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桶上的小孩
江连星愣了愣,扶着膝盖站起来:“师母要跟我一起离开明心宗?”
羡泽当然不能说把人家师尊都掏了不走不行,轻声道:“我们不走,难道还要留在这里当靶子吗?你可不许再说跑去魔域的事,那里吃人不吐骨头,你要去了说不定再也回不来了。”
江连星眨了眨眼睛,他心道,只有自己是靶子,师母才不是。
他乖乖道:“我再也不说了。只是我怕我的事情瞒不住,如果师母与我一同离开明心宗,也会受人追杀。”
羡泽却不在意,先一步朝台阶走去:“千鸿宫这次秘境出事恐怕不简单,外头已经乱了,你那点事是最微不足道的。”
跟你是魔相比,我是龙这件事,显然重要多了。小江啊,从今天之后别再把自己当主角了。
其实江连星也自私的不想离开师母,他甚至幻想起来,不若他们二人就做云游散修,四处游历——
就像……师母和师父曾经那样。
他这个想法冒出来,一时间也有些惊慌,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但羡泽已经提灯走在了前面,微微偏头看他:“快点跟上来。”
江连星定了定心神,他望着羡泽赤裸的双足踩在地面上,为他在前头开路——
二人离得很近,单衣宽松,她的小腿像是天鹅踏波一般在衣摆下时隐时现,江连星甚至看得有些呆住了,脚下没有踩稳,差点摔下台阶去。
羡泽眼疾手快的抓住他手腕,蹙眉道:“你是受伤了,还是累坏了?怎么连路都走不好了。”
她的斥责让他两颊发烫,江连星垂头嚅嗫:“……徒儿累得眼晕,许久都没歇息了。”
羡泽吐了口气,只是道:“小心些。”
她似乎怕他再摔了,没有再松开手指。江连星被她牵着的那只手臂僵硬,她手指尖轻轻扣着他手腕脉搏处,他甚至都在默念着,不要让自己脉搏太快,让师母起疑。
幸而羡泽在思考着别的事情,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紧张。
“等一会儿你先去山脚下,我有件东西还在宣衡那里。”羡泽道。
这东西自然是金核。
在羡泽的记忆中,跟钟以岫在海底的十年里,她还想着“弥合碎裂的内丹”,但这几个月内她灵海空空荡荡,就说明这件事彻底宣告失败。
她的记忆还有大片的空白,目前已知的只有东海屠魔后跟钟以岫的那十年,以及一些跟宣衡有关的片段。她并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决定或遭遇过什么,才导致自己一点内丹碎片都不在了。
事实证明,她像是不破不立,放弃了“弥合内丹”这件修破烂老房子的事,就可以在如今空荡荡的灵海——也就是全新的地基上重新建房子了。
钟以岫的金核也证明了这一点,她的内丹重建成功,有了成型的外壳,如今亟待充盈。
剩下要做的就是集齐“龙珠”。
下一个是宣衡,还有另外两个正在接近她的人。
虽然当时羡泽在宣衡的住处,看起来是先掏宣衡更方便,但羡泽仔细权衡过。
她对宣衡更不了解,宣衡也明显心思更深沉,甚至是他居住在飞阁周围都是千鸿宫的人,很有可能在被掏走金核之后一呼百应,让长老弟子来围攻她。
相比之下,钟以岫独住翩霜峰山头,性情单纯好骗,跟她也更……熟悉,更好下手。
最重要的是,在她仅有的记忆中,钟以岫是最早分出去的金核,按理来说榨取钟以岫的修为五十年,也应该是最强的。
等她拿到钟以岫的金核,再对付宣衡也应该轻松的多。
她心里盘算着计划,但走在黑暗中,她却忍不住回忆起,当时她差点给钟以岫下毒,钟以岫事后提及了这一点,却是欢欣道“幸好你没打算害我,我也没有把怀疑说出口”。
真笨啊。他真笨啊!
说那句话的钟以岫,和刚刚凄声喊“你不要离开”的他重叠在一起,羡泽脑子里乱七八糟地冒出来了许多碎片。
被他弄撒的东珠,咬了一口的点心,在他手里重新凝固的冰沙,俩人要给彼此磕头撞在一起的脑袋。
正因为单纯才有了这些美好的片段,也是因为单纯才有不知真相加入东海屠魔,性格在人身上从来都是一体两面……
她眨眨眼睛,过了半晌才听清江连星的声音。
“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落在宣衡那里了吗?您跟我说,我去替您取来,或者我们就不要了……您在听吗?师母?”
羡泽回过神来,轻笑了一下:“那不能不要,我给他们的东西,都是借的,有借自然有还。”
二人走入厅堂,她松开手,江连星环顾四周,风雨暴烈,竟然将四周帷幔打湿,骤风穿堂而过。
他嗅到了浓重的血腥气,道:“是谁受伤了?垂云君呢?他还在这里吗?”
羡泽面不改色:“他受伤了,在冰池中修养,我们不要打搅他,尽快离开吧。”
江连星的灵识隐约能感觉到,钟以岫确实在这座楼阁内,而且他还昏迷着,便不疑有他。二人走至厅堂门前处时,他看到了地上一大滩血迹,惊愕道:“这是——”
羡泽刚想随便编一句敷衍他,忽然风掀开帷幔,二人被骤雨浇了一身,惨白雷电照亮了乌云低沉的夜空,同时迎面而来的,还有愤怒的龙吟!
二人快步走出,站在台阶上仰头看去,只瞧见那只骨蛟模仿着龙吟,白森森的巨爪按在翩霜峰峰顶,冲天而起,向半空中某个巨大黑影迎战。
与此同时,魔域特有的灰尘一般的气味几乎弥漫了整个夜空,从翩霜峰能隐约看到的妙箴峰、弟子院等方向,都出现了大量魔物……
江连星眉头紧皱:“是不是那卷轴中的魔气溢出了?”
当他们二人御剑到空中的时候,看得更清楚了。广场上的巨大卷轴还保持着禁制紧锁的模样,甚至连它头顶的月裳帷还笼罩着它。
可刚刚弟子们发生争执的广场上,如今已经出现两处堪比潭池大小的暗渊,或许因为暗渊那一端没有连接着魔域中的烬海,并没有大量飞舞的黑烬。
但能清晰的看到,许多魔物正从其中爬出,好奇又贪婪的扫视着周围!
匣翡为首的两三位脉主如临大敌,一边保护弟子们后退,一边结阵抵挡成群魔物,江连星甚至看到了黄长老轮椅飞在半空中,手里捏着一把锤头比他轮椅还大的巨锤反击。
千鸿宫的飞阁外,有数个双翅飞展的强大魔物正与弟子们缠斗在一起,甚至听到了杀意浓厚的笛声琴声在空中反击。
羡泽忽然意识到,所谓卷轴,似乎只是个让他们转移注意力的幌子,让他们把所有的禁制和防御都对准卷轴境界。实际上,背后袭击的敌手,完全有能力直接打开任意一处通往魔域的入口。
羡泽凝视着那和骨蛟缠斗得不相上下的黑影,忽然觉得有说不上来的熟悉和心惊肉跳。
第62章
江连星也渐渐觉得有些熟悉了, 面露惊愕之色,轻声喃喃道:“难道魔主分身?那也不该是这个时候……”
羡泽转过脸去:“魔主?什么意思,是魔域的主人吗?”
江连星这个年纪和修为, 怎么可能会见过魔主?羡泽愈发觉得, 他身上也有许许多多不对劲的地方。
江连星意识到自己多嘴,连忙垂头道:“是……师父曾经见过,描述过魔主有诸多分身, 我猜测的。”
他不是第一次用“师父说过”这种话来找补了。
羡泽皱起眉头来。
眼前这情况, 如果是魔主的分身都来袭击明心宗, 恐怕明心宗都要被灭了。
魔域的目标到底是谁?
她注意到最强大的魔物, 基本都是朝着千鸿宫飞阁的方向;魔主分身的巨大黑影与骨蛟缠斗的同时, 似乎一直想要往翩霜峰的方向走——
羡泽脑中有个猜想:这复杂局势的猎物,难不成是宣衡和钟以岫?
……很可能是因为这二人都有她的金核。
难不成, 这体内的金核还是能被除她以外的人抢夺走?
那现在有人知道, 她已经拿回自己的金核了吗?!
眼前, 黑影骤然拔高, 骨蛟被猛然震开,撞在妙箴峰上, 它的骨爪想要撑住身子,一把捏碎了曾经入门典仪的厅堂屋瓦。
魔主分身的阴影笼罩了半个明心宗, 它并没有乘胜追击骨蛟, 反而是从模糊的轮廓中,伸出一只似手似钩的爪子,在暴雨中挥舞向不起眼的林木中。
羡泽听到一声被雨水消解大半的破口大骂,隐匿在丛林中的陆炽邑操控傀儡的被抓出来,困在它爪子中,吐出一大口血来。
骨蛟毕竟不是复活, 而只是傀儡,身为傀儡师的陆炽邑被抓住,骨蛟周身震颤,竟然有些动弹不得——
骨蛟眼看陷入弱势,云层忽然亮了。
一轮水淋淋的弯月,从云层中垂下,悬挂在峰顶上空。
弯月乃是灵力制成的顶尖阵法,那月光甚至照亮了群山与雨水,光芒似纱雾流淌,看似轻柔,却让许多魔物异兽恐惧避让,甚至连那魔主分身的黑影轮廓都缩紧了一瞬。
钟霄手持一把不过半臂长的无锋玉剑,衣袖飞舞,悬立弯月前的半空中。
她本身就瘦小些,此刻身影背光,影子拉的细长,与巨大的弯月与倒在山峰上的骨蛟相比,就像是灯下一粒悬浮的尘埃。
她挥动了那柄微光玉剑,一瞬间,像是雨幕从两端被挑开,一道无形无痕的剑,穿透雨水,刺入黑影分身巨大的身体正中。
它身影之中,无声无息的出现了一块菱形的空窗,剑意坚决又轻柔的洞穿了它!
甚至有月光从伤口穿过,落在它身后的山峦上,投下菱形光斑。
黑影痛苦的紧握住爪子,要捏死陆炽邑。却瞧见陆炽邑身影一花,从它掌心簌簌落下的不是血肉,而是木屑碎渣。陆炽邑身影与傀儡置换,此刻出现在骨蛟的头颅之上。
他手臂上的阴刻亮起红光,擦了擦嘴角的血,死盯着黑影,高声道:“钟霄,你什么时候得罪的魔主?我可都没有这种待遇。”
钟霄没有说话,她松开手,玉剑悬浮在她面前,似陀螺般旋转,剑柄的铃铛第一次发出了声响,荡开了光波般的白色涟漪。
钟霄两只手张开,左右手食指拇指对抵,捏出法诀,那光波涟漪的白线随着她的手指开始变形,交缠,在空中如同穿梭的丝线,如纸面上游走的笔痕,连周围的雨滴似乎都跟着慢了下来——
白线凌空形成了复杂如符文的样式,而后以千钧势头缓缓朝黑影压去。那空气中的灵压几乎是让众人鼓膜颤动,太阳穴微微凸起!
黑影也似动弹不得,悬浮空中的白线符文像仙人盖印一般,烙在它的虚无之上,烫起阵阵白烟水雾!
它身影迅速想要变化,却像是一摊烂泥般被按在了妙箴峰的山体上,而后生生碎烂软塌!
江连星被震慑在原地,他自认见识天下高手,却几乎没见过如此……磅礴笃定的结阵。天下灵脉流动对钟霄而言,如可推演的算术,可预测的轨迹,她似窥探到万物一统、法理奥秘。
羡泽却意识到,钟霄看似轻描淡写的举止,实则是呕血燃命的反击。那白线的灵力是她如春蚕般吐出的丝,那明亮弯月是她如渠蚌孵化的珠,她是在透支修为,想要尽快压制住战局。
因为她意识到魔主分身的强大,不敢留手;她也意识到这般混乱的动静,钟以岫没有现身,必然是他也出了事无法帮上忙,她只能靠自己一个人。
黑影分身抽搐拧动起来,轮廓变化,如水浇泥山般垮塌下去,身形蜿蜒,从妙箴峰山凹树丛之间,顺着雨水流淌,而后如江河般迅速分流。
钟霄注意到了它未死,正要去追击,可突然在明心宗各处,传来一阵阵塌陷般的声响,露出大大小小的暗渊入口,有更多的魔物从其中爬出,更有逐渐漫溢的冥油。
陆炽邑骂了两声,钟霄回首过去,眉头紧皱:“你去找钟以岫,他至今没有出现,恐怕是魔主先去袭击了他——”
钟霄看陆炽邑朝另一个方向去了,立刻凝起结界,像是在暗渊之上撑起一把把伞,罩住了外溢的魔气,也阻挡了还源源不断窜过来的魔兽。
骨蛟也挣扎着翱翔直半空中,警惕看向四周。
羡泽瞧见了流淌的黑影,正在谷底汇聚,甚至涌动起了更强大力量……而且它正逆流回了妙箴峰的后方,似乎想要包围钟霄与妙箴峰。
钟霄未必是没有发现它的诡异动作,只不过她只身难分双手,必须要分清轻重缓急。兄长的性命都未必是头等大事,现下最要紧的是堵住通往魔域的暗渊入口,让弟子们不要被波及。
远处,千鸿宫部分弟子想要逃离明心宗,他们御剑往外飞,却在空中被看不见的结界撞回来。羡泽意识到,钟霄之前在整个明心宗上方立下结界,本意是防止宣衡在查明事情前跑路,此刻却也将千鸿宫和明心宗弟子都困在了结界中。
可钟霄是忘记打开结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