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言夫卡
那些名字密密麻麻写了?一整面,每一个母亲的名字后面,还书写着某某某之子、某某某之女的称呼。
这是属于母亲和她们的孩子们共同?的墓碑。
程祈年有些慌乱地满身寻找,发现本应挂着这只捉妖袋的地方,不知?何时被另一只空空如也的袋子替代,早就被偷梁换柱,而他一无所觉。
“我要将她葬在?这里,平妖监的监使大人?,你没有意见吧?”与其说征求意见,凝辛夷的这句话,更像是某种不由分说的通知?。
言罢,她也不等程祈年和玄衣有什?么回应,便已?经?俯身。
装着鬼鸟钩星的收妖袋落入草花婆婆早就挖好的墓坑中。妖尸直接埋于土壤,会让土地异化,所以鬼鸟钩星只能长眠于收妖袋之中,却也终究算是魂归大地,葬于自己的孩子们身边。
有风吹来,风声里隐约有孩童们喊娘的声音。
他们的娘不再是触摸不到的一缕风。
而是变成了?沉眠于这里,与他们永远都相伴的存在?。
纵使是妖祟。
纵使不再如记忆中那般温柔。
纵使妖祟的面容看起来实在?可怕。
但即使变成了?妖祟,在?见到自己的孩子时,她还是会努力露出最?亲切的笑?容。
也许来世她还能听?到自己的孩子呼唤出的那一声。
娘。
他们经?历了?这个世界上最?无奈也是最?残忍的分离。
却也终究在?这一方小小的墓冢之中团聚。
长风吹过,失去了?所有生?命力的藤萝枯枝漫卷,沾染尘土,滚过白沙堤的长坡,向着不知?名的远方而去。
草花婆婆已?经?完成了?所有的使命。
白沙堤,无人?生?还。
凝辛夷手头没有香,巫草倒是有一大把,这种地方也没什?么好讲究,她现场搓了?三根巫草点燃,插在?了?那块无字碑前。
青烟袅袅。凝辛夷没有拜,但她在?心底重复了?一遍彼时对草花婆婆的承诺。
鬼咒师以眼瞳沟通天地,以言灵代行神鬼威势。
所以鬼咒师的承诺,有诺必践,否则言灵的效果会大打折扣。
这也是草花婆婆在?看出凝辛夷是鬼咒师后,终于松口、愿意相信她的原因。
此间事终于告一段落,凝辛夷长长松了?一口气,待巫草燃尽,被风吹成一抹松散的灰,这才回头,想要与其余几人?辞别。
在?这里耽误了?这么久,赶回谢府说不定还和谢晏兮他们一路,既要甩开他们,又要搪塞紫葵等人?,一想到这里,凝辛夷就想要按一按眉心。
这一趟不能算是全然没有收获。正相反,她从草花婆婆这里获取的情报,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更多。
凝辛夷边沉吟,边斟酌词句,打算开口辞别。
结果一抬头。
却见眼前一片宁静祥和,长烛沿着白木板桥蜿蜒而上,白沙堤灯火璀然。
风声,树声,烛火声。
声声入耳。
凝辛夷站在?高处的白木板桥上,额前的发与兜帽一并被风吹起,她恍惚一瞬。
……这是哪里?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第19章
白沙堤。
谢晏兮翻腕,原本插在元勘等人面前的黑剑一声长吟,回到了他的手里。
不过?眨眼一个瞬息,原本在他面前低眉燃巫草的少女,竟然就这样?活生?生?消失了。
长风拂过?,白沙堤还是那个白沙堤,但显然,有?人在这里动了手脚,甚至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动了手脚,而他却竟然一无所觉。
谢晏兮握剑的手紧了紧,闭目再开,掌心已经?捏诀,开了天目。
不是妖气。
草花婆婆烟消云散,最后的妖气都没入了那一截枯败的树根之中,妖瘴没入天地之间,并没有?任何异样?的流转。
不是妖,那便只能?是人了。
便听身后一声惊诧:“外乡人姑娘?”
程祈年?有?些坡脚,他撑着玄衣的剑才摇摇欲坠地站起来,然后便见玄衣颇为嫌弃地收了剑,显然不喜旁人触碰。
于?是小程大人又是一个趔趄,艰难站稳,扫了一眼神色被笼在面罩之下的玄衣,这才茫然看?向面前:“方才她不是还在这里……”
“有?阵。”玄衣倏而打断他,一手按剑,已经?越前一步:“我去救她。”
不等程祈年?递来诧异一眼,便听元勘和满庭齐齐惊呼一声:“师……公子!”
谢晏兮已经?面无?表情地一步上前,俯身按在了燃尽的巫草上。
“都别过?来。”
他的身形逐渐虚幻,剑气翻涌间,入阵的阵眼已经?被他触到。
“元勘,满庭。”他留下最后一句话:“看?好两位大人。”
元勘和满庭对视一眼,已经?明白了谢晏兮的言外之意。
元勘皮笑吟吟走过?来,从口袋里摸出不知已经?放了多久的一把瓜子,给程祈年?和玄衣的手里各塞了点儿:“两位监使大人,看?来我们还要在这里多等片刻,待我家公子破了阵,带了外乡人姑娘出来,我们再一并找一找,究竟是谁在这里布了这阵,故弄玄虚,是何目的。”
满庭沉默立于?一边,虽然满身是伤,却不妨碍他三清之气展开,将手不动声色地搭在腰间的长刀与剑上。
这个阵势,哪里是要在这里多等片刻。
分明是要将他们强留此处,若是他们想要在阵破之前就离开,恐怕面前这两位绝对会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虽说纯以修为和如今的状态来说,他们也未必有?绝对的胜算,但肯定能?让这两位平妖监的监使无?法全须全尾地离开。
程祈年?下意识看?了一眼玄衣,想要与这位自?己已经?合作过?多次的平妖监同僚对个眼色。却见后者一改平日里对什么都无?所谓的冷漠模样?,颇为出神地盯着谢晏兮身形消失的方向。
程祈年?小声:“玄衣?”
玄衣倏而回神,眉眼冷峻,这才看?了眼元勘和满庭,随手接过?瓜子,席地而坐。
看?起来对元勘的安排并无?异议。
玄衣都这样?了,程祈年?这种?不擅战斗的偃师自?然也只能?偃旗息鼓,更何况,他的偃傀已经?基本上和一堆破烂没区别了。
他长吁短叹,抱着自?己的大木箱子,握着一把瓜子,坐在了玄衣旁边。
少顷,程祈年?突然开口:“你嗑瓜子都不用去面罩的吗?”
玄衣捏着一颗瓜子,挑眉看?过?来,显然很是诧异他的多管闲事:“你偃傀都碎成渣了,不用修的吗?”
程祈年?:“……”
程祈年?闭嘴,抱紧自?己和自?己的大箱子,望着面前的沉黑树桩发?呆。半晌,他干脆掏出了一个有?些卷边的破本子,摸了一根炭笔,埋头开始在上面涂涂画画。
炭笔的笔尖与纸面摩挲出一片绵延不绝的沙沙声。
*
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像是这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凝辛夷环顾四周。
毫无?疑问,这里还是白沙堤。
她像是历经?了这许多劫难,耗尽甚至透支了所有?的三清之气,然后又回到了不知所谓的原点。
凝辛夷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倏而出现在这里,虽然谢晏兮给她渡了一波三清之气,但她自?观片刻,确定自?己极难再次出手。
草花婆婆确实已经?当?着她的面灰飞烟灭,断没有?再留下一个后手,将她拖入其中的道理。
她将自?己的身形隐匿在更深的黑夜中,一瞬不瞬地夜色之中的白沙堤,心头思绪急转。
如果不是草花婆婆,是谁?
她想到了千嶂幻境散去的时候,草花婆婆最后的那一声提醒。
——“鬼咒师姑娘,不要太相信你身边的这些人,要小心。”
是因为当?时草花婆婆就已经?看?出了什么吗?
所以,究竟是谁做了手脚?
又有?什么目的?
她在这里,其他人呢?有?没有?一起被卷入这里?
能?用的三清之气实在有?限,得?省着用。凝辛夷只堪堪布了自?己周遭数尺,确信无?人,再摸出了存在三千婆娑铃中镌刻了密纹的一只金钗。
那是她作为新嫁娘时,满头珠翠上取下来的那三只金钗中的一只。
她甚至仔细多摸了一下,确信金钗如今只剩两只,自?己此前在白沙堤经?历的一切,绝非臆想。
等等,这声音——
凝辛夷循声去看?,却见白沙堤正中,一颗茂盛黑树遮天蔽日,枝干舒展。
是草花婆婆庇护白沙堤的本体。
茂密树叶将枝丫压低,风穿梭过?叶片,最近的一只,甚至几乎要触碰到她的眼前。
她下意识伸出手,却又在即将触碰到枝叶前生?生?顿住。
然后从指尖燃起了一抹灵火。
她三清之气枯竭,不堪大用,卜一卦的力气却还是有?的。
灵火之中,巫草飘摇,辗转不定,却始终无?法指向一个确切的方向。
凝辛夷收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