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桶上的小孩
钟霄微微抬起眉毛,但还是点头道:“我听说过这种情况,如果你梦到的东西不熟悉, 很可能是他人的记忆误入。”
羡泽思索着,就在走出门之后又忽然折返屋中,金色灵力凝结,散作隐形的锁链,包围在屋中各个角落。
钟霄看得出来这是上古的阵法,还是颇有攻击性的那种,道:“你是怕华粼出事吗?”
羡泽笑道:“算是吧。钟霄,也麻烦你在院落周围和这间房内都设上阵法,回头将阵眼和术结只告诉我一人。最好是能对气息灵敏、能困住仙魔的阵法。”
钟霄点点头,羡泽戴上头纱,拿着破布条裹上自己的尾巴,还在尾巴末端用碎布打了个结,快速走出门去。
迎面碰上眉头紧皱走过来的宣衡,她握住宣衡的手又低声说了什么,宣衡面色一愣,但也郑重的点点头。
钟霄敏锐地察觉到了羡泽的如临大敌,但她没有问,只是看到羡泽裹得像布玩偶似的尾巴在空中摆了摆,穿着粗皮靴子的足尖在水面一点,轻巧地飞身而起。
身影几下起伏远去,到骚乱方向的屋顶时,还能依稀看到她的身影,拿出了那把跟她差不多宽的刀立在身侧。
羡泽越飞越有不太好的预感。
昨夜的梦不太可能是她的记忆,再加上梦里只有两个人,那只可能是江连星的记忆。
江连星为何会在记忆中有比当下更年长的模样?为什么江连星的回忆里,会有她生吃掉他这种事发生?!
看起来头绪像是更乱了,但羡泽心里已经隐约有了些主线。
如果她曾经和葛朔捡到的小黑蛟就是江连星,那一切都串得上了。
她把一瓣魔核分给小黑蛟之后,以为小黑蛟已经死掉,尸体被冲走了,或者是被魔主吃掉了。但在破庙重逢的时候却发现他不但没有死,还将魔核压制住内化在体内,外表变成了小少年模样,并对自己的出生过往一无所知。
她一定是察觉到江连星体内的魔核,认出了他就是那只小黑蛟。当时葛朔扒他裤子检查他有没有尾巴的行为也对的上。
那羡泽收养江连星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
他就是她的垃圾桶。
羡泽应该是一直把自己受魔气沾染的部分,转移到了江连星体内,所以江连星才会从出生就有魔核。
江连星很害怕羡泽知道魔核的存在,之前更是哭着说想要哪怕付出再多代价也想把魔核剔除出去——
却不知道羡泽养他的目的,就是存储魔核,就是吸收羡泽体内的魔气。
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可能从一开始就是“怪物”,就是“魔”,甚至还为自己的变化而惶恐愧疚。
羡泽从收养他的时候就知道:江连星是魔主身上掉下的一颗蛋,跟魔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很可能从来没有信任过江连星,只是江连星一无所知的将她当作温柔的师母。
他们之间真正的相依为命,反而是从她失去记忆开始。
而她发明了墨经坛,制作了宝囊,开设了栉比阁,羡泽大胆猜测到,她应该是早就知道自己会失忆,所以自己制作了一个“系统”,来辅助失忆的自己。
那为什么羡泽会失去内丹?
为什么要引导他一路黑化下去,然后杀掉他,吃掉他?
江连星一定有什么特殊之处,否则以羡泽的性格不会将跟魔主如此密切的江连星养在身边这么多年。
而且吃掉江连星,是对她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事,因为在那段记忆里,哪怕是江连星恐惧着哀叫着,她也……没有停下来。
为什么江连星的记忆中会有她成功将他养大吃掉的这段回忆?这明明是她还没做到的事情啊。
羡泽朝着骚乱的方向而去,细雨落在身上已经不只是污泥与冥油,而夹杂着相当多的水分,照泽说不定真的会如名字那般变成一片巨大的湖泊。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入口可能就掩盖在这被冥油覆盖的水底,她很难返回凡界,更难以带其他人离开魔域了——
路上,羡泽看见的最多的不是追踪江连星而去的忌使,而是许多踩着污水狂奔的魔修,他们面露狂热之色,大喊着:“尊主!是尊主来到外城了!”
尊主不就是魔主吗?是它真的来到外城了,还是说江连星的魔气跟它十分相似导致的?
这样的言语引来越来越多魔修好奇地靠拢过去。
“尊主?真的!不是说尊主可以化作世间万物,祂是出来帮我们的吗?祂化成了什么样子?”
“不知道哎,快去看看——”
现在辨认江连星的方向最快的就是通过金核,羡泽内观自己的内丹,凝神去看,果然瞧见了遥远的两点金光,应该是在凡界的弓筵月和戈左,而在更靠近的位置,她凝神细看,终于看到了如月亮阴影般的暗斑。
其中距离最近的就是江连星,他就像个黑色衣摆上的泥点那般不显眼,若不是此刻明确他体内的魔核就来自她,羡泽真的不可能发现——
羡泽的视角游荡在金核旁边,围绕着金核的灵海就像是一片夜空。她扬起脸正观察着江连星那颗黯淡无光的星球,却忽然毛骨悚然……
因为在江连星身后,有一颗能吸掉所有光芒的巨大黑洞,正凝望着她的金核!
正因为它吞噬掉一切光亮,所以明明它一直就悬挂在黑色的夜空中,羡泽却从来未察觉到它的存在!
直到如今逼近了,羡泽仰头望去,冷汗涔涔,那黑洞的规模几乎能将她的金核彻底吞下去——
但是更在眼前颤栗着,痛苦着的,是江连星那颗小泥点,羡泽猛地抽出意识,环顾四周。
当务之急不是看那个在黑暗中早就一点点逼近的庞然大物,而是找到江连星!
羡泽加快了速度,脚尖在棚屋的屋檐上一点,终于在流淌的污水之上,看到了几个忌使穿着石鳞铠甲的尸体,他们胸膛处全都被剖开,心脏被挖出来。
就像是她在梦里吃掉江连星那样。
巨响从一片窝棚中传来,羡泽急忙追过去,一只蝙蝠妖的忌使被凌空撕开,血污洒满墙壁掉落在污水之中,血流甚至冲淡了周围水面上的冥油,羡泽终于在十几具尸体中看到了江连星。
这些尸体只有四五个是忌使,还有些看起来就是误以为他是尊主而追来的魔修。
而江连星正蹲在一处屋檐上,他身上那黑焰跳跃燃烧着,羡泽隐约看到他的脊背、手臂处,出现了梦里那样的细细黑色尖刺。
他握着霁威剑剖开了某个忌使的胸甲,两只手扯开对方的肋骨,从中剖出了心脏和对方的内丹,大口吞下。
霁威剑上遍布冥油污痕,他如葛朔那般自如的使用着霁威剑,只是流淌进剑身纹理脉络的不是金核的灵力,而是魔核的魔气。
这一点也对上了。
她想给他霁威剑就是为了试探这一点。
葛朔能够使用霁威剑,就是因为他体内当时有羡泽给他的金核。
那江连星能够使用霁威剑,是因为他体内的魔核也是来源于她。
羡泽静静的看了他片刻。
她没有像上次那样叫他名字,而是双手抬起了宽刀,猛地暴起朝他背中劈斩过去。
江连星敏锐如同野兽那般,就在宽刀坠落之际,他骤然回身,下意识地拿霁威剑去抵挡。武器相撞一瞬,霁威剑像是不听他使唤那般颤抖起来,甚至那些霁威剑剑柄本严丝合缝的龙鳞,张开尖端刺痛他的手指——
水蓝色络子的剑坠随着他的动作打着转,二人目光都看向络子,才发现它沾了血,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本的蓝色。
江连星看到羡泽被雨丝沾湿的头纱,与头纱背后的磨光,他被黑焰淹没的脸上显露出显而易见的惶恐,他跌坐在地。
霁威剑也从手中滑落,砸在低矮民居的屋瓦上。江连星连忙就要伸出两只像爪子一样的手捧起霁威剑,但羡泽弯下腰,白皙的手先一步握住了剑柄,拿了起来。
剑身上龙鳞合拢,在她手掌中安静沉默,只是那沟壑中的魔气已经沁入剑身。
羡泽淡淡道:“这把剑只是借给你用。你却弄脏了。”
她知道这话伤他。但她是故意的。
江连星张了张嘴,却像是不会说话的动物那样只发出了几声嘶哑鸣叫,他有些惶恐的握住自己喉咙,环顾四周,恢复了几分清醒,也被巨大的不安淹没。
他梦到了一些……难以想象的场景,但理智却告诉他那一切应该是真的。
准确来说那应该是前世缺失的部分记忆。
在他生命的最后,他发现师母没有死,而且正在一口一口将他吃掉……
江连星的头脑还没想明白这些事,仿佛在前世临死前浮现的汹涌情绪便兜头淹没了他。他本来在师母身边控制自己的魔气便已经十分勉强,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卧房里变成了怪物模样——
甚至连睡梦中的华粼都似乎因为他的气息而皱了皱眉头,江连星听到床帐内羡泽似乎也发出几声闷哼,便推开窗户仓皇逃了出去。
之后一切,便像是前世成魔之后那些年,全然是在混乱中发生的。
江连星望着她手中捧着的霁威剑,就在几个时辰前,他还趴在床边凝视着羡泽那双手,而如今白皙的手指握着被他弄脏的师父的剑。
他只感觉太阳穴突突发疼,那种对自己的无尽失望让他甚至失去了力气。
江连星瘫坐在地上看着羡泽,四周白雾弥漫,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内城高耸的黑色城墙不过百米。
羡泽并没有再责怪他,却也没有再看他,而是仰头望着黑色城墙,似乎思索着什么。
雨势没有减弱,反而更大了,也有更多冥油与黑烬夹杂在其中,落在蔓延在外城的污浊洪水上,染黑了水雾。
她低下头,将霁威剑上的络子一把拽掉,扔到江连星怀里,道:“剑我先拿着。你能回去吗?”
江连星接住那水蓝色络子,他痛苦的意识到她的举动和那弄脏的络子本身所代表的含义。
……他能回去吗?
江连星握着自己的喉咙,想要说出几个字,但还没开口,羡泽将手指点在他额头,以大量的几乎要淹没他的灵力,汇入他体内。
那些金色灵力江连星甚至无法内化,无法吞下,可她不由分说,就像是把他脑袋按在水中那样强行灌下。
江连星有些痛苦的想要抵抗,因为这灵力简直像是给他身上打下钉子那般,可他抬起头来只看到了羡泽复杂的目光。
有对他的恐惧和戒备,有柔软的愧疚与心疼,却还有着某种他看不懂的冷静和决然。
江连星和她双目对视,甚至忘记自己要做什么说什么,只是感觉那尖刺慢慢缩回他身体里,魔气被强行压制下去,他在骨头如针扎般的痛苦中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
但在羡泽眼里,他真的能恢复吗?
羡泽抱着霁威剑转过身去:“此地不宜久留,大批忌使可能会被追踪而来,你太引人注目了。”
江连星几乎被击垮般摇摇晃晃站起身来。羡泽走到一边试图去扒下忌使身上的石鳞铠甲,却发现那铠甲竟然是从这些忌使身体里长出来的。
看来想要靠扮演忌使进入内城还有难度啊。
羡泽将屋顶上的尸体用脚推进洪水中,转身就隐匿气息往他们的住所而去。
江连星踉跄地起身跟上,他体内那属于她的灵力让他第一次觉得不太舒服。
江连星也有些犹豫。
现在的他如果回去,会不会对羡泽造成更大的麻烦?
却看到飞身落在不远处屋顶上的羡泽回过头来,看向他,雨帘中看不清她的神色,只是听见她声音轻柔:“雨越来越大了,大家都在担心你,快点跟上。”
江连星不敢多想,将那脏透的络子贴身放在胸口处,垂着头快速跟上她脚步。
他们迂回了一大圈才回到三层小楼,小楼外搭了很多木板和沙袋,洪水并没有淹得太深。只是走入小楼前,江连星就发现院落中、房间内似乎都设立了极其强大的阵法——
他刚刚压下一身魔气,这些阵法甚至让他有些不太舒服,有种走入牢笼的感觉。
羡泽走上楼梯,似乎看出了他的不对劲,道:“洪水泛滥,照泽外城必然是要大乱了,设下阵法才能保护大家。而且华粼还没有苏醒,实在是太过脆弱,我在屋内也设下了阵式。”
江连星点了点头,跟上了她的脚步。
其他人似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二楼探头跟他们二人打招呼,顶多是刀竹桃很嫌弃他一身冥油和血迹,皱着眉对他吐舌头。
而回到房间里,华粼还躺在地铺上,他早晨匆匆离去的床被还没有收拾,甚至昨夜给羡泽端过去的茶杯还放在床头。
四周也确实像羡泽所说设下了阵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