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桶上的小孩
钟以岫呆在原地,一副天塌了的样子,而他雷厉风行的妹妹甩袖离去,他这才从冰池里站起来,拖着水痕据理力争:“我不要、我、我不去!咳咳咳、咳咳,钟霄,我要病死了我不要下山!我咳嗽的好厉害咳咳咳!”
钟霄头也不回,道:“你总要去见见人,看看世间百态,总不能这辈子只面对过霜花和剑刃吧。”
那冰池里流动澄澈的水滴落在地,冷水一旦离开晏玉冰池,就像是烛泪离开火苗,迅速凝结成一片片圆形的霜痕。
钟以岫赤脚垂袖,站在满地霜花中。
他身量高大,却在层层帷幔与昏暗旷厅中显得格外孤苦伶仃,钟以岫喃喃道:“……城镇好可怕,人太多了,他们还会看你是仙人主动搭话,要付账还会来回推拒!……我不要、我……我不要下山啊!”
……
羡泽抱着卷轴走出经楼。
恍惚间,羡泽只觉得外头的石灯都像是岫兄幻化成的,不过这一排齐齐整整,应该也不是。
相比于石灯,某个经楼前的炸毛红衣少年,更显眼的多。
陆炽邑又来了!
这次他在一处高高的山石上,晃着两只木屐,正皱着眉头看手中的窄镜。
他天生就有盛气凌人的精致长相,此刻估计是看到了骂他的文帖,更是愠恼阴沉,好几次恨不得抬手去砸了镜子。
她不想搭理陆炽邑,立刻就要御剑离开,陆炽邑猛地转过头,朝她跳过来:“你走什么?我找你切磋呢!快,拔剑吧!”
羡泽不想搭理他:“忙着呢。”
陆炽邑拽她衣袖:“学而不思则啥啥,这由不得你。本脉主亲自贴身指导,大好机会你还不珍惜。”
羡泽唇角微微抬起来,冷眼看着他轻笑道:“陆脉主是又馋我的巴掌了吗?喜欢这滋味也能缠着,要是让旁人知道,岂不是都要怪我偷偷奖励你了。”
陆炽邑被她这阴阳怪气的话,搞得头晕眼花,他不开窍,怔愣道:“你胡说什么?”
羡泽就要走开,却忽然看到台阶下头滚上来一个铜壶般的圆滚滚的傀儡,四肢从铜壶内伸出来,打着转朝她袭击而来——
这次又比那两个细长傀儡还要强了!
陆炽邑却脚下一蹬,又坐回了高处的石头上,只看羡泽跟那铜壶傀儡“切磋”,继续看着墨经坛,道:“烦死了,明明我们就是切磋,他们却非说得像我为难你一样。你本来就有天赋,何必跟他们似的天傻上课,回头我带你去虺青涧,把你放在群魔之中,你杀个三年,绝对能秒杀那群黄毛小儿。”
“喂,怎么不说话。是这次傀儡太强了吗?这可不算我炼化的顶级傀儡啊——哎哎哎?你拿冲我来做什么?”
“你不许再扇我了?!羡泽!”
……
江连星在羡泽院门外等她许久,他心中有些不安。
这些日子为了压抑在他体内疯狂作乱的魔核,他偷跑出明心宗外,在山脚下的陵城选了一处无人破宅修炼。
他甚至都没跟师母打过招呼。
江连星知道自己想要稳定压制魔核,恐怕还需要十几日,可他实在是不敢从师母眼前消失这么久,还未完全解决魔核的问题,就急忙忙回来了。
单单不告而别这几天,他都能想到师母要如何担心他,质问他。
若不是院门外也有其他弟子来往,他都恨不得跪在这儿等她。
江连星心中编了许多说辞,但发现没有一种经得起深究。他回来的路上,甚至都想过:自己这拖油瓶干脆一走了之,说不定对师母才是最好的!师母反正也在明心宗安定下来,跟他再在一起反会惹上诸多事端。
只是他实在是舍不得。
一想到要离开师母,竟觉得重活一辈子也是索然无味,天大地大也没有去处,哪怕是克制了心魔,找到能大成的修炼之路,又如何呢?
他早已识破了仙魔两界的嘴脸,一剑扫平半个天下,未必有师母问他要不要吃汤粉来得舒怀。
江连星木木立在院门外思索着,他听到御剑的破空声,抬起头来。
羡泽脚踏艮山巨剑飞回弟子院。她外衫上竟然有数处破损,额头冒着汗珠,鬓角发丝散乱,看起来是少见的狼狈。
羡泽抿着嘴唇神情不悦,甚至看到了江连星都没有说话,只是拨了前额的发丝,就推门进了房间。
江连星本就心绪不稳,看她又如此脸色,心里一惊,连忙快步进入房中。羡泽身后衣摆好几处撕拉的破损,甚至有一处衣领被拽坏,露出一小片锁骨来。江连星瞪大眼睛,连忙掩上门,有些不敢定道:“师母,可是有歹人伤了您?”
羡泽没回答,她眉头皱紧,背对着他。江连星甚至看到她裙摆与腰带处夹着的草叶……难道……
羡泽忽然踢了凳子一下:“身上疼死了。天杀的小子,就不肯放过我!”
陆炽邑找傀儡来袭击她,已经上瘾了,她差点就从传音入密骂人,变成亲自张口骂人!
而且这次傀儡比上次还强,她又不能在陆炽邑面前施展悲问仙抄,又躲又打,好不狼狈。新换的裳沾了满身的汗,那铜壶傀儡跟陆炽邑一样没品,好几次扯坏了她衣裳。
她虽然勉强赢了,但心情却差到了极点,毫不犹豫的用小海螺把陆炽邑骂的面色苍白,几欲吐血,后她冲上去给他来了一拳。
陆炽邑挨了揍,气的大叫反击,她也被他撒泼般的拳打脚踢,给拽得滚进草丛中去。
她虽然趁乱往他肚子上捣了好几拳,却也被他拽散了发髻。她为人师表,给人当妈的端庄角色,竟然如此狼狈,陆炽邑一边疼得抽气,一边倒在草地里大笑起来:“你气得嘴都歪了,拳头怎么这么没劲儿啊——呃啊!”
羡泽汇聚灵力,给他来了个开肠破肚治便秘拳,在炽邑疼得直抽抽时,起身甩袖走了。
但她现在还是很想骂人!
没想到那句“天杀的小子”骂完了之后,跟在她身后的江连星忽然砰的跪在地上,两眼泛红。
她回头,一愣:“不是,我骂的不是你。我身上脏了、能给我弄来些洗澡水吗?”
江连星身子颤抖。他压制不住魔核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上辈子师母受过的苦,此刻更是几乎所有的想法都在往极端涌。
师母散乱的发髻、撕坏的衣衫、说自己身上脏,甚至张口骂的也是一个年轻男人不肯放过她。
他知道她前世的遭遇,难道这辈子也有人敢对她——
江连星只感觉脑中所思所想完全朝着一个方向钻去,刚安抚下的魔核,迸发无明业火,他双瞳变了颜色,咬紧牙关,寒声道:“师母!您只要告诉徒儿一个名字,我必然将他头割下来见您!到底是谁?!”
羡泽只察觉到令她汗毛直立的魔气窜起,江连星双瞳如扩大的墨滴,整个眼眶内几乎都要染成黑色,眼白渐渐消失……
她震惊道:“……什么?”
江连星双目漆黑一片,声音都哑了,一道血痕从鼻腔中涌出,滑落在薄唇上,他攥住了羡泽的裙摆,膝行几步:“师母!我决不能让您再任人欺辱,您不必担心我,不要想那么多,只要告诉我,是谁!是谁敢?!”
羡泽这才隐约感觉到他误会了什么,她张口解释了几句,但江连星根本听不进去——
这魔气要是外溢出去,引来脉主宗主也说不定!
羡泽立刻学着那岫师兄的样子,将手搭在他身上,想要将澄澈的灵力灌入他体内,帮忙压住他的魔气。
这会儿已经来不及吃慈悲了,她就运转了悲问仙抄。大不了太疼了就咬破手指,咽下体内浓缩的慈悲。
但没想到,运转灵力虽然让她冷汗涔涔,经脉刺痛,却不再像是以前那版几乎神魂破灭的剧痛了。好似是她的经脉,已经比之前修复了不少……
羡泽体内灵力,如淩冰融化成江河般,澄澈且汹涌的流淌入江连星体内。
他身子猛地绷紧,仰起头,纯黑墨染的瞳孔失焦的看着她,颈侧额头青筋凸起。江连星张口似痛苦似哀求般叫了一声,瞳孔中的墨色终于缓缓退回瞳孔内。
他双眼缓缓恢复澄明,眼眶里含着一丝水痕,哑着嗓子道:“……师母。”
羡泽抽回了手,冷冷看着跪在地上的江连星:“你在这儿入魔,是想害死我吗?”
江连星沉默地瞪大眼睛:“……”
……他暴露了。
江连星如遭雷劈,张了张嘴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自辩自白。
师母前世从未见过他入魔后疯狂的样子。
这一世,竟然十几岁就被她发现了入魔!
第20章
前世入魔, 他还可以说是天下人负他,说是自己被污蔑被虐待受尽了委屈,可这一世, 师母如此关心他, 他要如何解释自己的入魔!
江连星登时都想拔出剑来,剖开自己的灵海,掏出那枚魔核来捏碎。
羡泽坐在凳子上, 揉着眉心, 面无表情道:“你先压住魔气。”
江连星看不出她的态度是烦心, 是失望还是更深的疏远。
他吐息一番, 确认暂时压制住魔核后, 才慌乱的哑着嗓音道:“师母,我、我不知道。我从未想过要入魔。”
他也不知道是否是十几岁时的心性, 影响到了自身, 话语比心里更混乱:“只是不知为何从我修炼开始就如影随形——师母, 您别、我没有有辱师父的名声, 您不要扔下我……”
羡泽垂下眼去,只看到他满是薄茧的手指紧紧拽着她衣袖, 像是紧紧抓着自己的命不肯放手似的。
她不明白,目前确实是没人欺辱他, 他还是入魔了, 为什么?
难道江连星注定就是疯魔到底,众叛亲离,一直到她被牵连至死?
江连星心慌意乱,他没想过羡泽会有如此长久的沉默,却也觉得她哪怕真的抛弃他,也是……理所应当。
他明明见过天雷降世、见过群魔出涧, 见过仙门陨落,此时此刻在这小房间内的一阵沉默,却让他感觉到灭顶的惶恐。
羡泽放下揉着眉心的手指,白皙的手指搭在膝头,和他粗粝的抓着她裙摆的手,只距离一寸半。他想要握住她手指贴在自己的额头上,但却只能像个乞讨的哑巴似的,说不出来别的话,只晃着她裙摆。
羡泽看向江连星,缓缓道:“你太不谨慎了。”
她轻描淡写的他的所作所为落下标点。
江连星怔愣的抬起脸来。
没有问罪,没有失望,只是说他刚刚暴露魔气的行为太不谨慎了。
他紧抿着嘴唇,有些不知所措,少年人清秀坚毅的面容,双眼泛红:“师母,我错了……”
羡泽凝望着他双眼:“我问过你发生了什么事,你没和我说。不相信我?”
江连星松开抓着她裙摆的手,摇头:“不是!我只是怕……我怕您不要我了。师母,是徒儿错了。”他说罢俯下身去,额头磕在地面上:“今后绝不敢再欺瞒您。请您原谅我。”
可他还是欺瞒着她。他从未说过重生这件事……
羡泽看了他脊背片刻,起身道:“江连星,你再这样下去会害死我。我们。”她本来想说是害死她,但想了想还是改口成我们。
江连星听见这话,脊背颤抖不已。
她说的没错。他真的害死过她!
如果前世师母早知道他入魔,驱逐他离开,是不是后面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江连星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来,他半晌抬起头,脸庞毫无血色,轻声道:“您说的对。我应该离开,您没有我这个徒儿,我若是日后成魔……也不会有人说您的不是。”
羡泽心里一喜,终于能摆脱带孩子的任务了?却忽然见到他头顶的龙傲天值再次快速增加!
[系统]:判定关系出现巨大偏差!如有影响江连星成长,将直接对你实行惩罚。惩罚机制包括但不限于关闭当下宝囊系统、增加经脉破损程度——
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