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兰竹
楚将却只带回来汉王后。
项羽怒不可遏,要阬杀前去追捕刘邦家属的楚将。
经过心腹苦劝, 项羽才忍下来。
他看着汉王后, 意兴阑珊。
一个女人,没有任何用处。
就算是吕氏, 也不会顾及这个女人的性命。他们与刘邦的联系,有吕后所生的汉王世子就够了。
至于汉王世子心里怎么想, 项羽已经从投降的诸侯口中得知汉王世子只是个总角孩童, 一个总角孩童怎么想有何意义?
即使很少读书,项羽也知道俘虏的敌军女眷的作用。
敌军女眷就是用来侮辱敌军将领的道具,现在放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把汉王后烹杀后给刘邦寄一罐肉汤,或把汉王后纳入房中为妾。
项羽的下属希望是后者。
吕泽是刘邦麾下大将,如果吕氏被西楚霸王纳入房中,有了身孕,劝降吕泽就容易了。
但项羽不愿意将吕氏纳入房中。
他是个十分自我的人,不愿意牺牲自我。
项羽哪怕跟随叔父逃亡时也是被人奉为座上宾,从未吃过苦,更别提下地什么。
他的后宫都是明眸皓齿、肤如凝脂、素手纤纤的绝色佳人。这样的佳人只有十指不沾阳春水才能养得出来。
汉王后却曾经是农妇。
她生火做饭,纺线织布,种田舂米,皮肤上有太多风霜磋磨的痕迹,双手指节粗大得如同狰狞的树枝。
且汉王后这个农妇举止谈吐也都很粗俗,说话粗声粗气,居然还对楚将吐唾沫。
对看惯了贵女的项羽而言,实在难以入眼。
项羽已经决定,等选个良辰吉日,就烹了汉王后和她的奴仆,给刘邦送一罐肉。
一个不能用来威胁刘邦的废物,也只有这点用处了。
项羽既已下定决心,下属便也不劝了。
汉王后就算怀了大王的孩子,但大王不可能封他的孩子为世子,吕家肯定更优先扶持汉王世子这个能继承王位的外甥。他们用汉王后离间吕氏和汉王的可能性其实也不大。
没有太大用处的女人,杀就杀吧。
吕娥姁没有得到好的对待,与奴仆一起被关在牢狱中。
她跪坐在铺着干草的地面上,听牢门外的狱卒的话语侮辱。
“什么汉王后,一点用处都没有,汉王和吕家都不可能来救她。”
“哈哈哈,你听说了吗?本来范公让大王纳了汉王后,大王瞧不上她!”
“当然啰,那汉王刘邦曾经就是个农夫,汉王后就是个粗俗的农妇。大王何等尊贵的人,哪瞧得上她?”
“她不是说自己的名字叫吕雉吗?雉不就是野鸡吗?听这名字,就是个低贱蠢妇。”……
楚卒们指着蓬头垢面的吕雉嬉笑。
吕娥姁双手放在膝盖上,背微微拱起,神情呆滞,仿佛失了心神。
在她的身旁,一个总角侍童紧紧抓着她的衣角。
还有一个老妇轻轻将手放在她的手背上。
“王后,不怕不怕。”老妇道,“只是一瞬间的疼,很快就没感觉了。”
吕娥姁勉强扯了扯嘴角,却难以抑制慌乱和恐惧。
她做了死的准备,但死到临头,她又恐惧死亡。
怎么可能不恐惧?
不想死……我不想死……刘季,兄长,救我……你们真的要放弃我吗?
还有盈儿……不,不,希望盈儿不知道这件事。
吕娥姁想起离开前对自己多次叮嘱的孩子,心里泛起后悔的苦楚。
如果她好好记着盈儿的话,是不是就不会被俘?
如果她早早带着护卫藏入山中,是不是早就脱身了?
牢狱的黑暗笼罩在吕娥姁的心头,狱卒骂她粗俗无用,没人会救她的话更是刺伤了她的心。
吕释之早早地抛弃了她,是不是也认为她无用?
父母跟随吕释之离开,半点没有为自己考虑,是不是也认为她无用?
是不是她已经为汉王生了一个有吕家血缘的好儿子,对父母和兄长而言,就没有任何用处了?
或许我真的是没有一点用处,所以他们都会放弃我,没人会来救我。
都是我太蠢了。
我没有听盈儿的话,没有听刘季的话,所以现在这样的结局是我自找的。
我活该去死。
吕娥姁的身体微微颤抖,颤抖又渐渐消失。
她突然就不怕了。
因为她就是活该受这样的苦,那还抱怨什么?
总角侍童静静地看着吕娥姁脸上的神情变换。
她收回了抓着吕娥姁衣角的手,将手伸到了袖子里,钻进袖子里的锦囊。
在吕娥姁已经做好惨死的准备时,项羽却派人把她从牢房里接出来。
他甚至让人给吕娥姁找了一身好衣裳,让吕娥姁和她扮作刘邦父母的仆从都将容貌打理了一番。
吕娥姁不明所以。
老妇道:“或许楚王心存怜惜,让我们死前体面一点。”
吕娥姁摇头:“他不是这样的人。”
老妇轻笑:“管他是怎样的人,我们如此想就好了。你我都做好了死的准备了,难道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事?他想让我们惧怕,我们非要昂首挺胸地面对他。”
老妇替吕娥姁打理散乱的头发。
吕娥姁轻轻颔首,勉强挤出笑容。
侍童又死死地抓进了吕娥姁的衣角。
吕娥姁弯腰轻轻将侍童抱起来:“抱歉,连累你了。你不该跟着我。”
侍童摇头不语。
吕娥姁只当她吓坏了,没有再和她说话。
梳洗一番后,吕娥姁被楚人带去了城门。
她惊讶地发现,被分开关押的曹氏、审食其等人,也被楚人带到了城门上。
吕娥姁引开楚兵时,本让曹氏跟着陈平逃走。
曹氏却哭求要和吕娥姁一同引开追兵。
“如果王后在此蒙难,我有何面目去见盈儿?阿姊,让我陪着你吧。”
因曹氏哀求,吕娥姁只能带着曹氏一同送死。
她有小心思。
吕娥姁明知道自己死了,曹氏活着,或许能看顾盈儿一二。
她却很难接受这件事。一想到盈儿以后会认另一个女人当母亲,她就心里和针扎似的。
所以哪怕是曹氏主动与吕娥姁共患难,再见到曹氏时,吕娥姁也不敢去看曹氏的眼睛。
曹氏并未发现吕娥姁的异样,她激动地扑了上来:“阿姊,太好了,你没事!”
吕娥姁身体一僵,轻轻回揽住曹氏:“嗯,你也没事,太好了。”这句话是真心的。
在吕娥姁和曹氏相拥而泣的时候,项羽来到了城门上。
他让人分开吕娥姁和曹氏,让两人看向城门下。
吕娥姁惊疑不定地朝城门下看去。她猜测项羽是不是要在城门上杀了她,把她的脑袋挂在城门口。
如果是这样,倒是轻松了。
“那个跪在城门口的小孩自称汉王世子刘盈,你看看,他是你的儿子吗?”项羽语气冰冷道。
正忐忑不安的吕娥姁一愣,猛地扑向城墙。
侍童忙抱住吕娥姁的一条腿,担心吕娥姁从城门上跳下去。
曹氏、审食其,和扮作吕娥姁仆妇的王陵之母也扑向了城墙。
彭城的城楼很高大,年少的孩童跪在地上,十分不显眼。
他本就小小一团,跪趴在地上,就显得很小了。
这副模样,谁也看不出他的面貌。
但他的身旁,有一辆小小的驴车。
灰色的小毛驴垂着头,静静地陪着他。
那只小毛驴很凑巧地站在了向阳处,给跪趴在地上的孩童遮住了并不刺眼的阳光。
驴车的阴影将孩童罩在其中,就像是保护他的外罩。
“不、不……怎么会……怎么可能!”吕娥姁死死抠着城墙的石头,把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侍童死死抱住吕娥姁的腿,焦急道:“王后,王后,世子已经来了,就不可能逃得掉!就算你现在死了,他也不可能逃得掉!他为了救你而来,你难道要死在他面前,让他功亏一篑?!”
吕娥姁站直身体,瞪着眼睛看着侍童的神情,就像是一个要噬人恶鬼。
侍童往袖口摸了摸,将锦囊露出了一个边,又把锦囊收了回去。
其余汉人也吵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