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桶上的小孩
雷?!
这么久了她从未见过魔域打雷,更何况还是这种红色的雷电?
华粼猛地冲到窗边,推开窗子往外看去。
洪水滔滔从昏暗的街道之间流淌过去,很多窝棚已经被冲散成碎片,被黑色洪水裹挟着,将更多建筑撞碎,有很多魔修飞在半空中,在呼喊着什么,还有些妖魔太多年没见过水,或抱着木板,或相互抱团。
那些修为低下的在这洪水面前也如蝼蚁一般。
红色的雷电在乌黑云层的摩擦中若隐若现,羡泽依稀看到了如龙似蛟却又更像污泥般的身影,在空中痛苦腾转,坠落而下——
羡泽:“那是……魔主吗?”
华粼嘴唇紧抿,答案不言而喻。
随着暴雨而来的风吹动他的头发,他转身看了一眼跪趴在地上的江连星,道:“或许江连星没有撒谎,只是他见到的不是师父本体,而是他以血肉捏出的分身。只为了将您给他的金核送还给您。”
羡泽心里一跳:“他把金核还我,对上魔主哪里还有胜算?”
华粼转脸看向远处:“要的从来都不是胜算。”
他将肩膀靠近她,似乎本想伸出手臂搂抱她,却又垂头作罢,只是靠着二人肩膀想贴的那一点温度,开口道:“羡泽不必犹豫我和江连星谁善谁恶,谁真谁假,您就当没有见到我。”
羡泽:“什么?”
华粼轻柔的笑了,他低下头,从羽毛下藏着的芥子中,拿出一截沾血的布料。那块布料没什么花纹,是浆洗旧了的棉麻,他捏在羽尖,布料很快化作灰尘随空扬起,化作只有他能看到的指引。
羡泽心脏剧烈跳动起来:那块沾血的布料难不成是属于葛朔,他在追寻葛朔的踪迹?!
华粼果然赤着的足尖踩在门框上,他回头道:“魔主未死,那师父必然还活着,交给我的事还没完成。”
羡泽一把拽住他衣袖:“他交给你什么事?难不成让你去杀魔主?那你可以与我一同——”
华粼回头看向羡泽,他太不会撒谎了,羡泽看他喉结动了动,一言不发。
羡泽忽然意识到什么,她的手剧烈颤抖起来,脑中已经交织出了某种可能性:“他交给你的事,不会是杀了他吧?不会就是你梦里喊的‘杀了葛朔’……吧?”
华粼双臂猛地化作更大的淡金色羽翼,脚尖用力一踏,在暴雨中更高的飞起,雨转瞬打湿他,华粼红色的双瞳真挚地望着她:“羡泽,鸾鸟和苍鹭一样,从来不会背叛自己的真龙。”
他身形陡然化作鸾鸟,尾羽纤长,双瞳明亮,在乌云涌动黑水横流的魔域中,挥翼穿过暴雨与红雷,朝远处飞掠而去。
第141章
与此同时, 远处一截内城城墙像是承受不住水压与内部的撞击,那巍峨如高原般的黑色墙体陡然炸裂开,混杂着冥油的黑色洪流从内城中向外迸射, 巨涛瞬间兜头砸下, 只将距离城墙最近的一片房屋冲垮成碎屑。
简直如同天池碎裂,内城已经不知道积蓄了多少的“湖水”朝外头疯涌!
照泽要毁于一旦了。
羡泽回过身,看向被数条锁链捆束在地的江连星, 江连星听到外头炸裂奔涌的涛声, 还有四溢开来的魔气, 急道:“羡泽, 离窗边远一些, 是不是洪——呃!“
羡泽快步走过来,拽住江连星的衣领将他拖起来几分。
江连星腿脚站不稳, 锁链紧紧收束几乎要勒死他。
羡泽咬牙道:“我不信你们不相通, 你是从它身上掉下来的一枚卵!你问问魔主!告诉我葛朔怎么样了?他是不是真的没死?!”
江连星脸色苍白, 望着羡泽愤怒无力的面容, 他喃喃道:“……羡泽,我不知道。”
羡泽手指攥紧。
他当然不知道, 她是从一开始欺瞒他的人。
是她情绪难以自抑,可是如果葛朔可能还活着……不, 华粼表露这一点, 或许不是出自坏心,但也很可能是魔主有意透露出的讯息。
魔主在等着她去见他。
羡泽冷静下来。
魔主之前只用分身来袭击过她,而它的本体从未出现,如果真的有实力跟她正面对抗,进入魔域后魔主有千万种机会对她下手。
它没有这么做的原因,只可能是它做不到了, 一如现在照泽崩塌,洪流遍地。
它正在崩溃的边缘,它想要跟羡泽展开一场拉锯或谈判,而放在这谈判桌上的……是葛朔的性命?
那江连星算是什么?
羡泽垂眸看向他。
如果按照江连星所说的前世,其实宣衡、戈左的金核,都被江连星吞下了,甚至可能弓筵月也是被她杀了,金核给了江连星。
这是她刻意引导的结果。
为什么?她怎么会让江连星这样跟魔主密切相关的人,吞下本应该她自己回收的金核?
魔主分身可是连她体内的金核都能夺走——
除非说,放在江连星身体里的金核,反而是魔主最不可能夺走的……他很可能跟魔主相斥,无法被魔主所伤害或侵吞!
也就是说江连星本身不止是一道菜,更是一个存放金核的保险柜。
这保险柜只有魔主打不开,而当羡泽看他已经杀够了人,体内回收了足够多的金核,她就可以对江连星剖腹取卵。
至于江连星体内的魔核,就是羡泽当年沾了魔气的金核。系统不断在鼓动她刺激江连星,就是为了让江连星魔气愈发汹涌。
很有可能是江连星越是走上了成魔的道路,越是有更多魔气进入他体内,她给他的金核反而就越干净。
当她完成了这一切,她就能享用美味的无毒的——汇集滋味大成的江连星。
看起来颇为完美的计划,她考虑了很多,却唯独没把江连星当个人看。
羡泽不知道自己在失忆前最后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为何能选择把江连星榨干最后一点价值。
那条刚刚出生望着她有些亲昵的小黑蛟,是她的仇敌本身吗?
应该被她这么对待吗?
他知道了真相会怎么想?
此刻,江连星跪在地上,望着羡泽也无法自控的溢出泪,他不知哭笑地咧开嘴:“我不明白,您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魔主的一部分吗?师兄、华粼说您养我长大就是为了要吃我,是……是什么意思?”
羡泽望着他双眼,她声音相比前世今生那些笑着说他“好孩子”的时刻,显得太过冷静:“便是字面上的意思。乱世孤儿那么多,你为什么会到我身边,总要有原因的。”
“你是我与魔主缠斗时,割开它的身躯拿出的一枚卵。我亲眼看到你破壳出生,你这辈子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我,但在你诞生的两个时辰以内,我就想杀了你。”
“时隔数年再度相见时,我发现你没有死,便考虑你有别的价值。”羡泽自嘲般笑起来:“在你眼里师母是怎么样的人?温柔又疼爱你?抱歉,你在我眼里一直是盘中餐罢了。”
羡泽松开手,江连星跌坐在地上。
他心口疼的只敢抽着小口气呼吸,仰头看向羡泽。但在没看到她的面容之前,先看清了她在衣袖下攥紧的两只手。
她这番话像是从身体里挤出来的。
江连星感觉自己前一世追逐的永远都是师母的光晕,他见到她的机会太少,她作为念想在他心头悬挂得太高。或者这一世有太多相见的时刻,有太多并肩地行走,他终于能够走入那团光晕,清晰地见到她的轮廓。
而在她展露的狡黠与愤怒中,在她的冷静思虑与谨慎警戒中,江连星感觉自己触摸到了真正的羡泽。
巨大的身躯残缺的真龙像是山一样盘桓在海中,他像个在狂风海雾中的攀山客,手指抓着羡泽周身覆盖的微凉鳞片,触摸着上头凸起硌手的纹路。在她呼吸之间,鳞片张合,缝隙中透出她躯体的热度与气息。
江连星仰起头来,海雾散开的一瞬,他看到髯发如云、双目如月的真龙回过头来,复杂而警戒的望着他。
他心中充满了恐惧、心疼与难以言喻的情愫。
他想要日夜前来清理她趾间的藤壶,他想要拖拽帆布遮掩砸在她身上雨点,他想要以微薄之躯奉献给她……
若不是他双臂被紧紧缚在身后,江连星几乎想揉开她攥到发白的手指,将她掌心贴在脸上。
羡泽明明可以骗他到被吃下的最后一刻,就像前世那样。
可她为什么这一世却说出了口,是不是心中发生变化的不只是他……
江连星在梦里见到过羡泽年轻时的绚丽与快乐,她失去了龙趾,失去了护心鳞,失去了伙伴与爱人,她如此韬光养晦要吃掉他,那这件事一定很重要。
江连星轻声道:“……羡泽为什么要吃掉我?”
羡泽:“自然是为了恢复实力。为了不会再被人所伤。”
江连星忽然用脑袋顶了顶她紧攥的手,羡泽碰到他头发,下意识地松开手指,指间不经意穿过他鬓边的碎发。
就像是摸了摸他的头。
江连星长长吐出一口气,轻声道:“那就吃掉我吧。这也是我的希望,我希望羡泽不会被任何人所伤。羡泽只要做对自己好的事就好了。”
房间里一片沉默,他抬起头来,才看到羡泽垂着脸正凝望着他,她瞳中两点金光就像是两滴悬而未落的泪。
她骤然阖上眼皮,用力偏开头道:“不。你就待在这里吧。”
江连星呆了片刻,才意识到羡泽……是要抛下他吗?
不……吃了他也好,为什么要扔下他!
小楼剧烈震动,显然是洪水要将楼底击溃,羡泽站在地上纹丝不动,只是从怀中拿出能幻化成帐篷的叠纸,她垂首拆开重新叠成一条最简单的小纸船。
而后将纸船往窗外空中一抛。
纸船在窗外化作一艘木材厚重,两三层高的艨艟,她往船上跃去,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江连星瞳孔一缩,忍不住嘶声喊道:“羡泽!”
她说着,飞身踏上艨艟,艨艟两侧的船桨被她的灵力驱动,朝着另一个方向划去。
江连星了解她,太知道她要去做什么。
她必然是去找钟霄等人,外头的洪水实在是汹涌,照泽外城转瞬间就要被摧毁,如果置之不理,钟霄他们恐怕也活不下来。
可他呢?她就把他扔在这里!
江连星看向羡泽离去的身影,他膝行几步想要跟上,可羡泽的话却像是烙在他心里。
……所以他从来都是魔主的一部分。
会不会是羡泽曾经遭遇的一切,她身上受的那些伤,都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果他这一世都是为了被羡泽吃掉而活,现在羡泽又都不要他了,那他又何去何从?
……再骗他也好,他现在就像是盘里的剩菜,就像是被切掉不要的边角料,就这么被羡泽孤零零地扔在洪水之中!
三层小楼轰然碎裂倒塌,江连星被随着崩塌的房间,坠落入浑浊的水中,而后又漂浮而起,他拼命挣扎着,总算爬上了一片比床大一些的木板上,手肘膝盖撑着木板稳住身子。
他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灵力的金色锁链已经消失,再也没有束缚他的双手了。
他要去找到羡泽吗?会不会那魔主利用他伤害羡泽?
会不会自己可能就是一直埋在羡泽身边的一颗雷,他迟早会背叛羡泽,会害死羡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