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五月季
“天气预报说这可能是澳国近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刚好叫我们赶上,有可能会导致航班延误。”沈京鹤慢慢说着,“和我们谈生意的是个澳国本地人,很好客,今天特意给我们带了酒来,让我们驱寒。”
他一开始对阮英说的一点,完全没有缩水的成分,他确实只喝了几口。
今天得知阮英知道自己软禁她的事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定,几乎是不择手段地在想怎么解释,怎么求得谅解。
所以他借着喝酒和下雪,给阮英打了电话,试图装可怜让对方心软。
可是电话一接通,看到对方的眼睛,他却只想让对方也看一看这十年难得的大雪。
他走在异国寒冷的街道,隔着电话给在家里的人慢慢讲述自己在这边的所见所闻,像每一个拥有亲人和爱人的普通人一样,几乎希望这几百米的路再长一些。
前面就是酒店大门了,沈京鹤停住脚步,把摄像头重新切回前置。
小吴已经小跑着钻进了酒店的旋转门,沈京鹤一个人站在门口,让阮英看了看雪里漂亮非常的酒店,然后把嘴巴埋进黑色高领毛衣里,用那副和往常好像没什么差别的、冷静严肃的表情在大雪里说:
“阮英,我很想你。”
阮英心一跳。
她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怪她这些天过分沉迷当代文学,真的没有分出时间来好好考虑沈京鹤留给她的问题,以至于现在这种关键的时刻,无话可说。
她有一种上了考场但是没复习好的憋屈感。
好在沈京鹤似乎也没有想要现在就等她的回答,说完很想阮英,沉默片刻,又很郑重地重新说了一次“对不起”。
阮英想了想,然后很包容地说“没关系”。
她想,她比沈京鹤大那么多,大了一百多岁,是应该多包容一点的。
沈京鹤比她小那么多,冲动、不理智、或者没有安全感都是非常正常的,她应该尽快考虑清楚,然后尽快给沈京鹤足够的安全感。
不让沈京鹤担心她离开,不让沈京鹤一个人说想念。
第39章
距沈京鹤回来还有几天,还给阮英留了一段时间来思考。
阮英上网查了查,没有找到比较严谨明确的关于喜欢的定义;又去找了几篇相关题材的论文,看下来也觉得比较浮于表面,对她的帮助还不如小吴那几篇似是而非的现代文学作品。
她像是真的在解一道旷世难题,用尽以往她所知的所有解题方法,依然没有得出答案。而“考试”期限越来越近,让她忍不住有点惆怅。
又过了两天,阮英边吃早餐边看早间新闻,猝不及防地在经济频道看到了关于沈京鹤的报道。
媒体对沈京鹤用词非常慷慨,先是毫不吝啬地赞扬了他的年轻有为和灵敏的商业嗅觉,随后较为严肃地介绍了他这次前往澳国协谈的合作对沈氏和整个相关行业的重要意义,最后吐露,沈氏会将这项合作利润中相当可观的一部分用于慈善事业。
新闻佐配的视频里,沈京鹤一身纯黑色西装,踩着皮鞋,坐在红地毯铺就的大会堂的真皮沙发上,跟一群鼻梁高耸的外国人隔桌洽谈。
男人相貌出众、气定神闲,明明看起来最年轻却坐在主位,不着痕迹地操控着整场洽谈的节奏,几乎从头到尾都是沉静而胜券在握的神情。
不知是不是沈京鹤的相貌实在是在一群秃头臃肿的中年男人里过分出众,短短几分钟的新闻里,摄像机给了他几次面部特写,阮英放慢吃东西的速度认真看了看,怎么看对方都是一副气宇轩昂、精神矍铄的模样。
茶几上的手机震了震,阮英放下碗捞过来看了眼:
【沈京鹤:出差好累。】
阮英:“……”
她看了看新闻里笑容从容、意气风发的人,又看了看自己屏幕上简短的四个字,心脏微微一动。
她正琢磨着怎么回复,手机突然跳到了来电页面。
阮英吓了一跳,下意识以为是沈京鹤打来的电话,连忙低头看去——不是沈京鹤,是一个从来没有给她打过电话的人。
唐婉,原主的母亲。
上次因为家长会的事,阮英跟沈京舟要来了唐婉的号码,之后便一直存在手机里,但没想到会突然接到对方的电话。
毕竟她住院也好,高考也好,这位名义上的母亲都从来没有出现过,怎么现在突然想到要给她打电话?
阮英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犹豫片刻,还是接了电话。
“喂?”电话那头的女人声音还是和记忆中一样温柔怯懦,“是小英吗?”
阮英“嗯”了一声。
“是我,是妈妈。”唐婉顿了顿,又说:“你下午有安排吗?有没有时间抽空出来跟妈妈吃个饭?妈妈有事想跟你说。”
阮英没有多犹豫,答应了。
见面的地点唐婉定在市中心一家不算起眼的咖啡厅,阮英到时,唐婉已经坐在里面了,端着个瓷白的咖啡杯,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女人还是记忆中过分柔软的模样,比上次见面时要苍老一些,穿着银白色的及膝旗袍,侧脸很像阮英自己的妈妈。
阮英一时有些恍惚。
可当对方端着咖啡杯缓缓看过来时,阮英立刻便清醒了。
这不是她母亲,她母亲不会有这样弱不禁风的神情。
唐婉看见阮英过来,下意识像迎接什么不熟的客人般站了起来,正要说什么,目光落在阮英的衣服上,怔了怔。
阮英注意到她的怔愣,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了看——很普通的浅绿色连衣裙,沈京鹤派人送来家里的,正符合她的喜好,这些天穿了好几次。
但是不知道有什么值得让唐婉怔愣的。
阮英微微侧了侧身,提醒对方,“您好?”
“啊,”唐婉猛地回神,把目光从阮英衣服上挪来,扯出一个复杂的笑来,“来啦?坐。”
阮英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
“喝点什么?服务生——”
“不用了,”阮英打断她,直接道:“您突然叫我出来,是有什么事?直说就好。”
唐婉怔了怔,收回了招呼服务生的手,沉默半响,突然问:“你现在,还住在你大哥那里?”
阮英点头。
唐婉皱了皱眉,轻声道:“小英,我当时跟你大哥定好的时间是你高考结束……你大哥这人向来严苛,时间一到,你就应该离开的。”
阮英:“……”
她倒是走了,只是……
关于她为何又重回远山别院的原因实在……不太好说,阮英干脆保持沉默。
唐婉见阮英没有开口,便以为她默认了主动留在沈京鹤家里的说法,叹了口气,又说:“你身上这条裙子,是你大哥给你买的吧?”
阮英看看自己的裙子,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唐婉心一沉,果然。
这裙子是她从前常去的一家高奢品牌的当季新款,保守估计也要个小几万块,不会是阮英自己买来的。
以沈京鹤的性子,怎么会给一个借住的表妹的买裙子?
唐婉不可控制地想起之前阮英和沈京绥之间的纠葛,以及自己女儿在家宴上闹出的笑话,联想起沈京鹤过往那些雷厉风行的手段,美眸一颤。
难道……
唐婉努力压下心底的颤栗,勉强道:“小英,我和你继父,马上要离开京市去南方了。”
阮英一怔,抬头看去。
唐婉顿了顿,像是默默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是被你大哥赶走的。”
“……”
“你继父想要他手里的两个项目,他不肯给,干脆一点退路都不留,逼得你继父不得不离开京市。”唐婉有些慌张的看向阮英,继续说:“小英,不止是你继父,就连你大哥的亲生父亲,也是被你大哥亲手赶出沈家的。”
“……”阮英眸子一颤,抬头看去。
“小英,离你大哥远一点!”唐婉像是突然找到了话口,骤然握紧了杯子,瞪大眼近乎神经质地跟阮英说:“你二哥就算了,你大哥绝不是你能靠近的人,离他远点!你斗不过他的!”
“不要妄想用你接近你二哥的那一套去接近他,他……他没有心,也没有感情,根本不会……”
女人声音惶恐,对这个后辈似乎有无尽的恐惧,好像在形容什么罗刹。
阮英不想再听她莫名其妙地说一堆沈京鹤的坏话,直接打断她,问:“你跟我说这些,是要带我一起离开京市吗?”
唐婉猛地顿住。
答案很明显,而阮英毫不意外。
她站起身,淡淡道:“既然没想过带我走,就别干涉我的日子要怎么过了。”
唐婉瞪大眼睛,一副心痛又无能为力的样子。
阮英别过脸,不想看那张和她母亲有三分相似的脸上露出这种神情,只是在说接下来的话时,声音到底冷了冷:
“他不是你说的这种人,我有眼睛,我自己会看,我的大脑会自己判断。”
阮英扭头看她,神情里是真切的不解:
“这些年是他自己撑起了沈家,你们受他庇荫,却要在背后骂他冷血无情不近人情?”
“……”
唐婉神情怔愣,阮英不欲再说,抬脚欲走。
刚走出两步,就听到身后唐婉低声道:“可是,可是他把他自己的亲生父亲赶出门,是确有其事的……我,我只是怕你……”
阮英脚步一顿,没有回头,正要再迈步时,听到了身后女人低低的啜泣声。
正值下午,咖啡店里人不太多,唐婉的啜泣声清晰地传入阮英的耳朵。
“今天没有谁让我来,是我自己跑出来,想要在离开前见见你……”她在沈家看似风光,可是是个二嫁进来的,丈夫如今又倒了,几乎人人都能欺负她。枕边人对她也多有防备,她别提把阮英带走,就来出来看一看她,都不太容易。
“对不起……小英,妈妈不能带你走。”
“你也长大了,你自己,好好的……”
几年前离婚时,前夫不肯要孩子,她毅然决然地带着女儿净身出户,吃尽了苦头。
本以为嫁进沈家后,母女俩的日子会好过一点,谁知一入豪门深似海,她早没了当初带着女儿净身出户的傲气,今天能偷偷出来见一见她,已经拿出她全部的勇气。
她太软弱了,没力气再庇护这个女儿了,丈夫已经占据了她全部的心神。
阮英听着这些话,心头涌起一股说不上的滋味儿,连喉咙口都堵住了。
缓了缓,她才开口:“好。”
身后的啜泣声猛然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