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桶上的小孩
但弓筵月只能猜出她并非西狄出身,他垂眼:“且不说真龙是否有性别区分,如果有的话,也可能是位女性尊上,见到我龙心大悦。”
她笑起来:“你应该还没有那种本事和魅力吧。细想来,假定献给真龙的必须是圣女,也是一种不敬。”
弓筵月垂眼道:“也或许因为真龙不论是否有性别,看到侍奉相伴的是女子,都不会因此厌恶或觉得受到冒犯。我也会尽量向前代那些容姿优雅的圣女靠拢……不过,真龙数百年没有现身,恐怕我死的时候也见不到。”
不但如此,恐怕真龙哪天重现人间,也见不到所谓的伽萨教圣女了。
千年前便侍奉真龙的这一支半蛇妖的血脉,就剩他一个,他又被彻底关在了神庙中。当下哪怕有人真去跟蛇妖交媾诞下半蛇妖,但现在的蛇妖大多丑陋,恐怕也不会让真龙满意……
更重要的是,西狄许多部族都已经不再信仰真龙,伽萨教的势力越来越龟缩,再过百年恐怕都不存在伽萨教了。
羡泽低头道:“啊,你针线真好,裙子缝得几乎看不出来裂痕。若是你这手艺也能缝合伤口就好了。”
弓筵月起身,打量着她:“你身上有伤口?我看不出来。”
女人笑了笑,忽然转移了话题:“听说这神庙之下是真龙埋骨之地,我能去见见吗?”
弓筵月神色一凛:“……从哪里听来的胡话,那都是筑基建造神庙的时候埋在地里的。”
女人笑起来:“我问过,是有深处的地下室,可以通过暗门进入,能进入暗门的方法,只有圣女一人掌握。”
……能知道这件事的,恐怕都是暂任圣主级别的人物,这类人不可能轻易说出如此秘密,她是如何“问”出来的?
弓筵月冷了脸:“虽不知道你的名字和身份,但这些日子我都礼遇有加,如此要求,实在是过分了,伽萨教无一人会同意你这般冒犯真龙的行为!还请你不要再来了!”
女人眨了眨眼,道:“冒犯吗?但并没有损害你本身的任何利益或脸面吧。你是担心被发现后,自己地位不保吗?如果是这样,我可以确保无人发现,甚至,我还可以满足你的愿望,你有什么愿望?”
弓筵月心里一跳。
他之前对她态度不敢轻慢,就是这个原因:她天然有种上位者的气质,对于给予、抢夺与改变其他人命运,都有种慷慨得理所应当。
这是充满诱惑又遭人嫉恨的,而他心里却因为她的许诺而乱跳——
他的愿望,自然是摆脱那些花瓶祭品的繁文缛节,是真正地拥有能决定命运的权力,是用着双脚随意行走在草原之上!
只是,这种命运不能依靠许愿来达成。
弓筵月摇了摇头:“我没有愿望。”他这时候才注意到,女人看着他,也在随意地触摸着自己脖子上小海螺形状的项链。
女人笑了:“每个人都有愿望。”
弓筵月反问道:“那你的愿望呢?”
她笑容收了收:“……我的愿望很简单,但却很难达成。”
她跳下石台,似感谢一般挥舞了一下裙摆,而后对他微微颔首,离开了。
弓筵月转过身去,手搭在石台上,她刚刚坐着的红绒布上似乎还残留她的体温。
他冷声道:“过几日就是沐洗日了,请你不要再出现在这里了,异邦人。”
女人只是笑了一声,没回答。
她并不是个守约的人。
沐洗日,是伽萨教暂任圣主带领诸位牧首、圣使前往神庙祭拜的日子,弓筵月换上自己刺绣的金龙祭袍,躺卧在平日摆放贡品的台子上。
在今天的典仪上,他就是献给真龙的贡品。
当然这每年的沐洗典礼上,他这贡品从没有人带走过,他也会在典仪结束之后自己走下来,收拾典仪器具,让神庙重归清净。
但他知道今年不一样,来到这里的每一位圣使都在衣袍中藏了刀与法器,他们正打算在典仪最高潮时,一群人上来将他,以法器困住,用乱刀刺死,并且公布他隐瞒性别、不忠不洁等等编造的罪名。
弓筵月暗中笼络教派年轻哈吉、散布真龙天命等传闻的行动,果然被发现了。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后手。
祭祀的血酒中下了毒,神庙薰灯中也都有毒烟在香味的掩盖下燃烧。
戈左带三十余人,已经躲藏在了神庙周围与内部。
弓筵月静静躺卧在祭台之上,看着头顶彩绘的太阳。他还有最后一招,在穹顶砖缝之中,藏匿着饱含灵力的针与线,在他们上来刺他的瞬间,这些丝线也会射出,穿透、切割他们的肢体,将这群人化作尸块。
只是他双瞳现在有些看不清。
沐洗日赶上了他的蜕皮,他双目正被一层薄膜覆盖,他甚至怀疑这是圣主算好的,因为不清楚他灵力有多强,所以赶在蜕皮这最脆弱的时候下手。
他在头纱下快速眨着眼睛,希望那层薄膜能快速褪去。
就在这时,他听到外头的一阵惊呼。
是戈左没有听号令,提前动手了吗?
弓筵月刚要转过头去,就感觉到一阵风让无数悬挂的金灯烛火跳跃,一个身影飞掠进入神庙,踩在了石台之上。
她双足跨立在弓筵月身体两侧,还有着缝线的裙摆蹭过他交叠在胸前的双手,他心惊肉跳,手探到石台边缘,去摸自己藏在边缘的细窄长枪。弓筵月也仰起头来,眨眨眼只能看到她依稀的轮廓。
只是她一开口,他便听出来是谁。
她大笑道:“真龙不可能喜欢你们这种令人昏昏沉沉的典仪,真是没劲死了。不过既然是你们献上来的,那这个人,我带走了。”
她说着一把拎起了躺在祭台上的弓筵月,弓筵月震惊的反握住她手腕,挣扎起来。
他的计划!她这个疯子,闯进来是想要做什么?!
前排的圣主与数个圣使也愤怒惊愕地起身:“何处来的异邦人,你胆敢踩在祭台之上,这是大不敬!你再不滚下来,别怪我们砍了你的脑袋祭献!”
羡泽笑道:“大不敬谁?在你们面前你们都认不出来。”
弓筵月感觉自己眼睛上的薄膜正在脱落,与此同时,他捏着的手腕也在变粗,变硬,他甚至摸到了光洁的鳞片,凹凸的疤痕。
他瞪大眼睛看着无数金灯随风炸光的瞬间,眼前出现的熠熠生辉的昂首骄龙,她双瞳金光大盛,鬃毛如在海中般无风自飞,爪子抓住弓筵月的衣襟,冷笑道:“你们献给我的东西,那我就拿走了!说是信仰多年,就让我看看你们的诚意,你们的本事,值不值得真龙的现世——”
她总不能一直缩着,不如看看这群伽萨教的凡人,值不值得成为她的助力。
弓筵月还没来得及反应,只感觉眼前一花,她竟然拖拽着他,掠过这群呆住的圣主圣使的头顶,朝外飞去!
而神庙的石阶上,戈左带着十几位同龄人,已经将外头杀的血流成河,神仆们尸首遍地,他的唿哨声中,异兽们正撕扯着伤者的残躯。
忽然连同他身边的翼虎,骤然胆寒趴伏,瑟瑟颤抖,仰起头来,戈左只听到如玉鸣敲金般震荡空气的悠长龙吟,一只蜿蜒游动,翩然而飞的金龙,正抓着圣女的祭袍,挟持着朝远山飞去!
而圣女面纱随风飘落,轻盈地铺在了神庙身畔的湛蓝湖水之上。
他听到还活着的神仆与牧首们的高呼颂祷,他看得到台阶之下无数围观典仪的教众惊泣跪地,戈左忽然感觉自己站得无比的直。
仿若神的光环照拂在他头顶,过往的噩梦都是通向今日命运的道路。
他是金龙座旁的侍从,他是真神偏爱的孩子。
他狂喜的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轻声喃喃道:
“妈妈……”
第75章
“师母……羡泽!”
江连星猛地惊醒, 愣愣地环顾四周。
眼前的干涸与黑暗,还有乌紫色的天空与浓重的灰烬味道,一切都证明他来到了魔域。
他是从弟子院突然出现的暗渊跌落下来的, 当他苏醒时已经不知身在何处。
他答应了羡泽, 绝不会去往魔域,但终究还是……
羡泽知道这一切吗?她还会想要找他吗?
那视野中腾飞的金龙,那头顶劈天而下的天雷, 一切都像极了他前世临死前看到的一幕, 让他自我怀疑——
江连星不敢再想了, 他要尽快离开这里, 回到凡间, 去找到师母和她会合。他挣扎着起身,才感觉到自己身上因为从高处跌落, 最起码断折了好几处。
江连星原地打坐, 运行起之前学过的伽萨教的损岳势, 能够快速恢复骨伤重伤, 却只是会带来肉体上的更大痛楚。
伽萨教有些功法都有着上古雏形,不大区分神魔之别, 他在魔域中也能如常使用。江连星恢复了几处最危险的骨伤,拖着腿脚, 强忍剧痛动身行走。
说到底他还是太弱了, 否则他就应该跟师母一起去接近魔主分身,而不是被她单独支开,如今两界分隔。
魔域他其实还算熟悉,与凡间并无太多区别,只是脚下土地乌黑发紫,天色无光, 黑云常年低垂,这里没有昼夜,没有雨和水,偶尔能见到的沟渠中只有冥油在混沌的流动。
周围是塌陷废弃的魔域村落,他隐约感觉到了有其他人在。
江连星抽出剑来,水蓝色的剑穗在他余光中依旧明亮,他注意到络子上沾染了许多灰尘,伸出手要去拂掉,却没想到他的手更脏,络子上立刻沾了污痕,越擦越脏。
他看着发灰的剑穗,脑袋发昏,手在衣服上抹了半天想擦干净手,却不敢再去拂剑穗了。
这一切简直就像他的所作所为一般,越走越偏……
“咳咳咳!别死啊……哎,大师姐,这边好吓人啊呜呜呜你快醒醒,让我死在魔域肯定尸体会被分吃掉的啊咳咳咳咳——”
江连星听到了在一片死寂的荒废村落中传来的声音,这声音怎么听都有些熟悉,江连星吃痛快步上前,就瞧见刀竹桃拽着半昏过去的曲秀岚,正使劲拍着她的脸。
都是从这一片暗渊掉下来的,大家的距离不会太远,说不定附近还有不少明心宗弟子。
刀竹桃脸上身上粘了不少冥油,虽然靠着丑卜垫背她没有摔得太惨,也是丢了鞋子,衣衫破损,后背被刮得血肉模糊。
刀竹桃余光中察觉有人靠近,吓得头发都要扎起来,蹬腿爬起身掏出银针,然后就看到了沉默且灰突突的江连星拖着腿脚靠近。
她松了口气,但紧接下来是又慌又恼,呜哇大骂,连她紫云谷老家方言都出来了,江连星一个字儿也没听懂。
可她真的不该骂,刀竹桃张口才甩出几句话,便开始剧烈咳嗽着,魔气入侵,面无血色。
修仙者贸然掉入魔域,堪比下了油锅,呼吸坐卧都是不适,贸然用灵力便是经脉受损,哪怕不用灵力,也是身体逐渐被侵蚀。
要不就迅速离开这里,还能保全残躯。
要不就天赋异禀,能够迅速学会魔修入门的心法,倒逆经脉,抛弃过往全部修为,从头成为魔修。
但后者堪比让人突然开始倒着说话走路,大多数人都无法适应,还未能学会魔修之法,过程中便暴血身亡了。
刀竹桃看着他面色如常的样子,也忽然意识到,江连星因为是魔修所以可以行走魔域,而大师姐刚刚忽然昏迷,就是因为用了法术——
……她、她也要死了。
江连星也知道这件事。
他垂了一下眼睛,对她微微颔首,准备转身离开了。
只是他拔不动脚。
江连星不知道师母如果是真龙,那是多么大的秘密……她为什么当时会现身保护明心宗?
是不是她想到明心宗,脑袋里都是这些天天围绕着她叽叽喳喳的弟子?
会不会当师母知道,他把这些同门扔在魔域等死的时候,也会对他面露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