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桶上的小孩
“我现在听这个会晤听得只打哈欠,却看着对面千鸿宫的弟子噤若寒蝉,头都不敢抬,大概能知道了。这位少宫主端坐在上座几个时辰一动不动,连表情都没丝毫变化。什么铁屁股。”
“笑死,这会晤干嘛让千鸿宫弟子奏乐啊,奏也不奏一些欢快的,弄那些慢慢悠悠的古乐,我瞧见咱们宗主都偷偷打哈欠了——”
“不过,陵城出事的时候,不是传闻师尊垂云君出山了吗?为何与千鸿宫的会晤,垂云君为何没有露面?”
羡泽正托腮看得津津有味,忽然听见矜贵柔情的嗓音,含笑道:“敢问这位仙子,这经楼可否允许千鸿宫弟子暂时借阅?我一向喜欢古书。”
羡泽抬起眼来,竟然是刚刚在回廊上遇到的那位千鸿宫弟子,跟着进了经楼。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目光大胆热烈的落在她面容上,眯起眼睛笑道:“可有人对仙子说过,你生得极美?”
羡泽没想到看起来等级森严的千鸿宫中,不但有弟子偷跑出来,还如此轻浮的搭讪。她托腮笑了起来:“没有人。不过今日已经有七条狗歌颂过我的美貌了。”
他听到她的阴阳怪气,反而很高兴似的笑眯了眼睛,提起衣袍下摆,走过来几步,目光灼灼道:“那我便忍一忍,赶着明早清晨再夸夸仙子,好在明心宗这个名犬甚多的地方,成为排在第一个的。”
羡泽甚少见过这样油嘴滑舌的人,挑起眉毛:“关于你的问题——明心宗经楼不许外人借阅。再说了,你是千鸿宫弟子吧,不去妙箴峰参加会晤,在这里做什么?”
对方愣了一下,缓缓笑起来:“因为我不学无术且不受待见啊。仙子为何也未去妙箴峰?”
羡泽垂眼:“因为我精于学业。”
这人一瞧便是懂得哄女子开心的模样,只不过他两只手似在身后紧紧攥着。难不成是面上看着游刃有余,实际上却很紧张?
她笑起来,正要再开口,忽然从身后窗子,飞进来一只纯白色寒鹊,寒鹊带着霜风,一下子落在了羡泽肩膀上。
羡泽一惊,却侧目瞧见它脚腕上绑着小纸条,只是纸条被冰封住了。
是钟以岫从翩霜峰派来传递消息的吧。
她正要将寒鹊从肩头接下来,就听见寒鹊张开口,朝着对面男子一阵粗哑难听的嗷嗷嗷嗷——
羡泽吓了一跳,对面轻佻男子也一惊,轻笑道:“看来有人不欢迎我了。”
羡泽莞尔,忍不住捏住那寒鹊的尖尖嘴巴,让它别嚷嚷,转头道:“忘了跟您说了,这里不许外人随意进入。”
轻佻男子解下腰间玉琮,打算遥掷过来:“今日与姑娘有缘,不如以此玉琮作为信物,日后万一能再续前缘——”
羡泽都怀疑他同款玉佩都有几十上百个随时拿来送人:“公子还是别扔给我,我蹴鞠可很好,一脚就能给踢飞出窗户去。”
轻佻男子并不在意,笑道:“那就让我瞧瞧仙子风采。”
他说着就将玉琮朝她扔来。
寒鹊动作比她更快,飞掠过去,叼起玉琮上头的丝带,猛地窜出窗外。
男子一愣,转回头去,就瞧见寒鹊挥舞翅膀飞在半空中,黑晶玉般的眼珠子看着他,然后无情地松口。
玉琮直直朝地面摔去。
这玉琮似乎还真不是什么随便拿来的物件,男子面上表情有些裂痕,他回头看了羡泽一眼,快步走出去找玉琮去了。
羡泽不一会儿,就看到那寒鹊振翅回来,落在她眼前书案上,寒鹊抬起绑着信件的那只脚,晃了晃身子,似乎想让羡泽赶紧拆信。
羡泽拆下冰封的小小信件,薄薄的冰层在她掌心迅速融化,里头是熟悉的字迹:
“咳咳咳!我今日病了、没能去参加和千鸿宫的会晤,听说你也没有去?你今日打算做些什么?陵城变故时可有受伤?”
羡泽忍不住笑了:也玩装病这一套是吧,他都在纸上写过多少个咳咳咳了。
她正要准备御剑去往翩霜峰找他,却想了想,走向经楼的窗子,绕着往外看了一圈,果不其然在经楼脚下的花园处,立着一座突兀的石灯。
她拔下寒鹊尾巴上一根尾羽,朝石灯的方向掷过去,尾羽还没落到石灯上,便砰的一声化作了人形。
钟以岫穿了一身立整崭新的素缎镶毛长衣,甚至将头发束起来大半。
明显是打算去参加千鸿宫会晤,但出现在这里……大概率是临时害怕跑路了。他立在苍翠欲滴的春末庭院中,衣袖肩膀上还沾着草叶与花瓣,握着尾羽抬脸看向窗边的羡泽,露出了一点笑意。
第39章
羡泽笑起来:“我不信你不会变成别的东西, 故意变成石灯,就是要等人发现吗?”
他的心思被她戳破,面上泛红, 却又点了点头:“我打算等你去翩霜峰找我的时候, 突然化形,吓一吓你的。”
羡泽左顾右盼,钟以岫道:“那个男人捡起玉琮之后走了, 不必担心他纠缠你。”
不过钟以岫没说, 他看到那千鸿宫男子捡起玉琮后, 浑身发抖, 神态狂热。
钟以岫直觉上不喜, 正要用灵压逼退此人,可千鸿宫男子袖中尺笛发出哨鸣, 似乎有人在呼唤他, 他便速速离开了。
钟以岫拽着衣摆, 有些笨拙的从花丛里迈出来, 走入经楼。
羡泽也从楼上快步走下来,站在楼梯上刚要开口, 就瞧见钟以岫朝她伸出了手。
羡泽愣了愣,钟以岫看她没有回应, 面上闪过一丝自责, 走近两步,先一步握住了她手指。
钟以岫手指微凉,羡泽内心如临大敌,她已经暴露了自己掌握《悲问仙抄》,再加上当日或许他会怀疑她认识戈左……
接下来跟钟以岫可是一场“交锋硬仗”,难不成手一牵就是试探——
却没想到, 钟以岫晃了晃手腕,轻声道:真的,不会松开了。”
啊。
她这才意识到,钟以岫心头竟然一直觉得,是他不小心松开了她的手,才导致她被戈左抢走。
“这几日,我一直在想,你会不会因为当时我用了金鳞,而不是第一时间选择你,而感觉生气?”他犹豫片刻后开口。
羡泽没想到他竟然会纠结这件事。
怪不得当年东海屠魔后遭遇打击,几十年封山未出,他似乎在道德上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羡泽其实完全理解:钟以岫当时身子状况已经很不好了,如果不用金鳞恢复修为,恐怕没办法确保能救下她。
他做了很正确的选择。
但他既然已经愧疚,她可不会替他解开心结,轻笑道:“我当然不会生气。一边只是相识未有多久的友人,一边是搜寻多年能救命的宝物——”
钟以岫微微启唇,剔透双眸看着她双眼,露出一丝慌乱:“不、怎么能说只是刚相识的友人……”
羡泽又笑:“更何况,师尊恢复修为,才能救下更多人,这份取舍我懂得。”
她就是欺负老实人,故意说成钟以岫为了大义舍弃她,并且表示理解,钟以岫百口莫辩,却又心头愧疚更深。
他想说并非只是“友人”,可二人相识不算太久,他这时候才察觉到自己心思唐突又难以说出口……
钟以岫咬了咬嘴唇,攥紧她的手指,牵着她往高阁上走。
经楼越往上走,越是书籍厚重,罕有人来。
因为许多卷轴被日晒后容易脆硬,所以上层的经楼都纸窗合拢,日光昏暗。
羡泽和他走到蒙尘的最上层,推开一扇纸隔门,里头才是一间屋顶如斜坡的阁楼小屋,里头堆着许多书籍,还有小小竹榻靠在能支开的小窗边。
榻上有些软枕,似乎常有人偷偷躲藏在此处,歪在榻上闲懒看书。
这里显然是他乐得悠闲的藏身处。
羡泽看见那窄窄竹榻,心里一跳。
不会吧。
这么直接。为了证明不是友人,牵着她跑到竹榻上白日宣淫?
钟以岫真的牵着她往竹榻那边去了,按着她坐在竹榻上,他也在她旁边坐下,转过头来道:“你想不想一同看看妙箴峰现在的情形?我虽然没去,但其实还挺好奇。”
啊?
这么好的地方,他就打算在这儿跟她看远程会议?!
……这跟开了房只是为了一起加班有什么区别!
羡泽却按住他手腕:“师尊想见我,说的就是这个吗?”
钟以岫一愣,目光躲闪。
羡泽直球道:“当时在陵城你没有看错,我确实是会《悲问仙抄》,你说你搜寻这门功法的时候,我没敢开口,我怕是别有目的,会惹上杀身之祸。”
钟以岫转过脸来看向她,这才意识到俩人想的不是一件事,她说的是《悲问仙抄》的事情。
“但现在,我也知道你天性正直诚恳,而我自知力量薄弱,便有一事想要求你。”她转过脸来:“我愿意将我所掌握的悲问仙抄都告诉你,能否也请你将会的部分,教授与我。我也想要像垂云君一般有击退那些伽萨教狂徒的能力,而不至于、而不至于……”
她肩膀微微发抖,咬牙道:“也不至于让人轻薄!”
现在她就是受了欺辱之后想要变强的坚强小白花。
这还是她看出钟以岫的愧疚后,紧急调整的策略。
果然,钟以岫更觉得自己连她也保护不好,神情一黯,半晌后点头道:“好。我们便相互教授,你入门不过几个月便已结晶期,以这般天资,三五年内就能入成丹境界,再有个十余年,说不定天下难逢敌手。只不过,你是如何习得悲问仙抄?这可是上古的功法。”
羡泽早已准备好说辞:“我……过往的事虽然不便多说,但与江连星确实是被人追杀,孤儿寡母逃难之际,坠入深渊,好不容易潜入水下洞府才勉强苟活。我们在水下洞府中发现一卷典籍残篇,得以学习。只不过悲问仙抄对我而言,并不是什么厉害的功法,所以你提出来要找这门功法时,我都有些不可置信……”
钟以岫听到她说“水下洞府”才得来的,就已经信了大半。
羡泽又道:“我记得是在射南渊,只不过我记不清楚方位了,当时也是依稀看了半卷,没能带出水,若是师尊觉得功法要紧,可以再去让人寻找,应该还在原处。”
她说法都是通过江连星的口述加工而来,钟以岫想了想射南渊的方位,离东海不算遥远,确实有可能,便点点头,笑道:“竟然还有这样的缘分。不过怎么会有人追杀?”
羡泽句句话都给自己留后路,垂眸苦笑了一下:“遇人不淑。如今修仙者不问男女,皆是独立自由身,可我是凡夫俗子时却只是寻常女子,一旦婚姻选错了人便万劫不复……罢了,旧事就那么过去吧……”
所以等你发现千鸿宫少宫主是我前夫的时候,一定要想起来我说的“遇人不淑”“惨遭追杀”啊!
钟以岫听她也有不提的往事,忍不住握了她手背一下,道:“入了仙门,前缘便是斩断了,旧事不要再想了。至于悲问仙抄,我们相互学习便是。”
羡泽大喜,立刻作势要拜师,钟以岫连忙拽住她胳膊,面上薄红:“别,要真成了师徒,便、便不能……”
羡泽故意装傻:“不能什么?”
不能搞感情戏了吗?
谁说的?
这年头师父师尊这称呼一叫,反而很容易失去贞操啊。
而且她直接拜辈分最高的人,在明心宗超级加辈,说不定别人都要管她叫师叔,四舍五入就是上了户口有了编制!
如果宣衡敢来找她,那钟以岫甭管对她有几分情,肯定都会插手的。
钟以岫急的脸都涨红了:“总之就是不能拜,你若是拜我、那我也要拜你为师了——”
羡泽膝盖刚落地,钟以岫竟然急了,也要跪下来,她刚要叩首,钟以岫就跟夫妻对拜似的也躬身下来,俩人没能给对方嗑个响头,反而是脑袋撞在了一处!
砰!
二人四眼冒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