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言夫卡
阿蓁有些缓慢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阿蓁不敢揣测,但少?夫人许是随少?东家一并来……”
“是,也不是。”凝辛夷道:“我是的确是来看看何日归的,却也不只是要看何日归,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阿蓁趴伏在地?,许久,却不抬头?,埋得更低了?些,哑声道:“阿蓁不敢明白,只求贵人给阿蓁一条活路。”
她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却听凝辛夷轻飘飘一句:“好啊。”
下一刻,凝辛夷已经蹲了?下来,用?一根手指轻轻托起阿蓁的下颚,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
阿蓁的双眼对上?一双极黑极清澈的漂亮杏眼,这位据说身?份极尊贵的少?夫人蹲在自己身?前,全然不顾衣裙逶迤在地?,染了?尘埃。
她看不到的视野里?,空气扭曲静止,凝辛夷的三清之气已经将整座院落都笼罩。
“那你告诉我,这里?面曾经住了?谁,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我就不进去了?。”凝辛夷一字一字清晰道:“最重要的是,为何我看不到这院子上?的妖气,但你背靠在这院门上?的时候,身?上?便?沾了?妖气?最重要的是,你故意引我来此,有何用?意?”
凝辛夷看得分明,就在阿蓁的身?体触碰到那门扉的几乎同时,她的身?体波动?一瞬,甚至仿若要与那门和墙面融为一体。
像是要被吞噬,也像是某种同化。
妖气悄然蔓延一瞬,却又收敛,但这样的一瞬,已经足够凝辛夷捕捉。
这样的异术,凝辛夷还是第?一次见,她心生警惕,却只当什么也不知?,也不确定究竟是这宅院内有问?题,还是此刻的阿蓁已经不是阿蓁。
天目扭转,洞渊之瞳下,所有人都必须吐露真话。
即便?阿蓁真的被什么妖物附体,此刻也需得以?人的姿态来回答她的问?题。
但下一瞬,凝辛夷的目光便?是一凛!
阿蓁忽地?听到自己的耳边有了?极细微的一声笑,她稍微移动?了?一下眼珠,便?见面前极貌美的少?女面色冷凝,出手如电,一只手从她耳边霍然探出,似是从她身?后抓住了?什么东西。
对上?凝辛夷双眸的刹那,阿蓁的意识已经处于飘摇模糊的边缘,但她却依然看到了?一只枯槁可怖的黑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头?!
隐约有铃声一响。
阿蓁双眼蓦地?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坐在正厅的谢晏兮端茶的手微微一顿,余光扫过?,却见整个屋子里?的人都毫无异色,显然对府中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一无所觉。
他向着元勘递出一个眼神,元勘向后退了?半步,默不作声地?融入了?阴影之中,谢晏兮这才将茶杯轻轻放下,重新看向王典洲:“这么说来,府中一应账目,今日都不便?给我看?”
王典洲擦着头?上?的汗,赔笑道:“实在是这几年并无进出,所以?账目也有些凌乱,我这就令账房连夜誊抄,明日破晓时,一定给东家一份满意的账目!”
谢晏兮抬眼,扯唇冷笑一声:“满意的账目,还是虚假的账目?”
三清之气拂动?他手边的茶碗,茶水轻晃一瞬,有半枯黄的竹叶从开着的窗外被卷入,正落入他的指间。
竹叶散落一地?,竹枝飒飒,并不清脆。
凝辛夷轻轻弹了?弹肩头?的应声虫,传出王家大院的消息给宿绮云,另一只手将隐于黑影之中的那只对她来说已经不算陌生的虚芥影魅一寸寸拽了?出来。
影魅见光,发出了?扭曲不似人间的尖锐鸣叫,旋即被凝辛夷指尖的婆娑密纹卡住了?咽喉,不得出声,也不得再动?弹。
那只还放在阿蓁肩头?的枯槁干手qr被凝辛夷轻轻拨开。
阿蓁的眼瞳无光,神色木然,嘴唇翕动?,终于道:“这里?住着大夫人,大夫人死了?,去了?地?下。大夫人死了?以?后,都、都死了?,这里?的人全都死了?。妖……妖……”
她的眼珠突然像是滚球一样乱转起来,舌头?开始打结:“妖、妖,我、我见过?妖……是、是妖祟!这里?有妖祟!”
最后两个字的音调倏而拔高,阿蓁终是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凝辛夷一手提着被婆娑密纹困住的虚芥影魅,目光落在面前已经恢复了?稀疏平常的荒败木门上?,就要伸出手,弹出一道三清之力?将门打开。
却听一道尖叫冲天而起。
“来人啊——死人了?——!有人死了?——!”
第82章
这?一声并不陌生。
刚来定陶镇那一日,坐在?欢喜酒楼时,窗边就曾飘来过这样的惊叫,惹得?老肖和老齐落荒而逃。
只是声音中总有情绪,今日这?一声惊叫,不似作伪。
凝辛夷的手停在距离那扇掉漆木门?一寸处,堪堪停住,回头看?去。
躁动发生的方向并非欢喜酒楼,而是另一处白?墙小院,无数侍女惊叫着进出跑动,又有?小厮慌乱冲向正厅去请王典洲,哪管会?不会?冲撞贵客,口中高呼。
“老爷——!三夫人死了——!”
凝辛夷轻轻挑眉。
竟不是阿芷那边的装死。
看?这?情?形,好巧不巧,王家大院居然?在?她与谢晏兮来的这?一日突生变故。
“大夫人死了。”她垂眸看?向地上昏厥的阿蓁,再提起手中的虚芥影魅,让那团实在?见之惹人生惧的阴影曝露在?阳光之下,发?出一声“滋——”的声响,这?才将?它提了回来:“王典洲还有?三夫人,除了三夫人,他还有?几房夫人?”
“这?院落说大也大,但空着位置如此好的大夫人的院落,还以竹林遮掩视线,未免欲盖弥彰。”凝辛夷自言自语道,她听着不远处又传来了茶杯碎裂的声音,有?人去请郎中,也有?人想要去报官,却?被王典洲身边的陈管家高声斥责,说家宅中事,报什么官,先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说不定是自杀呢。
一片混乱中,竹林遮掩着凝辛夷的身影,也将?这?里的紊乱诡谲的三清之气波动悄然?藏匿,像是将?整个王家大院分割成了两个不同的部?分。
枯竹婆娑,竹高却?不够密,那些能够漏过天光的缝隙,也可?以让目光落在?熙熙攘攘的彼端。
人声嘈杂,尖叫与惶恐蔓延在?阳光之下的另一端,日光很盛,鼻端能够嗅见的味道却?是冬日刺骨的冷,而这?冷更是顺着三夫人莫名?的死亡,没入了所有?人的骨髓之中。
站在?她的位置,那位大夫人的宅院分明像是于无尽冷寂枯败之中,窥见一隅令人作呕的红尘。
仿若阴阳相隔。
凝辛夷手中的虚芥影魅扭曲蠕动,像是感应到了某些恶意,满身煞气愈浓,却?囿于满身的婆娑密纹而不得?动,便宛如一块蜷缩的焦黑人皮。
虚芥影魅喜附身,吸人三清神髓。
上一次,她是从影子里拽出了一只将?要附身紫葵的虚芥影魅。可?方才,这?只影魅的目标却?并非昏厥在?地的阿蓁,它分明是隐匿于这?白?墙黑瓦之中,而那只伸出来的手,与其说是要附身,抑或杀死阿蓁,倒不如说……更像是想要将?她带走。
凝辛夷站在?门?外的阴影之中沉吟不语。
竹林之外,王典洲在?大冬天依然?出了一身的汗,急步快走,却?还要顾及不急不慢的谢晏兮,然?而他的表情?在?无人察觉时,却?分明全是戾气和狰狞。
谢晏兮的目光有?意无意扫来一瞬。
竹林的另一边看?不到这?边的情?形,但这?一刻,凝辛夷却?莫名?觉得?,谢晏兮的确看?到了她。
等到这?几人的身影都消失,凝辛夷掌心的婆娑密纹才闪动扭转,将?那只虚芥影魅没有?五官的头颅卡了出来,露出了一双没有?五官,扭曲浮凸出来的、如同泛着死白?的琉璃珠子般的眼睛。
那双眼在?满脸游走许久,最后定格在?了一上一下两个位置,像是在?死死盯着凝辛夷的脸,也像是成为了一滩可?怖的死物。
抠出这?一双眼睛,就可?以看?到虚芥影魅见过的所有?东西,却?也同时会?被背后操纵虚芥影魅的人看?到。
凝辛夷的手指悬停在?那对?歪斜的眼珠子前方。
少顷,她面无表情?地将?那两只眼珠子抠了出来。
“你若是冲我来,本就知道我是谁。”她一松手,那张扭曲人皮跌落在?地,凝辛夷看?着在?自己脚下消散的虚芥影魅,“若不是冲我来,三番两次招惹我,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高平司空家何时沦落成了只能藏身在?阴暗之处的蠕虫?”
影魅消失的最后一瞬,凝辛夷一脚踩了上去,将?最后的灵体也踩碎,这?才将?那两只眼珠收进了三千婆娑铃中。
然?后回头,再看?了一眼隐于竹林之后的院落。
直到此刻,她的目光才落在?了斑驳木门?上的歪斜牌匾。
这?位已经?早逝的王家大院的大夫人的牌匾上,只有?一个字。
宁。
凝辛夷心绪微动,只是还没来得?及细思,一道声音已经?悄无声息在?她身后响起。
“少夫人可?需要帮忙?”
凝辛夷的手指猛地扣紧掌心扇,面上却?不显,只施施然?转身侧头,眼神在?来人身上打量一瞬:“这?位是?”
陈管家礼数周全地一礼:“鄙人陈数,乃是这?王家大院的管事之人,方才路过时,偶然?见到了少夫人的身影停留此处。府中刚刚出了点事,唯恐惊扰到少夫人,这?才冒昧前来相询。”
“倒是的确有?事,这?丫头吓晕过去了,还要劳烦陈管家将?她带去合适的地方。”凝辛夷不动声色地打量陈管家,道:“方才的惊呼声那么大,我想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很难。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那位夫人……如何了?”
陈管事神色沉痛:“今日贵客前来,却?让贵客遇见这?等事情?,实在?是……”
凝辛夷止住他的话头:“人命关天,那位夫人可?还活着?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我夫君身边倒是有?一位修为不错的医修,若是有?需要,还请尽管开口。”
陈管事面露感激之色,却?旋即叹气,摇了摇头:“被发?现时,她已经?去了。现场并不太体面,少夫人还请移步这?边。”
凝辛夷的脚步却?没有?动。
“死者为大,但我还是要问?一句,如何不体面?”她道:“陈管家,你若知晓我是谁,就应该知道,我凝氏时代均为修行之人,对?妖祟的嗅觉……素来灵敏。”
陈管家似是愣了一愣:“少夫人是觉得?,三夫人的死,或许与妖祟有?关?”
“是与不是,还要去看?上一看?才能知道。”凝辛夷抬手一比:“陈管家,请带路吧。”
她态度强硬,陈管家欲言又止,却?不敌凝辛夷暗含威压的眼神,走在?了前面,又在?转过竹林的时候唤来了侍女去将?阿蓁带走。
凝辛夷走在?陈管家身后,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审视的意味比之前更浓。
站在?竹林的这?一边,便是以她的眼力?这?样刻意去看?,也看?不到竹枝后到底有?什么,这?个陈管家却?说自己是“偶然?见到”。
他到底是偶然?见到,还是特意寻来?
凝辛夷在?心底悄然?画了个问?号,又在?离开竹林之前,悄然?折了一截竹枝,放进了三千婆娑铃中。
靠近三夫人的院落,带着压抑和惊恐的人声愈发?多了起来,满庭已经?得?了谢晏兮的令,正俯身将?一只手搭在?了三夫人的脖颈处,片刻,才抬头向着谢晏兮的方向摇了摇头,意思是的确没救了。
谢晏兮这?才冲着王典洲道:“节哀。”
王典洲也叹了口气,眼中有?哀恸之色,吩咐下人道:“等衙门?的人来看?过,就打扫干净,准备后事吧。”
却?听一道曼妙女声从他身后响起:“且慢!”
王典洲的动作一顿。
凝辛夷跨过门?槛,已经?将?这?位三夫人的死状看?了个清楚。
不是自尽。
血污遍地,也难掩这?位三夫人面容的娇美,她身材瘦小,身上却?着极为厚重的华服,此刻逶迤在?地上,就像是一层又一层繁复的棺椁披帛,层叠盖在?她逐渐冰冷的身躯上。
只是如今,她娇美的面容只剩下了半张,她红唇半张,唇边有?明显的乌紫色,应是掐痕,口中空空,竟是被活生生割了舌头!
那片舌头如今正被一根细细的绳子穿了过去,不偏不倚地挂在?房梁上,就这?么血淋淋地垂落在?所有?人面前,看?起来好不可?怖。
“王大老爷怎么好似对?三夫人的死并不好奇。”凝辛夷轻摇手中扇,“府中美妾甚多,怜香惜玉不过来也就算了,如此凄惨的死状,王大老爷怎么竟然?一点都不怕这?凶手还在?府中?”
王典洲擦了擦头上的汗,连忙辩解道:“此事我担心也没用,自然?会?有?里正大人来查明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