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投你一木瓜
从混乱无边界的记忆中翻找一会儿,才想起这是出现在他与桑迟家中的男人。
篡夺了他丈夫的身份,欺骗他分辨不出人的妻子亲昵,还夺走了妻子为他准备的食物。
他操纵菌丝在地面追杀过赫尔曼却没杀死,没想到他竟还敢到地下自己的领域来夺桑迟。
这一桩桩、一件件飘在记忆识海不想起时没什么,一经摆到眼前,便如现在重新经历过一遍,新仇旧恨引发的疯狂奔腾如潮,想要化作实体展开报复。
菌主的胸腔部分裂开了一个口,其内菌丝试图顶破衣衫布料,却在注意到动静的小美人垂目看来时停住,然后迅速缩回去,恢复如常。
比起向赫尔曼报仇,保持基本的人类外表,避免吓到桑迟更重要。
理智较疯狂占据上风,他思绪平复,觉察出赫尔曼的不对劲。
赫尔曼自踏足菌丝地面,就面色难看地保持沉默。
菌主长睫颤动,察觉到了原因,有些困惑不解地看向他:“你被菌丝寄生了?”
菌丝帷幕不会遮蔽他,他认真地观察赫尔曼的情况。
他自知自己的菌丝同化能力强,但寄生能力不太行。
除了本身敞开心神接受寄生的邪信徒外,其他人在有所防护的情况下很容易寄生失败,尤其是在地上世界,菌丝远离本体能力弱化,寄生普通人都不易。
之所以能够寄生安娜,是因为趁她昏迷时填入了大量孢子,这儿又是他的领域,菌丝无处不在。
至于赫尔曼,他尚且不清醒的时候为了报复就试过用菌丝同化了,哪怕是最开始赫尔曼没防备的情况下都没法成功,否则他根本无需着手其他办法弄死他。
这回菌丝成功寄生赫尔曼却不是他的命令——是他自己主动植种的菌丝?
“不感染你的菌丝,怎么找到你这鬼地方。”
赫尔曼的太阳穴一阵阵针扎般抽疼,反而在疼痛作用下牵扯唇角露出个桀骜的笑,抬手用匕首快准狠地在自己左上臂处划了深深一道。
鲜红的血液涌出,他无所谓地并指探入伤口里,摸索着夹住其中白色菌丝的一端,硬是把那段菌丝扯了出来弃在地上。
“真烦啊,还把不杀人的念头往我脑子里塞,你这怪物又不是真把人命当回事,要劝我向善,先把迟迟还给我,她教我才听。”
他嘴中嘲讽着,眸色却晦暗深沉,清楚感知到植种的菌丝已经在血管中绵延生长,不好解决。
抽出一段菌丝,仅是去除最限制他的镣铐,要自由行动却还不行,要不然也不会站立原地和菌主废话了。
菌主并不理他说的话。
他不亲自杀人,不意味没法让赫尔曼死,面无表情地控制赫尔曼体内剩余的菌丝用他手中匕首往致命的心脏处捅。
没成功,赫尔曼仅是手指动了动,攥紧了匕首柄。
菌主的困惑愈深。
赫尔曼看起来是个人类,可实际接触,与普通人类有很大不同。
难以寄生,没法被他完全同化,自行植种菌丝竟然能联系他的菌丝网络追进他的国,虽然有他心神都放在桑迟身上大意了的缘故,但也足够奇怪了。
现在强行抗衡住他对菌丝的操控,也只是脏器轻微损伤,口中被逼出一口血,倒是又连带吐出不少菌丝,让他的控制力减弱。
赫尔曼身上松快不少,体力恢复到足以行动的程度,便一边大步向菌主与桑迟走来,一边笑着向他道谢:“这就痛快地一刀宰了你当谢礼。”
菌丝帷幕挡在中间,他看不到桑迟,口齿间满满他自己鲜血的腥甜味,心中混杂烦躁感的杀意根本按捺不住。
菌主本身没有攻击手段,要对付他,只好操纵傀儡般支使邪信徒们去拦。
然而他没有战斗经验,受他操纵的邪信徒们唯一的优势只是不知疼痛害怕,勉强纠缠状态不佳的赫尔曼停下脚步。
可一旦邪信徒们被卸去四肢、割去头颅,就连阻挡赫尔曼都做不到了,就算强迫着他们的头颅用牙齿咬,也会在咬到之前被当足球般一脚踢开。
被菌主摁在怀里的桑迟却看不到外面其实是赫尔曼占上风。
她也不知道赫尔曼多能打,印象深刻的只有菌主把怀特太太变成怪物又控制安娜的情形。
听到外面可怕动静,鼻子闻到血的味道,她睫羽直颤,怕来救自己的赫尔曼敌不过那么多人遭殃受害,连忙求情道:“停手吧,他只是想救我。”
菌主除去先前忽然记起仇时激动过,之后都神情淡淡。
就算赫尔曼真突破阻碍过来把桑迟抢走,在他有意控制菌丝的情况下,他们也没法离开这里。
哪怕一时敌不过被拆了身体,他也可以恢复。
慢慢把邪信徒们拼起来重新充当战力,总能有耗尽赫尔曼体力,把桑迟接回来的时候。
他还是有耐心的。
可是桑迟对赫尔曼的担忧刺疼了他。
周遭的菌丝因他动摇都有不稳定的倾向,他涩声问:“迟迟要我停手,是希望他杀了我吗?”
菌主没有死的概念,哪怕身为人类的他死过一回,在他看来也不过是分身回归本体。
但现在他隐隐意识到,自己会因为小美人给出肯定答案而死过去。
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
单是想象,他就觉得空、冷。
他回忆起他在扩张菌网时,曾经于寒冬接触到结冰的地下湖,冰面比起矿脉宝石更加清透无暇,他动了收藏的想法,取走大块储藏,却在入夏后留不住。
菌丝茧仍然保持包裹冷莹的冰晶时的形状,但他知道里面空了。
淅淅沥沥的水融入土壤,是能够滋润他生长的成分,只是他没有心思吸收,他想,他喜欢冰的那一部分或许和冰一起消失了。
他不喜欢那种失去的感觉,明明他是不死的存在。
于是他切割掉与冰相关的菌丝,再也不往冬日结冰的地下湖扩张。
现在他的全部都爱桑迟,如果她要他死在赫尔曼手里,他该不该同意割舍掉自己的全部,再也不从沉眠中醒来?
“因为我不再像人类,所以你不爱我,也不要我了吗。”菌主低声推测,“如果我能重新模拟出阿德里安的形态,你会仍然把我当丈夫吗?”
完整变成人类,有可能导致他像阿德里安的背叛一样异常,一旦受人类的致命伤也难以简单恢复,可和被桑迟放弃的虚无感相比,显得微不足道。
桑迟愣了愣,反应过来那双美丽的白眸中蕴满的情绪,是与人类相似的伤心。
她想起在系统模拟出的婚礼最后,看不清面容的丈夫不安地向她确认,是不是他改变模样,她对他的爱就会消失。
异于人类的菌丝生物,即便在信徒们口中拥有神明的伟力,也还是会为失去娇弱妻子的爱而忧心忡忡。
桑迟心软了。
其实争斗的两方她都在意。
不希望赫尔曼受伤,也并不是希望菌主死在赫尔曼手上。
是不是人类在她看来区别不大,人类有会伤害她的,非人类并非都对她不好。
可她的回答没来得及说出口。
薄薄的帷幕如同纸般被划开,菌主由菌丝构成的身体着实脆弱,毫无反抗力地轻易被赫尔曼的匕首拆解,扔了一地。
没有见血,不算太吓人,四散的残肢融于菌毯地面,静静地陷下去消失无踪。
赫尔曼把匕首往腰间别好,手臂穿过桑迟的膝弯把小美人一把托抱起:“我们换个地方,这鬼东西死在这儿多半也会复生在这儿。”
他托研究室研究过菌丝,发现它的活性惊人,哪怕切碎成齑粉,给予一定营养就会重组回原样。
由菌丝构成的怪物杀得这么容易,多半不是被他切碎便彻底死了的,虽说别处不见得安全,但总比留在这儿要好。
“等等……”桑迟想要去看看菌主的情况,但一侧目看到赫尔曼血迹斑斑的衣服,又不忍心挣扎碰疼了他,只得软声请求,“他很好说话的,没有必要这样,我可以好好和他说。”
赫尔曼面色不好,不仅因为菌丝寄生和失血,还因为他在桑迟失踪后就没好好休息过,眼下显出淡青。
他的情绪也濒临极限,吸了口气缓过口出恶言的冲动,问:“它把你拉进这里,不可能好说话到放你走,迟迟难道想永远和怪物在一起?”
怪物两个字刺耳,桑迟想要赫尔曼换个称呼,却因为“永远”忽然陷入沉默。
她在这个小世界仅有十天的时间,和谁都保证不了永远,她再为他们心软也总是要走的。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她问。
“四月二十七日,这里分不清日夜,我来的时候快到晚上了,应该马上就四月二十八日了。”
进入这个世界是四月二十二日,第十天是五月一日,她最多还有四天。
第19章
桑迟还是离开了赫尔曼的怀抱。
被操控的邪信徒们没对赫尔曼造成多大伤害,但他自己用匕首割出的伤很重。
尤其是抱起她时,手臂一发力,方止住血的伤口便二度崩裂开。
他倒硬气得很,哼都没哼一声,抱着惦念了两日的小美人,眉宇间阴鸷散去,连唇边都含了几分笑,闲庭信步不似走在怪异的菌丝世界,而是自家宅院。
桑迟心思全放在想自己需得离开这个小世界的事上。
直到指尖触到赫尔曼外衣布料漫开血迹的温热濡湿,才发觉他的伤加重了,连忙轻呼他放下自己。
她落地站稳,凑上前看到他上臂的狰狞伤口,面色一白,下意识撇开眼,思及他如果不为救自己也不会受伤,又目移回来。
赫尔曼瞧她为自己紧张又心惊的模样,很是受用。
他抬起手,像是捏小猫脑袋一样把她转向面对自己:“怕就别看,你看也看不好。反正是我自己下的手,没伤筋骨,皮外伤而已,回去养几天就好。”
“这儿可能没有出口。”桑迟看了看菌丝铺就的天幕与地面,咬了咬唇,说,“你还是让我和阿德里安好好说,把你送回去吧。”
赫尔曼听懂她的意思,面上的笑意消失一空,眼中翻起些浓重的煞气:“你什么意思,我回去,把你留在这儿?你不会被那个怪物洗脑了吧。”
“没有,你也别叫阿德里安怪物了,他……”桑迟犹豫了一下,觉得面对赴险来救自己的赫尔曼这么说有点心虚,顿了顿,还是小声道,“我都知道了,他才是我的丈夫。”
不必她说,赫尔曼比她更早知道她亡夫死后变成怪物,甚至想在她知道之前解决掉阿德里安,让她再也无从得知。
可现在她已经知道了。
他不比约书亚巧舌如簧,现在又被未从身体内抽离的菌丝搅得心烦意乱,懒得编扯一堆谎话再次蒙蔽她。
因此冷声问:“所以呢?就因为它是你丈夫,所以哪怕知道它是怪物,你也决定和它在这里不见天日地生活下去吗?”
越问到后面,他越抑不住恼意,只当桑迟对她的那些笑语娇痴只为他占去的丈夫身份,半点不为他这个人,心尖一时颤得发疼,狠咬了咬舌尖以痛止痛:“我来救你,是不是反而打扰你和丈夫团圆?”
桑迟被他一连串话问得懵然失语。
其实于她而言,没有完整经历过青梅竹马到相濡以沫,赫尔曼、约书亚或阿德里安都仅几日相处的时间,谁是丈夫只是涉及她任务的答案。
他们都待她好,认真算下来,她对他们任一都没有偏心。
就是被另两人骗得晕头转向,接连认错丈夫,面对阿德里安时更多一分愧疚。