你第一眼?就认出了?我是谁,对吗?”
谢晏兮的眉毛挑得更高了?些:“且不论这些,我何时奚落过你?”
凝辛夷:“……”
这是重点吗?
她忍不住舔了?舔牙:“谢大公?子?,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就说那几次你为何话里话外都带了?点我听不懂的戏谑,其中症结原来在这里。”
谢晏兮挑眉,看了?凝辛夷片刻,道:“不用伪装成凝大小姐的模样以后,凝三?小姐变得愈发伶牙俐齿了?。”
凝辛夷:“……”
凝辛夷自失明以来,第一次痛恨自己看不见,想要翻个白眼?都显得有些无?力看,她凉凉道:“是吗?可惜已经回?不去了?,所以还要劳烦谢大公?子?多多忍耐。”
隔音符燃尽。
凝辛夷抬手,揉了?揉眼?睛,左思?右想,还是站起身来,道:“我想再拘一次魂,若是那刑泥巴能说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回?应她的,是翻书的声音。
凝辛夷想到了?什?么,神色古怪道:“你不会又把你师父的那本破……神书拿出来了?吧?”
谢晏兮面不改色:“没错,就是那本破书。”
凝辛夷:“。”
有种?当面说人坏话被抓住的心虚。
她清了?清嗓子?:“你翻找什?么呢?上次都试过了?,那个拘魂阵基本上没什?么用……”
“上次拘的是傀尸虫的魂,一只虫能有什?么魂,失败也是必然的。”谢晏兮施施然道:“更何况,你没听过一句话吗?”
凝辛夷好奇:“什?么话?”
“平时不烧香,也能临时抱佛脚。”谢晏兮道:“更何况,你在报国寺烧了?个大的。你我夫妻一体,你烧了?,也等于我烧了?。”
凝辛夷:“……”
凝辛夷幽幽道:“或许你听过一句别?的版本。”
谢晏兮:“什?么?”
凝辛夷诚恳规劝道:“以我火烧报国寺的程度,我怕你会临时抱佛脚,反被佛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