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桶上的小孩
她很不喜欢这样。羡泽一瞬间涌起冲动,扯掉他的头纱,夺走他的金属假手,捏着他脖颈逼他跪下来。
她要看看他的面容,看看他的断臂,还让他想要遮掩的一切都暴露在日光下——
但羡泽只是轻笑:“不会梳妇人发式,就去学啊。你不说自己是忠诚的仆从吗?”
弓筵月幽幽看了她一眼:“我会学会的。”
外头忽然响起了急报声:“圣主大人,中原腹地分舵来报,元山书院发出声讨檄文后,梁尘塔、千鸿宫等几个宗门一呼百应,多方准备集结于梁峰——”
弓筵月转头道:“知道了。”
羡泽一愣,三大仙门要来讨伐西狄吗?
只不过这些宗门杀过来,应该跟她关系不太大,毕竟西狄已经跟诸多宗门结下仇怨,此时到了双方利益对峙的时候。
弓筵月让人来报,是故意让她听见?
羡泽目光一转,笑了:“倒也想得到,你们这些年袭击了多少宗门分舵,杀了多少他们的弟子。这次借着魔主分身现世,把锅扣在你们头上,自然要好好‘正义讨伐’一番。”
弓筵月用细齿金梳细细篦过她发尾,轻笑道:“魔主分身的事,扣在谁身上也不该扣在我们身上。不过他们集结力量再远行至此,还需要些时间,尊上不必怕。”
羡泽:“我为什么要怕?你要输的话,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押注。”
弓筵月手指绕着她的发尾,笑起来:“尊上看好宣衡?他不过是个被尊上用完后扔掉的少宫主,一切不过是子承父业来的,算什么本事。”
羡泽失笑,她根本没提到宣衡。这家伙对她的情况,对她的婚姻了若指掌啊。
他半跪下来,替羡泽理了理鬓发:“若是尊上念及旧情,我便将他抓来,只不过戈左和他,尊上只能留一个——是喜欢年轻的,还是喜欢稳重的?”
他歪着头,在面纱后笑得眯起眼睛。
羡泽垂眼看他,轻笑道:“你想听我说喜欢神秘又年长的吗?”
弓筵月在面纱下的目光,如同树荫下的溪流,他启唇道:“想。”
她眉毛抬起来:“我喜欢单纯的,好掌控的。”
羡泽醒来之后,计划本来是试探这叔侄俩的深浅,然后将他们金核掏出来就跑走的。但如果三大仙门都过来讨伐,两方就要打起来……
那她反而舍不得走了。
一边是自诩正道宗门,却全都参与过东海屠魔的旧敌阵营。
另一边看起来看似是她的附庸,却用着真龙之名建立宗教,手段残忍并野心勃勃入主中原。
她非常乐意看着这两方打起来,不论是哪一方技不如人,她都可以坐收金核。
……
弓筵月跟她一起离开的营帐,他并没有穿迤逦长袍或绸缎纱衣,而是西狄样式的斜扣袍,裤腿塞在及膝马靴中,更显得他瘦高。他头纱外围,又是各种玛瑙松石珊瑚的串珠头饰,悬挂于面前,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充满了圣子与萨满的神秘气度。
羡泽看到他与数位戴面纱高帽的神仆并行,口中说的似乎是某种更神秘复杂的西狄古语,他的言辞也不见私下相处的轻佻柔情,反倒是显露出音色本身的沙哑轻慢。
羡泽穿的是水金色绣蓝雀花的窄袖裙袍,裙摆只刚过膝盖,露出一截裤腿和羊皮短靴,弓筵月派了一位修为不低的女护法布娅护送她一段路。
弓筵月居住的帐篷坐落在石墙合围的高台上,后方不远处就是神庙,石墙用松绿石粉末涂抹又绘有金漆壁画,周围不但有刺柱火盆,还有莲花水池,十几位襄护的护法或使者背对帐篷而立。
院落门口处是戈左的身影。
他似乎已经等了很久,正背对着她,衣袍半解,半个臂膀露在外头,羡泽自然也看到了他乱糟糟一把黑色辫子下,肌肉结实的后背,以及那道在后背也横亘而过的疤痕。
戈左身边还有四五个年轻高大的男性友人,羡泽听觉灵敏,还没走近就先听到他们几人的低笑轻语:“伽萨教能有今日在九洲十八川的阵仗,到底是因为他念了几句祷词,讲了几句真言,还是因为咱们在前头厮杀拼命,背了骂名?”
在说弓筵月?
“他之前是完全把自己跟真龙绑定在一起,仿佛见到他就是见到真龙了,其实真龙这么多年未有现身,未有降下神迹,就有些人信仰动摇了,可昨儿帐内突然真龙,倒是他地位要比之前更稳固了——”
说这话的是戈左右手边的男人,他瞧见了羡泽走过来,话头止住了。
他们并不认得羡泽的脸,只瞧见美人走过来,忍不住目光落在她身上,羡泽顿住脚,道:“戈左。”
戈左猛地转过头来,看向她,刚刚语气中的不满一扫而空,脸上洒满了阳光,惊喜道:“你醒了?!你可知道我一大早就在这里等你了!叔父不让我进账中去,说你肯定要睡懒觉的!”
他说到最后几句,语气中还有点撒娇委屈。
羡泽这才瞧见他身旁那几位青年,看身材和……有点依稀的五官,原本应该算得上俊俏,但如今一个个被打得鼻青脸肿。
看起来,弓筵月真的请了好几位年轻漂亮的男人过来,打算让她来个点卯,而戈左干脆将这几个人都揍了一顿——
戈左绿色的眼瞳笑眯起来,手几乎是立刻就缠上了她的腰:“早上吃饭了吗?想去打猎吗?还是我们去湖边玩?啊要不然也可以去骑金鹏!”
他搂着她,对另外几个年轻男人视若无睹,年轻男人们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悻悻地摸鼻子。
戈左由于身量太高,几乎半弓着后背垂头在她鬓边说着话。
这家伙话不是一般的密:“陵城一别,妈妈想不想我?我就知道妈妈不是讨厌我,只是忘记了。在陵城的时候,果然是为了博取垂云君的信任才帮他的,现在他被收回金核也是活该,他本就不配做你的奴仆——”
“啊,妈妈往这个方向走是想要去巴扎吗?我给妈妈买金耳坠吧,你看我这个好看吗?纯金的!妈妈我现在好歹是圣使,战功累累,上个月我还屠了元山书院的一处分院拿了他们好多金银,我可以给你买鸡蛋这么大的金耳坠!妈妈你看这个——”
“这个超级好吃的,油酥与奶膏,里头还有马肉肉馅,妈妈快尝尝……嘿嘿,好吃吧!我能吃一口吗?我不想自己买,我想吃妈妈吃剩下的……哦、哦,你吃的完啊,那好吧。”
啊啊啊啊!
她小半年前在郁江城,还被戈左吓得心惊肉跳,落荒而逃。
谁能想到这就是个超级话痨热情加倍夹子狗啊,江连星哪怕内心戏打开扬声器,也绝对没有他的话密!
而且她越不理他,他就声音越甜腻,这么大一个人恨不得把肩膀都挤过来。
甚至她吃一口点心,他就蹲下来,一双绿瞳眼巴巴的在旁边看着,特别想要也咬一口,把她剩下的都吃掉。羡泽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抬起胳膊把他脑袋挤开,才几口吃完。
甚至他拿着那巨大金耳坠对着自己耳边比划的时候,那睁大眼睛故作可爱的表情过于做作,导致摆摊的老板娘都忍的异常辛苦,隔着皮靴都能隐约看出她脚趾扣地。
不过沿途的很多摊主显然都认得出戈左,各个都小心翼翼地夸赞她,还甚至将好礼送上。戈左连吃带拿,明明心里有数,还笑容灿烂的感慨:“妈妈,我们西狄好人真多吧!”
……是他们害怕你吧!
羡泽嚼着果糕,想到他在陵城的屠戮,想到他的杀人不眨眼,还有刚刚那些恰到好处送入她耳中的“议论”……她也猜得出他疯狂摇尾巴的背后,本质或许也磨牙吮血、野心勃勃。
这片聚居地的市集非常热闹,载着生姜、棉花和绿髓石的角马在卸货,驼鹰羽翼下的口袋里装满开心果和肉豆蔻,织花席子铺成摊位,头顶上都撑着彩色布篷,银色熏灯冒着浓烈的香料烟雾。
羡泽买了几袋干果与奶皮,她大口吃着,看戈左用笑容和出鞘的弯刀结账,羡泽道:“说起来,你为什么会叫我妈妈?”
戈左咧嘴笑起来,很幼稚的从她装干果的小布袋里抢核桃吃:“当然因为我最受疼爱呀。”
羡泽故意在他面前伸手去触碰自己的小海螺项链,果然戈左眼睛微微眯起看向项链。
他也知道项链的功能。
她之前真应该跟这叔侄二人关系很亲密。
他们知道她不少秘密啊。但羡泽觉得以自己的性格,不至于把这么多底牌都透露给这叔侄二人……
难道说他们真的有很深的利益绑定?
羡泽笑了,但还是触碰项链,将自己的心里话通过小海螺项链,送入戈左的耳中:
“那真是松了口气。要不然你搂得这么紧,我以为我跟你睡过。”
戈左搂着她的手猛然紧握。
第72章
羡泽嘴角温柔的弯起:“你把我腰捏疼了。”
戈左碧绿双瞳亮得像是能发光, 他忽然贴近过来:“可我是妈妈不喜欢的坏孩子,也说不定干过这种事呢。”
羡泽笑容灿烂:“是吗?我不信。”
戈左手指缓缓松开,轻声道:“妈妈为什么不信, 是不喜欢我这样的吗?是觉得疤痕不好看吗?叔父可是已经老了, 也毁容了。”他咧开嘴唇露出更恶劣的笑容:“他甚至还是个残疾。”
羡泽挑眉:“不,是因为你一直叫我妈妈的话,我真的会兴致全无。”
他嘴唇动了一下, 脸上不是失望, 反倒露出更加拧巴亢奋的笑容, 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羡泽跟他一路走到买卖异兽的巴扎去, 她道:“说真的, 我们认识总要有个缘由吧,我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弓筵月嘴里的话不一定可信, 我就想问问你。”
戈左正带着她看各类异兽的品相, 听到这话实在是受用, 昂头道:“我从不对妈妈撒谎的, 你忘了的事,我都说给你听。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大概三十多年前, 你是突然出现在西狄的,那时候各个部族之间都在打仗, 我跟大概十几个年纪相仿的哈吉——哈吉就是从小在神庙长大, 被着重培养的信徒——我们在暴雪中被其他部族的人围攻,逃脱之后又走失在风雪中。”
这群在暴风雪中即将冻死的年轻教徒,走错路一直走到了察塔雅湖。
察塔雅湖丰饶美丽,从不结冰,察塔雅也是西狄语中“妈妈”的意思,但在百年难得一遇的严寒中, 连察塔雅湖都结了厚厚的冰层。
这群十几岁的少年,压根找不到聚居区的方向,没有食物、灵力耗尽、身受重伤,在即将要被冻死的时候,却忽然听到冰层碎裂如雷鸣山倒,巨响轰鸣。
少年们以为地动山摇,惊愕中半蹲在地上,而后在能见度极低的灰白色暴雪中,看到瞧见一条金龙撞破冰层!
金龙甩尾,叼着一条半死不活的蛟,飞向半空中。
那只蛟身形看似与金龙差不多,但细看却有不少区别:外观灰突突无光泽,身有两爪,头顶独角,鳞片细小似蛇。
金龙周身看起来布满伤疤,却依然可见当年风华耀眼、残忍狂妄,将灰蛟按在岸边上,用爪子将它一下下掼在山丘上,灰蛟被摔的软如面条,金龙就咬住它的头颅,啃食撕碎,血污喷射在厚厚的白雪上。
戈左在内的十几位少年呆呆的坐在雪中,吓得脑袋已经转不动了。
神庙壁画上栩栩如生,但已经绝迹近五百年的真龙,竟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们甚至以为是即将被冻死之前产生的错觉。
有人在瑟瑟发抖中喊道:“两只龙打架!”
家里供奉龙灯的哈吉立刻推搡道:“那是蛟,那也配跟龙齐名吗?!你要是眼瞎就去治治!”
是的。蛟和龙根本不是一种东西。
传说蛇或是开蒙得化,深潭中修炼千年;或是恰好捡到了龙鳞,就有可能有样学样,拟出两只前爪来,变成“蛟”。
但蛟终究是妖,是兽。
而龙是感召天地间灵气,凭空孕育而出的上仙真神。
龙和蛟就是云泥之别。
可看似应该毫无联系的云与泥,却有着非常微妙且复杂的关系,一直在西狄人中有各种各样的传说。
有人说蛟是龙的小妾男宠,因为龙同类不容,都很孤傲,但它们又性淫,所以就到处抓蛟抢回蓬莱当妾。传闻夜夜笙歌,蛟缠龙身,但因为蛟比较弱还容易被搞死,所以传闻蓬莱海底都是蛟的尸体。
也有古唱诗说,蛟是龙的奶妈,因为龙需要从小长到大需要很漫长的过程,龙又都很自私,没人愿意喂养幼龙,所以就会有蛟主动去充当幼龙的奶妈,等养育幼龙长大后,这些蛟也就有了些地位,能号令其他的蛟,能成为龙的副手。
还有说什么蛟是奴仆、蛟是使者、蛟是龙的营养品——累了困了,就抓个蛟吃一下之类的。
但传闻中的共同点就是,和龙非常亲密的蛟,会非常擅长模仿龙,它们会学龙吟,会用一些法术,甚至有的会想尽办法给自己多接两只虚假的爪子,装作真龙在人世间招摇撞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